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温轴心时代文化:从往昔的峰顶,我们可以鸟瞰未来
我们的时代正在迷失生命的本体、根基和源泉。但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我们敢断言,人类不会全部迷失……只要他作为个人尚未死去……惟一的希望在于意识到恐怖……我们理解了这一切,包括我们自己的沉没。”“被忧虑和希望所震撼的灵魂使我们富有洞察力。”“人性可能是人类的援助。”[11]在我们的生命中,有一种刀砍不去、火烧不尽的东西,那就是“蕴藏于宇宙之中、使地球旋转、万物生长”的力量,那催动百花向完美开放的、奋力向上而不甘堕落的精神。
从往昔的峰顶我们可以鸟瞰未来。“如果我们意识到这个转折点,我们便知道我们仅处于准备阶段,现在的时代是一种真正的技术和政治的改造,还不是永久的精神创造……我们正在完成从根本上重建人性的重大任务……我们必须回顾我们的根源。”[12]对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及其战后磨难的历史哲学大师雅斯贝尔斯来说,复兴的希望就孕育于对轴心时代人类智慧的伟大回归中:“我们必须回归到更深刻的起源,回到那所有的信仰一齐以其特殊的历史形态涌出的根源,回到那在人们准备要它,它就会喷涌而出的源头。”[13]他把人类对历史的深刻洞察、对现在责任的担当与对未来具有根本意义的探索,解释为一个绵延不尽的整体:“由于我见到了过去之整体,所以我体验到了现存。我从往昔中获得的基础越深厚,我对现存事件发展过程的参与也就越明显。在历史的镜子里,我第一次认识到我属于何方,我为何生存。”[14]哲人以这样的警句唤醒人们的心灵:“一个不能说明3000年历史的人,等于处在没有里程碑的黑暗之中,他只能一天天混日子。”[15]
现代人应当在轴心时代智慧之光的照耀下,传承历史、改造现实、开辟未来。雅斯贝尔斯认为这一伟业即人类历史的目标,是全人类的自由、统一、信仰,他又称之为“超越历史”:“历史本身成了通往超历史的道路。在思想领域、行动和创造的领域里,在对伟大事物的沉思冥想中,历史作为永久的现存而发射出光芒。它不再满足好奇心,而是成为令人鼓舞的力量……从整体上对历史的领悟导致超越历史……超越历史的历史意识重复我们存在的基本矛盾。世界周围没有道路,历史周围没有道路,只有一条穿越历史的道路……围绕历史的是更加广阔的地平线,在此之中,现存是住所、验证、决策和实现……对于每个人的问题是:他将位于何处?他将为何而效劳?”[16]
在这段回荡着历史创造的激情与神秘感的话中,我们可以读出喜马拉雅山以西的人类世界,对超自然、超历史的永恒存在的渴望。正是这种渴望创造出印度人和犹太人的伟大宗教体系、希腊人的哲学、近代欧洲的文化、包括雅斯贝尔斯在内的存在主义以及当代世界的一切。哲人的笔下回荡着公元5世纪末叙利亚的隐修士伪狄奥尼索斯思想的旋律:轴心时代是“肯定的神学”,科技时代是“否定的神学”,而“超越历史”则是“神秘的神学”;黑格尔“正、反、合”的辩证法也是如此……幸也不幸,正是这种超越性的渴望,以贬斥自身进而更顽强地肯定自身的自我矛盾的方式,正一步一步将现代文明带入难以振拔的危机。宗教贬斥人的肉体以便人可以永享天堂。科技满足人的肉体以便人可以永享浮华。贯穿始终的,仍然是人类抗拒死亡和变化的奢望。
人从自然和历史的整体生命中流出,还将重归这一整体。人不能独自占有永恒,而只能与自然和历史分享永恒。无论是宗教、哲学、历史领悟、科学技术或物质财富,都不能使人超越自然、超越历史。什么时候,人从思想方式、感受方式、生命方式上牢牢把握住自己的这一局限,什么时候,自然、历史和人就得救了。“这一局限”非但不是“我们存在的基本矛盾”,而恰恰是人与万物分享生命的前提。正是由于这一局限,万物才展开了她们独特的生命、自由和美;正是由于这一局限,道德、宗教、诗,才成为永恒的人性需要。文明的真义就是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文而明之”意味着,人类创造的文明是第二性,她受制于一个更高的东西:道。道是不受人类控制操纵的、神秘的宇宙生命。文明仅仅是对道的显现、文饰与发明。人没有任何理由狂妄自大。文明的自我局限提示着那更广大、更深邃的、真正决定万物命运的终极真实——道。道首先通过自然展示给人,决定着人,奠立着文明的基础。道通过历史提示给人,启发着人,赋予文明深刻的意义与智慧。道诉诸人类的本体规定性、独一无二性——良知。良知建造了人性和文明。良知指向道,指向一切生命的自我转化、自我更新、自我升华,向终极神秘开放。道就是那终极神秘。任何企图超越这一终极局限的,注定是自作聪明,注定要惨败。因此,文明的目标不是超越自然和历史,现代文明的发展证明这样只会毁灭自然和历史。文明的目标应当是尊重自然和历史,并从中启发人类的良知,安顿人类的生命。
人是万物中的一员,在最好的情况下,他是万物的纽带、伙伴和情人。无论在何时或何种意义上,人都不能超出万物之上,成为宇宙的主宰。自《圣经·创世纪》以来的、尤其是近代欧洲以来的、以“人类中心论”为特质的西方世界观与现代世界观必须终结。文明的前途系于人与自然、与传统的重新和解。人与他人、与自我、与万物的和谐,既是文明的过去,也是世界的未来。
【注释】
[1]伯恩斯和拉尔夫:《世界文明史》,中译本第173页,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
[2]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3~15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译文略有改动。
[3]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12~113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4]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13~114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5]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14、128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6]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40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7]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51~153、190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8]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54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9]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266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10]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57~160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11]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61~171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12]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160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13]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244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14]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311~312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15]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312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16]雅斯贝尔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译本第318页,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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