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报道需要改进
——高华教授访谈录
受访者简介:
高华,1954年5月出生于南京,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客座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兼职教授。曾先后担任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访问学者、台湾政治大学历史系客座教授、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客座教授等,主要从事中国现代史、民国史、中国左翼文化史、当代中国史的研究,代表作有《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身份和差异:1949—1965中国社会的政治分层》、《在历史的风陵渡口》。
采访时间:2004年10月25日
采访地点:南京
采访人:孔洪刚
生活中的媒体接触
记:高教授,请您谈谈您对南京媒体的印象。
高:电视方面,很受欢迎的一个新闻节目是“直播南京”的《东升工作室》,主持人虽然是大专毕业,但很有个性,敢于评论,同情弱势群体,富有正义感,经常接受老百姓投诉,帮助老百姓解决困难。据我的观察,《东升工作室》的影响已经超过《南京零距离》。《零距离》虽然主持人的文化修养高一些,但没有《东升工作室》做得深入。最近“直播南京”中的《大刚说新闻》很不错,一改过去电视新闻报道的老程式,我经常看。
报纸方面,南京有四大市民类报纸,《扬子晚报》、《金陵晚报》、《南京晨报》、《现代快报》,前两种比较厚,信息量多一些,广告也多,其中《金陵晚报》标题做得相对好些。《现代快报》的头版标题有时用超大号字,做得很夸张,极尽耸人听闻之能事,目的就是吸引读者的眼球,其实里页的相关报道也没什么内容。曾经有一段时期,南京报纸竞争非常惨烈,竞相压价出售,《现代快报》最低卖到一角钱一份。后来有关部门出面协调,制止了这一恶性竞争。
记:南京、成都的这种恶性竞争,是出了名的。那么,南京报纸现在的问题是什么?
高:南京纸质媒体的问题是,各家报纸印得越来越厚,高度同质化,信息量单薄,买一份报纸就行了。四份市民日报,还不算机关报《南京日报》和《新华日报》,特色和个性不明显,每天用这么多的纸张,从森林保护的角度看,我都觉得太浪费了。我上半年在台北一所大学担任客座教授,台湾的报纸就有明显的不同,虽然也是越办越厚,但有些很专业,品味上乘,信息量也很大。大陆的报纸,除了《南方周末》的阅读版和《文汇读书周报》,多数还达不到那个水准。
记:高教授,您以前接触过新闻媒体的采访吗?感受如何?
高:我不是研究现实问题的,因此和媒体接触不多,除非采访的议题和我的专业相关,一般我也不接受媒体的采访。在我的经验中,南方报业集团比较严肃、认真和专业,小报做得差一些。宋美龄去世后,《现代快报》采访过我,一位女记者给我打电话,我措词很谨慎,非常小心地接受了采访。没有想到第二天见报后,还是出了问题,记者添油加醋,甚至无中生有,全加在我的头上。随后这条消息又被转载到网络,到处都有,使我十分无奈。
我也曾经接受过凤凰卫视的采访,感觉比较正规,对方也很尊重被采访对象的意见。其实,国内外的一些严肃媒体,对记者采访的要求都比较严格,记者的素质也比较高,他们会尽量完整表达当事人的看法。《南方周末》的记者采访我,都会在发表前把稿件传给我看。而有些媒体的记者,往往主观摘取采访对象讲话的一部分,用暗示甚至明示的方法诱导对方进入他的思路,来为自己的观点服务,实在不可取,这是新闻从业人员缺少专业素养的表现。
关于新闻报道
记:工作中,您是把精力放在了研究近现代史上。在这个研究领域,新闻史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高:我是从事20世纪中国史研究的,研究中自然涉及20世纪中国新闻史,但历史研究者与新闻从业者或新闻史研究者有很大的不同。新闻学研究者比较有兴趣研究新闻学的内部规律,我关注的是19世纪末以来中国新社会力量和新生媒体的关系,以及公众表达空间的发展和社会互动的关系。
记:您又是怎么理解我国新闻学理论的?
高:记者眼里的新闻,是最新发生的事件,这不错。我国新闻界对新闻的理解,首先坚持党性原则,也就是通常说的“喉舌”。二是19世纪末以来,自国外传过来的新闻理念,即新闻不仅是最新发生的事件的报道,新闻媒体还是“社会公器”的看法。与此相联系的还有另一个观点,就是尊重社会大众“知”的权利,重视新闻受众的需要。在我国的环境下,这三种观点或因素之间,互有关系,形成彼此之间的张力。
记:现在的媒介生态是什么样的?与以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高:现在我们的社会处于市场经济的转型时期,社会公众获得信息的渠道也扩大了。比如,电视频道有几十个,老百姓手中拿的选台器就是一个选择;其他还有网络的出现,报纸、期刊的变化等等。总之,媒体多样化了,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了。
记:媒介生态中,农村处于信息传播的弱势地位。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高:农民最关心眼前的问题,税费改革、孩子的教育问题、生病看病的问题、农药化肥等问题。我认为需要研究的是农民对传媒向农村传播的各类信息的反应。
记:城市中不少媒体“性、星、腥”现象严重,您如何看待它对社会公众的影响?
高:这在短时间里好像很难克服。都市报面临市场的压力,不能重复走大报的路线,更不能搞摊派发行。它们想的是如何吸引别人的眼球,增加广告收入和发行量,有些议题虽然老百姓很关心,但又涉及敏感,于是就走比较安全的“媚俗”的路线,对社会的影响当然不好。
记:您如何看待我国媒体的国际新闻报道这一环节?
高:建国以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国的国际新闻报道是不多的。与以前相比,现在已经是进步多了。我看过一些中国媒体对国际新闻的报道。相比之下,CCTV-4频道的信息量大些,当然它们在报道时还是有选择的。去年许多人都比较关注中国媒介对伊拉克战争的报道,不少人认为,中央电视台对伊拉克战争的报道,不管是画面,还是文字,倾向性比较明显,其中张召忠先生的评说,看来问题不少。张先生批判西方媒体有严重的片面性,这不错,但他自己好像也没有做到平衡性吧。
记:2003年,您印象最深刻的报道是哪一则?
高:是孙志刚事件的报道。从报道到问题解决,都比较完满,促进了法制建设,这在我国有重大意义,可以说真正实践了“三贴近”。孙志刚事件的报道也体现了新闻的最核心价值——追求社会公正。
记者的职业道德
记:2003年是中国新闻史上重要的一年,除了孙志刚案件外,在广西南丹矿难中,新华社记者通过缜密的调查报道,揭露了矿难背后的问题。与此相反的是,在山西繁峙煤矿矿难中,新华社记者却在金钱面前丧失了职业准则。您如何看待“有偿新闻”、“有偿不新闻”等现象?
高:虽然国家三令五申,禁止记者拿红包等,但在现实生活中,类似的现象仍是层出不穷。我这样来看,一是在新的环境下,新闻工作者的基本素质有待提高。搞“有偿新闻”、“有偿不新闻”的记者,听说其中有些人是有大媒体的背景的,他们的职业素养理应更高一些。新华社的历史上出过不少令人尊敬的老新闻工作者,我觉得新一代应好好学习他们的思想和风范。至少要守住一个底线,不要玩世不恭。第二,可能是多年来形成的“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对新闻工作者还有不小的影响吧。胡乔木等都讲过,对于某些消息,报道或不报道,要从整体需要出发,新闻的时效性不是最重要的。但无论如何,拿红包肯定是不对的。
记:一般来说,精英媒体会认为自己肩负了启蒙大众的社会责任。以媒体为介质,精英、知识分子与大众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高:首先,我不认为可以将精英与大众区别开来,它是社会转型期出现的社会分层而已。和传统社会下的板块性的社会身份制不同,现在社会上的“低端”人群凭着自己的能力和才干也有可能向“高端”流动,相比于过去,是有进步的。
其次,传媒作为社会表达的重要环节,应该反映不同社会层面的声音。有些媒介面对一些特定的受众,这是市场和专业化的需要,没什么奇怪的。但是社会是一个共同体,各层次的人都有一个相互依赖的关系。我看就有一些媒介较好处理了你说的这两者的关系,比如《凤凰周刊》、《南风窗》、《南方人物周刊》,你说它们是精英的还是大众的?
最后,在转型时期,大量社会问题的出现是很自然的。媒介的责任是秉持社会公正的立场,客观、冷静、专业,不要去宣泄某些民粹与煽情的东西。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