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种唤起综合感觉的大众媒介文本
广播以声音的方式来传递信息,用声音来还原和表现现实世界,是人类听觉感官的延伸。它利用声音来塑形,通过听众的想象来还原视觉等多感官体验的要求。
(一)广播声音传播——视觉表现潜能
我们谈到广播“可视性”并不是指在广播声音传播的基础上附加图像和文字符号,例如数字音频广播可以同时传输声音、文字和图像等。未来媒介的融合和更多新媒介的出现不可预见,这只能说明广播媒介传播具有多种可塑性和传播的潜能。我们现在所探讨的是广播在只能传播声音的前提下,如何更好地利用声音的唤发来进行视觉塑形的可能。例如,广播声音与视觉塑形之间的关系;广播话语的形象性开发;广播声音语境的现场氛围营造等等。也就是说,我们如何利用广播声音符号的形象性,以及广播媒介的表达方式来强调广播的视觉性传播潜能。[17]
1.广播声音符号与电视、电影中的景物和舞台上的道具
广播声音传播是非视觉的,但广播声音效果具有营造传播氛围的功能,使广播声音符号具有了类似电视、电影和舞台上视觉道具的置景功能。[18]广播中不同的声音类型,例如,下雨的声音、宴会上的嘈杂声、道路上交通工具的声音等等,组合成如同戏剧、电影中可以看见的场景;而广播中不同的声音效果,例如,电话拨号的声音、倒饮料的声音或者是开门的声音,表明人与道具之间建立起联系,或者是场景之间发生了变化。此外,声音发出的方式、反射状况和客观性等等,也具有这样的置景功能。
当然,广播声音符号营造传播氛围的功能和舞台道具的功能之间具有很多不同之处:
(1)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事物的存在是以视觉或者无声的方式存在的,例如:时间的表现,一个展览会往往也是无声的,这种情况下,就不能依赖音响效果来达到对广播传播氛围的塑造,而必须借助于广播话语的解说了。
(2)广播声音传播容易使受众产生歧异和混乱,而电视、电影和舞台上的景物、道具则一目了然。这就要求我们对广播中声音的选择要慎重,要选择那些负载意义、单纯清晰的声响来表现[19]。这是因为人的耳朵和眼睛不同,眼睛可以同时观看复杂的场景,而耳朵很难同时分辨混杂的声音,广播不需要对全部真实生活中的声音进行复制,只需要选择那些最容易唤起听众想象的、生动活跃的、具有指示性作用的声音就可以了。对于声音的表现,要在时间层面上依顺序呈现,最好不要在同一时间内有过多的声音发生。[20]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广播中对声音的运用,不是简单的对现实的模拟,更多的是充满情节性的,重视对听众情感的作用。因为声音的选择性运用,起到的是符号和象征的作用,而不是简单的复现和模拟。1930年代—1950年代那些为BBC工作的广播工作人员普遍认识到:“广播声音是经过人为选择的;广播声音不仅仅代表发出该声音的事物所引起的意义——还有象征 的意义。”[21]
我们的耳朵很容易被这些远远比现实生活简单的声音所欺骗,因为我们的想象力能够根据这些简单的声音想象出比单调的日常生活更为精彩的图画来。
广播对声音的利用,并非只是考虑是否这个声音采自真实的生活,也要考虑这些声音通过广播传播能否更像真实的声音,所以越来越多的广播中的声音(大部分新闻类广播节目,特别是大部分现场直播新闻节目除外)是电脑合成的,也可能是通过某些特殊的装置制造出来的声音效果。广播行业经过80多年的发展,有一些声音带有了约定俗成符号化的效果,比如,当我们听到钟表的滴答声就会想象到时间的流逝,从海水拍打海岸的剧烈声响就知道海啸马上要发生……这些在后来的电视和电影创作中又得到了更广泛的应用。
(3)广播声音青睐具有活动倾向的物体,电视、电影和舞台表演没有对运动物体的特别需要。只有场景中的物体发生运动,才会发出声音,反之则只能充当声音的反射物,所以当我们在广播中,需要表明环境时,要选择那些容易发生运动的物体来表现声音。
广播中传递出的只是声音,没有影像的暗示,所以对于听众而言,充满了想象的可能,听众具有二度创作的机会,调动了听众主动的收听,这是一种积极的参与行为,而对于舞台表演而言,受众不需要参与创作故事发生的环境或场景,所以更多的体现为一种被动的观看。这一声音传播呈现出的基本特征——对受众具有积极调动的特点,成为今天欧洲学者强调广播是比电视更为理性的一种媒介的主要理由之一。
2.广播声音符号与印刷媒介的文字和图片
广播与印刷媒介中的图片相等价的是正在讲话的人的声音,我们可以看到在报纸或者杂志中有很多图片是表现人的,而且是可以发出各种声响的人群;与印刷媒介中的文字相等价的也是人所发出的声响。在人所发出的各种声响中,讲话是最有意义的。广播的声音符号既有文字的功能也有图像的功能。
广播中不同的语调和不同的声音类型如同印刷媒介中,为吸引读者或表示对内容的强调,采用了不同的印刷规格的文字;印刷媒介中的停顿或者说边界、星号等如同广播中音乐的叮咚提示声;在印刷媒介中可能在一篇文章中使用不同的字体型号,在广播中就如同声音(语音语调、不同性别的声音等)的各种变化,当然这种变化必须服从于叙述自身的需要,比如标题之间的转化,或者从传播内容到相关的评论,从一个故事单元到另一个故事单元等等。
印刷媒介的语言符号是适应人类传播的需要,对意义的固定,不仅是对词语,还有对变形了的人类声音的固定。广播声音传播,是对现实生活中的话语某种程度上的还原,以达到更接近生活真实的目的。
(二)广播声音传播——唤发综合感觉体验
在人类所有感觉功能中,人们往往对视觉功能赋予更大的关注,相信只有眼睛看到了才会觉得真实,而其他感觉的功能只是让我们获得对事物某种特性的具体认识。
的确,在有光线的情况下,我们几乎可以观看任何事物,但很多东西是不能依靠听觉来认识的,因为声音是物体引起空气的震动后才产生的,我们只能听到运动的物体的声音,视觉认识事物的范围远远要大于听觉,所以“我们常常关注到听觉的局限性,而不是听觉拥有什么样的特性”[22]。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忽略了声音传播的一些重要价值,也忽略了对声音传播特性的更为深入的开掘,使我们认识世界的最重要感觉之一——听觉感受没有达到应有的用武之地。广播因为不能使它的受众使用视觉而被认为是有缺陷的和不完备的媒介,相比较其他的媒介而言,这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现象。对于印刷图片、海报招贴或者是照片而言,它们是缺少听觉感受可能的,但这个缺陷却常常被我们忽略,它们自身是能够完整表达自身的,所以往往不需要为它们缺少声音因素而去做什么补偿。
对于广播而言,一直存在着致力于弥补没有视觉因素这一“缺陷”的现象,用“话语”作为追逐不断流逝意象的手段,忽略广播符号中音响和音乐以及无声静默等传播符号自身潜在的表现功能[23]。广播因此往往被认为既是在功能上不完备的一种媒介,同时自身在利用声音作为传播符号的过程中也面临着更大的表述有限性(相比较文字符号和图像符号而言)的困惑。这就使广播在本质属性上被先天带进了一个误区:被剥夺了对自身声音优势潜在能力的开发,或者是一直以来缺乏对声音本身表述形式的开发。
当然也有很多学者反对把广播作为缺少画面表述能力的有缺陷的媒介,例如,Jonathan Raban认为,广播用声音营造了一个自足的世界,就如同文学作品一样,读者通过看到的文字,引起联想,形成意象;广播也一样,它的话语、音响和音乐都和文字一样,是一种中介,通过这一中介的刺激和解码,把声音符号转化为嗅觉、味觉和视觉体验,为听众打开回忆和经验世界之门,所以广播的使命之一在于开发这种唤发综合感觉的声音的潜质。[24]“通感”是唤发综合感受的有效途径。
支持Jonathan Raban观点的还有Robert McLeish,“收音机中传来的声音会刺激听众根据广播中的声音,在头脑当中描画所听到的内容,并且会勾画出播音者的形象”[25],他还谈到,广播是一种“视觉媒体、听觉媒介和触觉媒介”,在做广播节目时,要尝试像画画一样去创作,注意色彩的使用,调动所有的感觉器官,嗅觉、味觉和触觉等等,利用声音我们能够触摸到橙子的质感,我们还能闻到一股清香的气味,甚至能找到品尝它美味果汁的感受。[26]
日常经验使听众熟悉橙子这种水果的视觉形象、气味和口感,以及吃水果时的种种情景。文字被读出来或者是说出来,再伴之以真实的或类似真实的水果被切开的各种声音,很容易呼唤起听众的记忆和体验。对于电视媒介而言,虽然是视觉的、听觉的,在一定程度上是触觉的媒介,但受众往往被视觉过度吸引,无论是听觉还是触觉的感受都在一定程度上被压抑或掩盖,反而不容易引起听众多种感觉的综合体验。相比较印刷媒介和广播媒介而言,这也成为今天欧洲学者批评电视媒介被动传播的主要理由之一。
(三)广播声音传播——激发内视能力
广播依赖声音符号不仅仅可以唤起受众综合感受的体验,而且广播还具有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视觉功能——内视功能,内视能力依赖想象发生作用。电视媒介的视觉功能为受众提供了一种通常意义上的视觉消费,而广播的“内视功能”则 在个体受众的心灵内部展开。广播作为一种声音媒介,是非视觉的媒介,但有趣的是广播却善于利用声音刺激听众的视觉想象力,激发听众独一无二的内视能力,把广播受众导入深层的情感记忆回视、理性思索以及内省的情境中。
Peter Lewis[27]曾明确地谈到广播是一种“视觉”媒介。只是这些视觉不是存在于听众的眼前,而是存在于听众头脑中的内视空间中,这些“视觉形式”是广播节目的制作者、播音员和听众合作完成的,这些视觉形式隐藏于声音节目当中,是听众的想象力赋予了它们具体的形式,广播声音节目自身缺少视觉因素,把这种机会留给了听众,使他们积极参与意象的创造。
广播的想象过程是个人化的,在这个意义上它又是一种很贴近的、亲密的媒介,虽然广播是一种远距离的传播媒介。广播通过声音来传递信息,补足视觉的缺失是媒介自身也是个体受众内在的需要,所以受众的某一类视觉记忆和体验足够丰富,对广播节目的视觉补充也就最为充分。对于某些节目来说,视觉因素反而不是重要的因素,例如各类谈话节目、情节性比较强的节目,因为听众很容易自我补足。我们从听众感官运用的角度发掘广播的视觉因素,需要听众储备的记忆和感性经验来呼唤视觉意象,那么,如果这些广播声音超越了听众经验和记忆熟悉的范围,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呢?所以广播制作必须倾向于听众所熟悉的经验范围之内的东西。
声音通过耳朵发生作用,可以传递比图像更为抽象的概念和意义。同时,我们还不能忽略:想象中的意象要比现实中的景象更完美、更强烈,因为当个体听众有了自由联想的主动性时,往往会按照自己理想的方式来加以创造。作为BBC前广播剧部门负责人的Martin Esslin,在他的论文《心灵舞台》[28]中专门论述过这个问题。
广播仅仅提供声音,听众根据自己的经验建构起意象,他们自身有足够的主动性,所收听到的声音只是一种暗示性的线索,声音未描述的部分往往成为它们展开想象的部分,而我们知道想象的范围是无限的,我们不仅可以想象或者结构现实中存在的一切,也可以想象现实中不存在的、充满奇幻的场景或者情感体验。虽然电视和电影也强调具有想象的功能,但毕竟图像性的表达,在一定范围内已经对传播内容进行了规约和确认,例如当观众看到演员表演时,透过他们脸上的表情,观众所能再创造的就是揣测他们的深层心理进程或进行其他个人化的联想。
事实上,想象所发生作用不仅仅在于对图像的重建功能,也体现在对其他感觉功能的想象和模拟。例如当我们在听到烹煮东西的声音时,很容易联想到食物的香味;当我们阅读到战乱的情景时,车站的人群拥挤,人们争先恐后地想离开战区,天上乌云密布,雷声阵阵,我们会很容易想象到人群的喧嚣声、雷声等等,人类的五官感受给予了我们对世界丰富的体验。
但对于媒介而言,我们更多的是以声音和影像的方式来呈现世界,在这个意义上,媒介都存在着用想象来补足其他感觉缺失的特征。但想象的主要内容仍然是针对视觉的影像补充,正如同“想象”这个词汇本身的意义一样。在我们认识世界的过程中,视觉所占的比例很大,我们理解和解释世界大部分依赖视觉,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听到、闻到、触摸到一个物体,直到我们看到这个物体,我们才会由衷地说“我了解它了”,或“我知道它了”。视觉是我们认识论的准绳或者说标尺,在多大范围和程度上我们建立起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并把这种确认或者说信任传递给相应的其他感受器官,视觉因素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比如我们看到了美味立刻联想到它们的香味,如果我们不能看到或者是通过书面的描述、口头的叙述想象到食物的样子,包括与食物相关的其他实体的样子,比如盘子或者是餐桌,我们也很难直接想象、体验到香味。
我们不能忽视在我们看电影或者电视的时候,我们很少有主动进行影像想象 的意识,这就像我们有看的能力的时候,很少注意到自己的视觉功能。这也意味着 我们的想象活动很活跃,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并不都是可视性的,但是我们 已经建立起一个充满关联的语境世界。当我们听到朋友讲到一个故事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在听的同时想象到故事中的人物特性和故事中的相关事件。
当然,对于想象的运用并不是在广播中所独有。在阅读中,根据文字,我们可以发挥想象,在这一点上与声音呼唤形象有同样的道理,但广播中的想象往往指向的是现实世界,特别是在新闻报道中。在阅读中,读者除了能看到文字,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广播中,用声音来完成对事物的介绍,这比文字会更经济,从听觉(包括视觉)媒体上我们可以获得对世界更为鲜活的描述和反应;当我们在阅读一本书的时候我们清楚地知道最后一个章节已经写好,但一些优秀的广播节目(尽管有先录制好的节目)听起来像是处于一种现在进行时的传播中,结果是未知的,为想象提供了充满未知的刺激。广播的独特性并不在于它具有引导想象的作用,而在于与其他的媒介形式比较起来,广播可以为受众提供更为宽泛的想象的空间。
那么,广播节目引起受众的想象与电视媒介中引发的受众想象有什么不同?
Peter Lewis[29]也谈到“对于剧院、电视和电影来说,给予我们很少的机会去发挥视觉想象力,因为我们正在观看,视觉已经完全被外部的图像所占据。”不仅如此,电视作为一种声画给予,电视画面是一种固定的呈现,充满了解释性说明和直接介绍,而形象性最大的特点是意象存在于头脑中,因而想象性在电视传播中被消减。人们在通常情况下,观看电视是不需要调动思维去构筑意象的。[30]
现代社会的一些普遍特征也造成了广播在电视时代的困惑。当代社会人们越来越缺少耐心,坐下来花功夫专门聚精会神地收听广播节目,虽然很多人都会收听交通信息广播,但这往往体现为一种不得不的被动收听,人们被困在汽车中,只能收听广播,特别是对于大多数美国人来说,汽车交通是一天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现代社会,人们创造更多的服务就是为了更多地摆脱外界对人的束缚,使人们具有更多支配的自由,这意味着,我们奋斗越多,体验到的自由也越多,在接受事物甚至是接受教育的过程中,对答案的即时呈现要求度越来越高,各种愿望急于得到即时的满足,因此,轻松的、沉思式的收听广播的社会语境从整体上已经在渐渐消解,当然也可以说广播的收听方式开始更为多元,不再仅仅应用于集中注意力收听。早在1950年代电视兴起的美国,广播就已经具有了这样的发展趋势[31]。
这也就不难理解,一些欧洲学者认为电视节目对受众而言只是一种不需要参与和思考的被动灌输,更容易被商业利益所左右,在这一点上,广播反而受到青睐,因为广播节目更多地允许受众创造属于个人的意象,这些意象富有意义,而不是简单的感官享受,广播媒介在这个层面上具有更明显的人文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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