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与社会转型

第一节　电视剧与社会转型

一、电视剧与大众文化

本书选择电视剧来解读中国当代社会转型过程中的文化生产问题。有人可能会产生疑问，在当代社会语境中，为什么要选择文化地位相对卑微的电视剧来解释社会转型问题?在一般的精英分子眼里，电视剧属于通俗文化的范畴，文化含金量比较低，是普通大众的精神鸦片，也是侵蚀精英文化的主要敌手。然而近年来，大众文化甚嚣尘上，就连孤芳自赏的精英文化以及高高在上的主流意识形态也不得不对这来势汹涌的大众文化加以正视。从近20多年来大众文化的发展轨迹可以看出，大众文化已经改写了当代中国的文化生产方式，改变了当代社会的文化生产格局。但是，目前的大众文化研究多是从精英主义出发的批判性研究，研究者习惯于以精英主义为中心或价值准心，对大众文化进行远距离的扫射。这种研究固然可以显现精英主义的文化优越感和批评武器的精良，但却没有实质性地解决对大众文化进行准确解释的问题。大众文化并没有因文化精英们的睥睨傲慢而收敛其攻势，它像生命力、繁殖能力极强的灌木一样，在中国社会迅速蔓延、繁衍，直逼精英文化或主流文化阵营。

现在最紧迫的问题是，要弄清楚大众文化发展的内在机理，并且要看到，大众文化是怎样全面地渗透到全社会的整个文化系统中，并影响到整个社会文化生态的。大众文化实际上在进入社会的过程中，已经被彻底社会化了。它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文化载体，而是一个典型社会载体，它与我们的整个社会系统合而为一，它弥漫到社会的各个细胞之中，特别关键的是它深入地渗透到社会细胞——家庭之中。这是一场深刻的革命，是其他任何一种文化都无法比拟的。大众文化进入千千万万个家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支配性力量。

那么，社会中原先的主流文化或者精英文化对大众文化是坚决抵制到底，还是与大众文化进行妥协，采取必要的灵活策略进行对话呢?从中国当代大众文化的行走轨迹看，主流意识形态对大众文化采取了“绥靖”策略，在相当的程度上容忍大众文化的合理发展，甚至以纵容大众文化为代价，来抑制精英文化的威胁;精英文化对大众文化的敌视则没有改变，这与精英文化的文化英雄主义在社会转型过程中的挫败有关。大众文化的迅速崛起一定不仅仅是大众文化本身强大的问题，而是社会文化结构造成的，是社会需要拉动的结果。因此，理性的研究者应该从社会文化需求的结构中寻找答案，而不是固守一隅，以狭隘的文化保守主义心态来对待大众文化。当然，承认大众文化繁荣的社会合理性，并不意味着大众文化的文化合理性，大众文化本身确实存在问题，精英主义的批判已经展示得淋漓尽致。现在的问题是，在批判研究之外，需要进行一些经验研究，或者准确地说是介入式研究。这种研究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居高临下的批判，而是近距离地进行务实的分析探讨，以一种平等的态度、科学的方法考察大众文化。

我们在分析中国大众文化的时候，在策略上有多种选择。比如，可以从宏观层面考察中国语境下大众文化的结构、特征、运行机制以及它与其他文化之间的关系等等;还可以从中观或者微观的角度，对大众文化的某一侧面、领域进行研究。本书采取的是后一种策略，即选择大众文化中的电视剧这个特殊的类型进行考察。电视剧已经成为当今中国社会文化版图中的一个强势文化样态，成为影响中国社会的一个重要文化形式。电视剧已经超越了纯粹的通俗文化的范畴，它的影响范围并不是局限在社会系统中的某些固定范围内，它的影响群体不仅仅是社会的中下层，还影响到社会的其他阶层。更为重要的，电视剧作为一支不断成长的社会文化力量，改变了原先的社会文化结构，它从一支边缘性、弱势的力量渐渐发展成今天的主宰性力量，它的发展不能单纯地从文化层面给予解释，必须从社会结构、社会心理、社会资本等方面的变化中寻找答案。

二、电视剧:一个开放、活跃、有亲和力的文化样态

在中国，电视剧拥有最庞大的受众群，从表3.1中可以看出，在不同类型的电视节目中，影视类节目的收视频度一直很高。

表3.1　观众对不同类型节目收视频度一览表

(续表)

再从2002年的收视情况来看，电视剧、新闻、专题片、电影、体育、娱乐六大类节目类型占了70%的市场份额，其中电视剧就占了20.2%的份额，位列第一(见表3.2)。

表3.2　2002年全国电视节目收视份额

数据来源:央视-索福瑞媒介研究。

为什么电视剧一直稳居收视份额的第一把交椅?是不是说明其他类型节目的整体精彩度不够，不能有力吸引广大电视观众的注意力?答案是否定的。其他类型的节目，像新闻、体育、娱乐等类型的电视节目，这些年有了很显著的进步，内容也相当精彩。那么，是不是说明电视剧观众的素质比较低，欣赏不了那些高质量的电视节目?问题也不能这么简单地看。笔者认为，电视剧高普及率的原因有以下几点:

首先，电视剧这一节目类型是最适宜于家庭收看的大众文化品种。电视剧非常贴近人们的收视习惯，人们收看电视剧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发时间，放松身心，而电视剧是“人们生活中最基本、最主要的‘叙述故事’和‘消费故事’的渠道。电视连续剧所具有的这种文化地位与东方人的家庭化生活方式、与社会公共服务条件都有密切关系，加上人们文化消费的选择空间比较小，电影市场萎缩，社会生活水平不高，都决定了电视剧在人们的娱乐生活中的重要性”^[1]。根据央视－索福瑞媒介研究的调查，2000年全国人均每天收看电视剧的时间是50分钟，2001年和2002年人均每天收看电视剧的时间是52分钟，2002年观众收看电视剧的时间占总收视时间的30%，可见电视剧与受众的亲近度之高。

其次，电视剧在通俗性方面比一般的节目类型做得更成功。通俗并不意味着低俗，成功的通俗作品应该接近普通人心里期待的东西，善于从常理、常情，从常人的日常生活愿望出发演绎故事，在其中有很多民间的智慧和朴素的情感，故事显得很人性化。即便是那些极富传奇色彩的故事，其中所反映的人情、人性以及是非善恶等价值理念也是非常接近生活常态的。电视剧之所以能够赢得人们的普遍青睐，很大程度是与电视剧中蕴含了大量为广大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文化要素有关。

最后，电视剧这一文化形式正好以恰当的方式反映了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们的想象。它在虚拟和仿真之间寻求一个灵活的平衡点，在入世和出世之间求得一个微妙的平衡。生活在现代社会里，人们的想象借助发达的信息技术，通过电视影像在媒介中建构了一个相对独立的虚拟世界。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人们可以逃脱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无奈和烦恼，摆脱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羁绊，“躲进小楼成一统”，通过虚拟的满足缓解现实痛苦。

电视剧这一艺术类型不是一个自闭性的文化体裁，实际上它是一个十分开放、活跃的社会文化形态。社会生活是电视剧题材取之不尽的源泉，电视剧有一种割不断的入世情结，它总是希望在自己的影像世界里再现或者反映现实社会生活。另一方面，从受众角度看，电视观众也很希望从电视剧这一虚拟的世界中看到现实的影子，这是人类的本能决定的。人类创造艺术享受的同时，也希望艺术成为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一面镜子。电视观众看电视剧时实际上很自然地会把电视影像与自己的生活体验、人生经验联系在一起，每个人都是从个人化的经验和体验出发欣赏眼前的虚拟世界的。因此，本书在考察电视剧时紧紧围绕的是作为大众文化的电视剧与中国当代社会转型之间的相互影响，同时还考虑到电视剧纵向的演变脉络，即从历史长河看当代中国电视剧的发展轨迹和演变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