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中的零度是什么? 这一问题显然是没有确切答案的,因为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在这一节中,我们尝试从语言与认知、语言与物理世界、语言与心理世界、语言外部形式和内部结构等多个方面来论述语言中零度是什么,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如何理解和发现语言中的零度。
3.2.1 认知上的零度
我首先从人们最熟悉的日常语言开始来探讨语言中的零度。在日常会话和交际过程中,人们所说的每一句话背后都隐含着语言的零度,每句话的产出和理解都是人们认知的方式和结果。
可以说,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一句话都是语言的偏离,都是语言零度的表现。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应用零度偏离来认识世界和表述世界。王希杰教授用一些生活中很常见的例子来解释这一观点,比如我们常说“他又胖了”“你女儿又长高了”,是因为我们的认知中有一个“不胖”和“不高”的标准在那,这个标准就是零度,而说出来的“胖”和“高”就是偏离。实际上,“人对万事万物都有一个零度,这是他认识、描写、分析、评价一切事物的标准。”人们心中的零度标准是相对稳定的、持久的,同一个零度标准可以表现出不同的偏离现象,例如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对“美”的零度认识,但是我们说出话来可能就完全不一样:“她真好看”、“她漂亮极了”、“这种花好好看哦”,这些可能都是对“美”零度认识的偏离表征。概而言之,就是我们日常会话中的每一句话背后都隐藏着一种认识。这种认识可以是评判的标准,也可以是一种知识。这一零度决定了我们说话的内容,可以被认为是语言认知上的零度。
再比如,网络上流传的一个美女教师的辞职信,“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这句话里面就包含了这位教师对世界的认知和态度。首先她提到了“世界”,这个世界在她心目中一定有所指,可能是指称整个宇宙,或者整个地球,或者地球上各个国家的名胜古迹,或者就是中国,还有可能就是她所在的城市——郑州(据报道,这位教师还没出郑州)——不管“世界”这个词在她心中是什么,一定有一个世界在她的心中——这就是她所认知的世界,这个认知中的世界就是她说出世界这个词的零度。
她还说“世界这么大”,意味着她对这个世界有一个判断——她之所以认为世界很大,是因为她心目中有一个何为大、何为小的零度。她所说出来的“大”,是根据她认知中的大小标准说出来的。这个标准是她对这个世界认知的结果,这个结果包含了她对大小尺度的把握,也包含了她对认知这个世界的态度——从自身真实的感受来描述这个世界,对世界充满了崇敬与好奇。这种态度和大小标准的认知就是“世界这么大”的零度。同时,我们还可以注意到,她用到了“这么”这个词语,意味着潜意识中,她还是把世界和心目中某个大小的标准做了比较,这个大小的标准非常大,大到和世界一样大,然而到底是多大,是不可确定的,因此只能说“这么大”——这就是利用语言的模糊性,准确地表达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真实的认知,这种真实的认知就是具有模糊意义的语言的零度。
她最后说“我想去看看”,这里的“我”指称这位教师本人。显然她对自身这个“我”有一定的认识,她知道什么是自我,也知道自我的需求是什么,更有决心有能力做回自我。这个自我,不是想在教育体制内做一个好老师的自我——尽管她是一个优秀的教师(报道上是这么说的),也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自我,更不是一个只想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而不出去看看世界的自我。这是一个奔放的、敢想敢做的、拥有无数梦想的自我——不管她是不是这样认知自我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正是她对自我所做出的认知决定了她说出“我想去看看”这样的话,并用这句话表达了自己想要辞职的决心。否则就可能是一个“想做人民教师”的“我”,而不是一个“想辞职去看看世界”的我——显然这里的“我想去看看”,就是指“我想辞职去看看世界”——这是一种理想,也是一种价值观的体现,这种理想和价值观使得她做出了辞职看世界的决定,也就是这句话背后认知上的零度。
认知的零度,其意义在于对“零”的认知。在这个层面上,与佛教中的“空”的含义是一样的。“空”,即“零”,不是一无所有的空,不是空空洞洞的空,“空”是为了更大的“不空”,认知意义的“空”代表对事物对人生的态度,代表着革命性和积极性的能动的态度。佛教中有一个经典的故事:
一个外道婆罗门偶遇佛陀座下的解“空”第一人须菩提,问:世上的一切明明真实存在,你却总要解空说空,你又如何自圆其说呢? 须菩提手指一房,说道:“你看那间房子,是四大(地、水、火、风)元素以及各种因缘和合而成,若把土木砖瓦分开,不但房子的相状没有,就是房子的名称也没有了。从一切是和合这点可以看空。这间房子在村庄中,是最堂皇美观的,若是把它搬去与城市中的房屋一比,它就显得矮小简陋了。城市中巍峨高大的房屋,若是和舍卫城的王宫一比,又显得不足一道了。从相对的事理上可以看空。空,不是否定一切,空有空的背景,空有空的内容。空,才是一切事物本来的面目。”须菩提的“空”就是认知的意义上的“空”。(http://mp. weixin.qq.com/)难怪古圣人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淡泊心境。
3.2.2 物理世界之于语言的零度
在王希杰所划分的四个世界中,物理世界是文化世界的零度,是心理世界的零度,也是语言世界是零度。王教授认为人们对物理世界的认识不一样,因而产生的心理反应、文化体现和语言表征不一样,但是所面对的物理世界却是基本相同的,因此物理世界是其他三个世界的零度。例如作为物理世界的人体是零度,因为全世界的人体和人体结构基本上是相似的。但是不同民族的人体观念和人体文化却不一样,因而描述人体的相关语言也不一样,这些都是在物理世界中零度人体的基础上产生的。除此之外,每个世界中都有自己的零度和偏离。例如,人们看到的物理世界的表象,都是物理世界的偏离。而自然科学的任务就是通过种种偏离表征来探索物理世界的零度,这个零度就是决定所有物理现象存在的背后因素。在这里,我们主要讨论为什么物理世界是语言世界的零度。
首先,我们必须认识到,认为物理世界是语言世界的零度,是一种唯物主义世界观——物质是第一性的,认识是第二性的;认识在物质的基础上产生,认识(或者说意识)只是物理世界运动的结果。语言从形式上来看,是物质的;但是从产生的过程来看,却是人类认知的结果,是后于物理世界产生的,是物理世界运动发展的结果。这一点和零度是偏离的起点、偏离是零度发展的阶段是一致的。从唯物的角度来看,物理世界是认知的源头,语言世界是认知的结果,语言起源于物理世界,因此物理世界是语言世界的零度。
其次,就语言形式本身而言,即我们所看到的和听到的语言,就是一种物质存在形式。我们听到的声音是声波——是一种波粒结合体;我们所看到文字是颜色和形状的结合体,都是物质形式。也就说语言必须以物理世界所存在的物质为载体,否则就无法被人的感觉器官所感知。换言之,语言所赖以存在的物质形式本身就是物理世界的一部分,拥有物理世界的共性,也有自己特有的物理个性。从整体是零度、个体是偏离、共性是零度以及个性是偏离的视角来看,物理世界是零度,语言世界是偏离。
最后语言所能描述的世界始终只是物理世界全貌的一部分,我们无法用语言来构建一个完完整整的物理世界。人类对所有事物的认识都是片面的,意味着语言所描述的物理世界始终只是物理世界的一个方面或者几个方面的特征。人人都知道盲人摸象的故事。从物理世界来说,大象只是一个生命实体,是零度,但“其触牙者即言象形如芦菔根,其触耳者言象,其触头者言象如石,其触鼻者言象如杵,其触脚者言象如木臼,其触脊者言象如床,其触腹者言象如甕,其触尾者言象如绳。”(《大般涅槃经》三二)。盲人仅凭片面的经验,以“如芦菔根”“如箕”“如杵”“木臼”“如床”“如甕”“如绳”这样的偏离“零度”实体的言语符号来表征大象这一个生命实体。
再如一个鸡蛋,可以说成是食物,是物体,是生命,是鸡的诞生摇篮等等,无论我们把鸡蛋描述成什么,所描述的鸡蛋都不可能反映鸡蛋所有的特性。即便我们用上所有的语言,穷尽目前所有的认知,也不可能把鸡蛋所有的物理属性描述殆尽——因为我们的后人还有可能发现鸡蛋新的特性。这就意味着,物理世界的任何一个事物都是人类认知的源泉,都有可能成为一组语言符号的发源地。因为人类每发现一种新的物质,或者每发现一个物体的某个新的特征,都会试图用语言描述出来——否则就不能说是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也可以说明,物理世界就是语言世界的零度。
3.2.3 心理世界之于语言的零度
心理世界属于主观意识范畴,讲的是人对万事万物的认知方式、情感体验和对事物的价值特性的主观态度。因而中国古话有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百姓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看的是荤段子,我看的是大道理”。年前装修旧房,约几个同事前往,见墙上有一摊水渍,众人纷纷打趣。A者云:“龙腾虎跃在云端”,B者云:“斑驳陆离其上下”,C者云:“风光旖旎霞蔚中”,D者云:“花花搭搭一大片”,众说纷纭。每个人的心理世界不同,说出的话语也各异。人对事物的认知是将事物与经验整体地贮存在大脑里。又如,半杯水,积极的人可能会说:“还有半杯水”,消极的人可能会说:“没了半杯水”,不同心理世界的人,积极的人看到的是半杯水,消极的人看到的却是半杯空,因此说出来的话也迥然不同。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心理世界是语言的零度。
对于心理世界来说,关键在于把握“度”,如幸福与幸福感。幸福是人们谈论的永恒不变的主题。那么什么是幸福呢? 幸福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非客观标准。你的幸福并不是他的幸福,你此时的幸福并不代表你一辈子的幸福。我们常常说生活幸福,实际上是指幸福感的满足,是指人们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理想的生活进行评判的一种主观感觉。A说钱越多越幸福,B说钱够用就是福;A说有美食越多越幸福, B说食物能果腹即是福;A说名牌服装越多越幸福,B说有衣蔽体则是福。A与B都涉及一个概念“度”。A缺乏度的概念,真的能获得幸福吗? 网上对此有调侃:“你开着奔驰宝马,肚子却顶着方向盘,累不累? 你挂着LV包,包里装着胰岛素降压药,苦不苦? 你拥有百万的豪华床,却天天失眠,气不气? 你蹲几十万的马桶,却拉不出来,难不难? 你穿着阿玛尼出门,效果不如淘宝地摊货,冤不冤? 你虽有很多钱,却要跟医生去分享,恨不恨?”B知道如何把握幸福的“度”,幸福感随时可以收获。其实,幸福并不复杂。饿时,饭是幸福,够饱即可;渴时,水是幸福,够饮即可;裸时,衣是幸福,够穿即可;穷时,钱是幸福,够用即可;累时,闲是幸福,够畅即可;困时,眠是幸福,够时即可。“够”字很好地说明了幸福感的“零度”。我们可以从人们的话语中看出人们对心理世界的零度的把握。人生哲学的精髓就是对这一零度的认知和践行。
仪山禅师曾指责其弟子倒掉剩下的水,他说一滴浇到花草上,不仅花草受益,水也不会失去价值,此后这名弟子改法名为“滴水”,也就是名噪一时的滴水和尚。他说世上功德最大的是滴水,因为滴水可包容虚空,而虚空可包容万物。一滴水也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时空。
“空”是“滴水”的零度。
有一则20个字符的微小说,如右图所示,利用书写偏离的手段,揭示了日常家庭生活中,作为丈夫应该有的心理世界的零度。“是的”两个字以粗体和大字号占据了一大片空间,意味着“包罗万象的心理世界的零度”。有了这个心理零度有世界就是有宽容之心的心理世界。宽容待己,天天充实,赢得健康,获得幸福。宽容待人,容人之短,助人之长,赢得人心,家庭和睦。
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世界更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心理世界,同一句话,不同的人去理解,都会有理解上的偏离,因此,心理世界之于语言的零度是因人而异的。
让我们来看看《不过一碗饭-不过一念间》这个故事。
AB两个工作不顺心的年轻人,一起拜见师傅,求问能否辞工一事。师父闭着眼睛,只吐出五个字:“不过一碗饭。”于是A坚守岗位,B辞职回家种地。转眼十年过去了。A谦虚谨慎,静候时机,当上了经理。B苦心经营农田,成了农业专家。功成名就的两个人一天相遇了。B问A当初为何不听师傅之言,A说,“我正是听了师傅说的不过为了混碗饭吃,于是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当上了经理。”A又问B为何当初违背师言。B说,“师傅说了不过是一碗饭嘛! 到哪不可以混一碗饭吃”? 于是我回家种田了,如今天成了专家。”师傅当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两个人又去拜望师父,师父仍然闭着眼睛,吐出五个字:“不过一念间。”
现在我们来分析这则生活故事中的两句经典台词:不过一碗饭、不过一念间。
经济原则往往是人行为的本能性反应,在语言使用上也是一样,受制于人的有限的记忆力,人们总是追求言简意赅的效果。一词多义现象也就说明了这一问题。编码者追求用最少的语词表达其意,解码者则以反歧义为目的。例中“师傅”的“不过一碗饭”被两个徒弟从不同的角度去解码,诱发了两个不同的行为:一个留在了公司,做上了经理,另一个人转换了岗位,成了专家。虽然短短的五个字,却装载了全然不同的多种意义。所以符号的解码也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是偏离的。那么说话人的零度是什么呢? 为什么能在不同的受众者身上产生不同心理预期、诱发不同的行为呢? “一顿饭”在中国文化里,不仅仅是一次意指“一次填肚子的生理满足”,更指二次意指“养家糊口”。与“只不过”搭配,成了认识事物、理解事物的哲理方式。例中师傅的五个字的话语零度在于此。对零度的诠释则由于各人的心理语境、物理语境、教育背景等的不同而表现为对零度的偏离。这也给人们艺术性地使用语言创造积极的修辞效果提供了条件。如下例:
Tom call Jim's name:“I can't bear such a foolish!”(汤姆对着吉姆骂道:“我受不了你这个笨蛋了!”)
Jim say:“You mother could(bear)!”(吉姆说:“你妈妈能。”)
单词bear有两重意思“生”和“忍受”,这则幽默基于此而创造的。显示了吉姆犀利的语言艺术。
3.2.4 语言世界内部的零度
在语言世界中,语言是零度,言语是偏离。世界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的伟大贡献之一在于提出语言和言语之分。这一划分使人们认识到,语言自身也存在一套二元对立的结构。这种对立使得语言研究本身成为一种科学——即语言研究和其他任何学科研究一样,都可以从现象入手来探索现象背后的规律。这样就把语言从一种研究工具,变成一个可以确定的研究对象。因此,王希杰教授认为索绪尔的意义不在于提出了语言和言语之分(因为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提出过了),而是第一次把语言和言语作为“语言学和符号学的方法论原则提出”,他的贡献在于“召唤研究者把精力倾注到语言世界的零度上去”,使得语言研究有了特定的任务和思路——从言语入手,探究语言的规律。假如我们承认索绪尔的观点,认为语言世界本身就是“语言和言语”所构成的二元对立体,那么,就可以说,语言是言语的零度。
语言是言语的零度,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每个人所说出来的话不一样,但是同一语言共同体的人却能理解,并且使用同一语言体系进行交流。换言之,同一语言的使用者之所以能够交流,是因为他们说出的话语是同一语言零度的偏离形式。尽管每个人说出的话语是千差万别的,但是每句话背后所隐含语言规则和言语规律是共同的,这种隐含的语言规则和言语规律就是语言的零度。
但是为什么说不同语言共同体的人很难交流呢? 因为他们话语的语言零度不一样。换言之,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特有的规律,没有掌握这种语言背后的规律之前,人们是无法使用这种语言来进行交流的。
但是如果再追问一句,为什么我们可以学会多种语言呢? 因为所有语言的零度——物理世界是基本相同的——任何语言都源于人类所共处的物理世界,由于各个国家的人们都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所处的物理世界是地球这一物理世界,地球这一物理世界是决定人们认知方式和行为方式的零度,这一零度决定了人的大脑结构的相似性,所以尽管有着地理位置、环境位置等种种差异,但对于地球来说,大同小异,正是“大同”这一个零度使得不同语言共同体的人有了学习的零度基础。因此尽管各种语言都不相同,人们还是可以学会并使用别国语言进行交流——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全世界不同语言的人是可以完成交流的任务的。
此外,根据乔姆斯基的理论,语言是语言能力和言语表现的结合体。人类天生就有一种语言能力,这种语言能力是由脑海中普遍语法所决定的。人们每说一句话都是语言能力的具体表现。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类所共有的语言能力就是语言世界的零度。
最后,功能语言学认为,我们每说一句话都含有一定的功能,能够实现一定的交际目的。语言只有在交际中才能够存在,而拥有自己独特的存在方式是因为每一句话的背后都含有一定的社会功能。事实上,人类每一次交际都有一定的目的,这个目的往往决定了语言的外在形式,从这个角度来说。语言能够实现的社会交际功能就是语言的零度。
3.2.5 作为语言零度的文化世界
语言是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文化最集中的体现。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明,文化世界是语言世界的零度。事实上,根据王希杰教授的观点,零度偏离观在全世界各种文化中都自古有之。比如佛教中有“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如来佛主,但都不是真正的如来佛主,真正的如来佛主是看不见的,是零度,看到的如来是零度如来偏离后的形象。大乘佛教里讲“缘起性空”“无相之相”,认为真正的佛身是没有任何物质含义的法身,是抽象的概念,也就是本文讲的零度的概念。用肉眼可见,触手可感的是色身,是对零度的具体表征,也就是本文讲的偏离表征。比如,佛教中,观音菩萨应不同的众生需求,有三十三相。当大地干旱时,观音菩萨玉瓶取柳,甘露化雨时,便为杨柳观音相,当东海出怪,残害生灵时,观音菩萨脚踏海怪,为民除害时,便为龙头观音相,当中原兵乱、孤魂野鬼无处可往时,观音菩萨一席白衣,超度亡魂,便为白衣观音相。仅举三例。观音菩萨无论是什么化身,都是幻化假想,都是对抽象概念的“观音菩萨”的偏离表征,是对“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大恩大德”的意义的具体实现。
又如,古印度人发明“0”,0即是空,就是零度;古地中海文明中毕达哥拉斯学派说:“一切皆数,数下都是零”。道德经说:“无名天地之始”,天地源于“无”,无即零,零的开始于零度。中国传统的阴阳二元对立,其实也是零度(道)的偏离。南北朝慧能和尚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认为世界万物原本就是一个“空”,空就是零。可见,人类古代对世界的认识是相通的,这种共通性实际上也是零度。
世界上各种文化对零度解释各不一样也恰恰说明了每一种文化阐释道理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换言之,任何一种语言都深深地打上了文化的烙印。文化的不一样决定了语言上的巨大差异,反过来语言的不一样也使得文化的差异性变得更加明显。但是不管如何,语言只是文化的一部分,而不是文化的全部,因此尽管语言对文化的反作用十分巨大,但是语言始终是文化的偏离,文化始终是语言的零度。但是也有观点认为,语言和文化是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方面。语言的消亡就意味着文化的消失,因此要想消灭一种文明,首先消灭其语言——这就是很多侵略者所采取的征服策略。比如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侵占东北三省之后,就推行日语,禁止汉语;德国侵占法国后,就推行德语,禁止法语。这种语言政策,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语言对文化的重要性。
3.2.6 作为语言规则的零度
目前主流的观点都认为语言是有一定规则的,我所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语言规则的产物。因此语言的内在规律也被认为是语言的零度。语言规则说到底是语言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同时也是语言发展的内在动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语言在产生之前是没有所谓语言规则的。语言产生之时也谈不上有多少规则,比如结绳记事,尽管有了最初意义上的语言,但是还谈不上拥有什么复杂的语言规则。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文明变得越来越复杂,交际使用的语言也越来越复杂,相应的语言规则也就变得越来越复杂。复杂的语言和复杂的规则是相辅相成的。
然而,语言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语言规则的偏离会变得相对缓慢,语言中许多固有的特质就会沉淀下来,最后变成一门语言的基础,深入语言使用者的血液,成为一个名族基因的一部分,内化为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基本特质。就像人到了1岁左右就会直立行走,到了3岁左右,就会用语言进行交流一样。这是因为经过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进化,语言能力已经内化为人类的一种基本能力。这种能力只要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之中就可以被激活。这种语言能力,最核心的部分就是语言规则,这些规则作为普遍语法镶嵌在人类的基因组合当中,是所有语言的零度。
当然语言规则不仅具有生物性,还具有社会性——语言本身既是心理的也是社会的。因此所谓的语言规则,一方面内化在我们的认知系统当中;另一方面也存在于我们的社会规约当中。事实上,只要是规则,就一定具有社会性,因为规则是需要社会成员共同遵守的,只有被遵守的规则才能是实际意义上的规则,语言规则更是如此。假如,每个人脑海中的语言规则都不一样,那么每个人所生成的自然语言就会不一样,这样我们就无法进行信息交流。显然每个人的语言规则都具有极大的相似性——理论上来说,只能是相似,不能是完全等同,就像所有的人都很相似,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自的特色,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一样。这种相似性就是语言社会属性的零度。
语言说到底还是符号,因此具有符号的属性。语言中符号的音义关系以及形意关系一经交际进入社会之后,便有了社会规约性的本质,比如大家都约定认同“dog”是指狗而不是猪,如果一个人认为dog是猪的意思,而另外一个人认为dog是狗的意思,那么这两个人就会有交际障碍,语言交际就无法进行下去。
语言是一种规约的行为。既然是规约的行为,就一定是社会群体的行为。一个人想改变还不行,还要得到社会的认同和接受才行。语言即使受语境的变化而变化,也受群体的控制而表现为惰性。其变化之速度,远不如社会变革:社会制度变了,统治阶层变了,民众生活方式变了,语言体系还是依旧。这种维持语言不变的特性,就是语言的零度。
3.2.7 隐性与语言的零度
王希杰教授认为语言中的零度偏离和隐性显性有一定的联系,但是不能等同起来。事实上任何事物的理论零度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是隐性的。比如转换生成语法中的普遍语法,就是内化在人类基因中的一种能力,这种语言能力只能通过外在的语言形式才能够被感知,是通过推理而得到的一种认识。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谁也不能打开人的大脑看到里面有一个叫作普遍语法的组织结构。我们可以通过科学的手段发现我们的大脑中有那么一片区域负责语言,但是我所能够看到的也是物理上的存在,无法看到作为规律的逻辑存在。而所谓普遍语法只是一种逻辑上的存在,是隐性的——实际上就是所谓理论上的零度。
但是,不是所有的零度都是隐性的,也不是所有偏离都是显性的。比如王氏认为语言世界是物理世界的偏离,语言世界是看不见的,是隐性的;而物理世界是看得见的,是显性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零度和偏离既是隐性的,也是显性的”,“但从更高的层次上看,其实是一回事情,是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的侧面”。事实上我们可以说,任何一个语言单位既是隐性的,也是显性的。说是隐性的,因为任何一个语言单位没有声音或者书面形式等显性的物质也可以存在,比如我们心理词库中的单词,压根就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存在,只是存在我们的心中。说是显性的,是因为任何一个隐性的语言单位,最终都必须通过显性的物质形式才能够证明自身的存在。
3.2.8 作为语言零度的稳定性
语言总是处于不断地发展和变化当中,比如每天都有新的词汇产生,旧的词汇消亡。可是尽管如此,人们还是能够借助一些工具和手段来理解古代的语言。这就说明,语言除了不断变化的部分,还有相对稳定的部分,即语言的零度。语言是在其零度基础上发生偏离性的变化的。正是因为语言内部有着相对稳定的因素,才使得语言成其为语言,而没有变成其他事物。语言内部相对稳定的部分,使得语言成其为语言的部分,就是语言零度。这种零度使得语言不管发生什么变化,始终还是能够被人们所认识和掌握,并且最终用于各种交际场合当中,发挥语言的最基本的交际功能。这就说明,语言本身有一个内部运作体系,这种运作体系是相对稳定的,同时还决定了语言的运动规律,使得语言始终在语言范畴之内发生变化。这个内部系统,可以看成是维护语言零度的体系,甚至可以说这就是语言的零度。
“语言符号所具有的意义是一种普遍性的规约意义,是相对固定的。如词义作为语言体系中的静态意义,它包含的是词所概括的理性意义和稳定的色彩意义。”失去了“静态意义”这一基础,意义也就不存在了。作为语言符号系统的文本在词汇、句法、篇章结构和风格等各个方面在其发展过程中展示出巨大的稳固性和对被同化所表现出的极大抵抗性。因为文本作为一个独立的符号系统之所以存在,是由于社会规约的存在。我们的语言如其所是,是因为语言给予我们的不仅仅是一堆“事实”,或种种“存在”,而且连同“事实”或“存在”背后的理据也一起给了我们。给定了这一理据,我们必须这么说而不那么说。尽管社会规约也会随着语境的变化而变化,但这一变化速度是极其缓慢的。这种变化首先要被人们接受才行,而接受过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一旦被人们接受,又会成为一种新的“社会规约”。因此,语言的使用首先是在认同基础上的创造性活动。语言受社会规约性的制约,表现为一种稳定的语言形式。
有限的语言单位之所以能够在有限的规则支配下产生无数个可理解、可接受的句子,就是因为语言的合成是在规约性基础上的任意组合。规约性使语言符号相互联系、相互制约,成为严密的语言体系。在这个语言体系内,符号间的组合首先受到了语言规则的制约,其任意性只是系统内的任意性,只有融于语言体系中,才能被接受。例如,语言学家之所以能从千变万化的语言现象中总结出“语法”,就是因为语言系统中语言规则的“社会规约性”这一零度性的质。语言系统,作为人类交流的工具,属于社会结合的问题。社会结合的问题,就其是一个问题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语言游戏。维特根斯坦最早提出了语言游戏说,无论是听者、读者、说者还是作者,都是语言游戏的参与者,游戏之所以是游戏,是因为游戏规则的存在,否则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语言的游戏规则也就是“社会规约性”的问题,是语言系统的零度。正是有了这一零度,才有了语言系统存在的理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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