方法论意义上的零度与偏离论

王希杰认为,零度偏离的意义在于为语言研究提供了方法论原则。“零度偏离不是修辞学中特有的方法论原则。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其实是古已有之的,中外共同的。重要的是把它变成自觉的方法论原则。”零度是“适应理想化的方法的一个最基本概念”,偏离是“面对现实的策略和手段”。

王希杰先生的三一语言学把语境分为四个世界,即语言世界、物理世界、文化世界、心理世界,认为一个完整的交际场是由语言世界、物理世界、文化世界和心理世界组成的多维动态系统。零度偏离不仅是语言世界的规律,而且贯穿于文化、物理和心理世界,并在四个世界的模式中永恒地转化着。后来的研究中,王氏又对零度偏离和四个世界以及显性和潜性的关系进行了进一步阐释,并提出了作为方法论的零度偏离观,指出零度偏离既是“高深理论”又是“生活常识”。

第一,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在一定的时期内有一个较为稳定的标准,这一标准即认知的零度。例如我们每个人都对“美”有一个零度认识,但是我们说出话可能就完全不一样:“She is beautiful”“She is real pretty”“She looks devastating”“beautiful, real pretty,devastating”这些可能都是对“美”零度认识的偏离表征。再如英文中的比较级与最高级表达,当我们把原级作为零度标准时,其比较级形式与最高级形式则是对原级的偏离表达形式。“The girl is taller;she comes up to my waist now．”这句话是以“my waist”为零度的。

第二,语言不是物理世界的一一映射。语言只是从某一个视角反映物理世界。王氏认为人们对物理世界的认识不一样,因而产生的心理反应、文化体现和语言表征不一样。因此有“一样的话几样的说”这样的说法,即对同一个事实可以有不同的言语来描述,体现为对“事实”这一物理世界的“零度”概念的偏离的言语表征。

第三,在四个世界的关系中,物理世界是零度,文化世界、心理世界和语言世界是偏离。王氏认为人们对物理世界的认识不一样,因而产生的心理反应、文化体现和语言表征不一样,但是所面对的物理世界却是基本相同的,因此物理世界是其他三个世界的零度。例如作为物理世界的人体是零度,因为全世界的人体和人体结构基本上是相似的,但是不同民族的人体观念、人体文化可以不一样,描述人体的相关语言也可以不一样,这些都是偏离,都是在物理世界中零度人体的基础上产生的。除此之外,每个世界中都有自己的零度和偏离。如,人们看到的物理世界的表象,都是物理世界的偏离。而自然科学的任务就是通过种种偏离表征来探索物理世界的零度。又比如说,我们所看到的各种物质形式,在物理学家看来都是各种原子构成的,则各种原子是零度,各种物质形式是偏离;而在粒子物理学中,原子是由电子、原子核之类的更小粒子按照一定的规律构成的,这样原子可能就是偏离,而这些更小的粒子及其运动规律就是零度;后来科学家们又在原子核中发现了质子,有可能在质子中还发现更小的粒子,这样无止境的研究下去,始终在向绝对意义上的零度逼近,但是永远也无法达到真正的零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的研究就是无限地向零度逼近,每一种发现都是一个更接近绝对零度的偏离。

第四,在语言世界中,语言是零度,言语是偏离。王氏认为索绪尔的意义不在于提出了语言和言语之分(因为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提出过了),而是第一次把语言和言语作为“语言学和符号学的方法论原则提出”。同一语言的使用者之所以能够交流,是因为他们说出的话语是同一语言零度的偏离形式,尽管每个人说出的话语是千差万别的。说不同语言的人很难交流是因为他们话语的语言零度不一样,但是如果再追问一句,为什么我们可以学会多种语言呢? 按照这种理论,笔者认为,是因为所有语言的零度物理世界是基本相同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全世界不同语言的人还是可以交流的。

第五,零度偏离观在全世界各种文化中都自古有之。比如,古印度人发明“0”, 0即是空,就是零度;古地中海文明中毕达哥拉斯学派说:“一切皆数,数下都是零”。道德经说:“无名天地之始”,天地源于“无”,无即零度。中国传统的阴阳二元对立,其实也是零度(道)的偏离。南北朝慧能和尚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认为世界万物原本就是一个“空”,空就是零度。可见,人类古代对世界的认识是相通的,这种共通性实际上也是零度。

第六、语言内部的系统调节功能是对零度的一种努力,是维护零度的一种不自觉的运动方式。王氏认为,零度是一种平衡,也是一种美,系统偏离只是一种暂时现象,任何偏离都会回到相对稳定的零度状态。比如说,所有语言每天都有新的表达方式出现,这些新的语言形态就是偏离,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偏离都会融入相对稳定语言系统中去,只有那些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才能被语言系统慢慢地接受,语言系统在接受偏离的同时也在向一个相对稳定的零度状态转变。零度意味着稳定,偏离可以意味着新奇,也可以意味着恐惧;人们往往把新奇的偏离视为正偏离,恐惧的偏离视为负偏离。正负偏离时相对而言的,偏离往往在带来新奇的同时也会带来恐惧,因此正负偏离是因人因事而定的,并不是绝对的。总体上来说,零度是相对静止稳定的,偏离是绝对运动的。零度和偏离的运动是相对的静止的和绝对运动的辩证统一。零度和偏离的运动遵循着这样一个公式:零度→偏离→新的零度,新的零度又成为新的偏离的起点。这种看法与量变质变原理相一致的(但是不完全等同)。

第七、零度偏离是一种普遍适用的方法论原则,任何学科的研究都是“众多的偏离形式中寻找那个能够产生出这众多偏离形式的零度形式。”王氏认为,零度偏离论是各种研究的方法论,借用零度偏离理论的术语来说,是各种方法论偏离形式的零度形式,无论大家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都在采用这一基本的方法论原则,我们的任务则是把它变成“自觉的方法论原则”。

总之,零度和偏离是一对相对存在的概念,在各个领域中都存在,可以表现为抽象和具象的关系,无和有的关系,隐性和显性,稳定和发展,语言和言语,语言能力和言语表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