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醒耳”的声音印象:有声语言审美感知的主要内容
(一)先声夺人是牵引审美注意的首要印象
前面我们谈到,人对声音的捕捉是无处不在的,听觉中总是有一条通路向大千世界的各种声音信息敞开。那条通路就是注意心理。我们知道,“注意是指心理努力的集中(concentration)和聚焦(focusing)——是一种有选择性、转移性和可分解性的集中。”[1]经验告诉我们,广播听众的收听行为显现了注意的三种特性。我们很少机会放下一切事情,专心致志、持续地、不间断地收听一次完整的节目,相反,听众常常是处于搜索到一个能瞬间吸引注意、习惯收听或声望比较高的节目,进行伴随性收听的状态。听众的注意力常在广播传播和自己的其他行为之间转换,头脑中产生一些或清晰、或模糊的思绪,若即若离。当听觉突然捕捉到令自己心中一动的声音时,注意力瞬间稳定到节目上,继而持续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注意力集中在节目的声音上时,也许大脑中还想着其他一些什么,或者与节目有关,或者是关系比较疏离的联想、想象。在不易察觉的情况下,大脑的活动又似乎与节目无关了。在这样的循环中时间流逝,直到收听行为告一段落。在这个收听的循环活动中,听觉到底做了哪些取舍呢?认知心理学家们,比如Cherry,Mowbray,Treisman,做过很多关于选择性注意的实验。被试者戴着立体声耳机,每只耳朵被输入不同的信息。告诉被试者只注意一只耳朵听到的信息,并在听完后尽可能快地大声复述。实验发现,被试者在追随注意耳时几乎不犯错误地复述出听到的信息。同时测试到,被试者能够准确地报告出用非注意(unattended)耳所听到的信息,是人的嗓音还是噪音,是男性的还是女性的,尤其在音高上更为明显。换言之,被试者能感觉到非注意信息的物理或声学的特征。但是,被试者忽略了大部分非追随耳中的信息的语义内容,有个别语义同追随耳听到的信息杂糅在一起。[2]这个实验带给广播传播者一个基本的启示和思考。广播有声语言首先依靠什么占有听众更多的注意资源;然后,怎样保持注意力的聚焦和减少转移;重要的是怎样降低对声音感知过程的干扰。换句话说,如何保证有声语言在最小程度上被误听、改造甚至歪曲。简单地说,就是“先声夺人”。表达主体声音的音量、音色、语音的准确、清晰、语速、语气、节奏等听觉映象先于表达的内容“扑耳而来”,成为刺激和吸引听众注意的当仁不让的要素。经过声音映象首当其冲地接受刺激,听众才有兴趣在表达主体建造的语言花园中细细品味意义和美感。广播节目非常讲究版头、片花的音板、宣传语等的表达,从声音的悦耳动听到表达样式的丰富多彩,从语气的鲜明到位到意境的回味悠长,都表明广播充分考虑到了听众的接受心理,首先以声音的映象抓住和牵引听众的注意,在打破早前广播语言在节目中样式单一、一贯到底的刻板模式基础上,为有声语言表达营造出基调统一但色彩丰富的多重表现空间。
听觉心理对声音的感受、认知、理解、解释和反馈之前要对声音进行选择,即听觉注意具有倾向性。促成注意倾向的动因主要受到听众的主观意向性、刺激的深刻性和听觉的感知性制约。听众的主观意向通常需要媒体的公关行为来吸引。刺激的深刻性主要体现在声音的丰富情感诉求上。语言的耐听性与听觉的感知性紧密相关。针对这三方面的制约因素,我认为,突出语声的中心指向性,可以使听众在最小限度的费力程度下,迅速熟悉和适应表达主体的言语习惯,进而对其言语目的和意图一目了然,从而使听众的注意倾向性更加鲜明。语声的中心指向性是指与听觉分辨力相关的语声所承载的所有因素的总和。比如,声音的清晰度、语言基调的鲜明度、言语意图的明确性,等等。它综合了语声的丰富性、耐听性和适应性。有听众给电台发短信息说:“《天气预报》有吱吱啦啦的噪声,你们是听不见呢,还是假装不知道呢?”听众对语言传播中技术的噪音如此的敏感和反感,说明任何瑕疵都会分解语声的中心指向性,对听众听觉心理活动产生干扰,造成共感、理解和交流上的障碍。那么,主体语言表达过程中的哪些因素会成为影响听众注意倾向性的主导要素呢?
对比和新异是在语声形式上吸引听众审美注意的法宝。与文字传播相比,有声语言传播的立体感、直观性和情感性要强烈得多,语声不仅包含着语言内容本身的思维和意义,而且更多地融汇了表达主体全面实现的主观诉求,使声音具有了生命的意义和情感的双重结构和内涵。经历了声音注意倾向的定位,听众生成的声音印象转瞬之间就会协同语言内容,创造出独具个体性的审美感觉。当然,吸引听众注意倾向的声音形式不能仅仅满足于求新求异,还必须符合中国人听觉心理的审美习惯和审美尺度。在这一点上,有些节目做得非常出色,它的版头、片花、宣传语不仅能起到吸引听众注意的作用,而且还具有很强烈的审美旨趣。比如北京交通频率幽默脱口秀节目《欢乐正前方》旧版的版头:
京城有二僧,其一庄,其一谐。一日,庄者欲语谐者曰:(箫等管乐配乐,女声朗诵,抑扬顿挫的叙述感)吾欲寻找欢乐,何如?(宽厚、庄重的男声,抑扬顿挫的疑问语气)谐者答曰:(女声诵,承接语气,降调)正合吾意,同去!同去!(明快的男声,轻松诙谐语气,节奏转快)于是庄谐二人携手上路。(女声诵,层次性结束感,尾音有延续)
以上这段播音字正腔圆,节奏舒缓,语气典雅,略带书卷气。继而在马蹄声和节奏疾快音乐的烘托下,播出:
帮你延续欢乐的梦想,为你打点欢乐的行囊,给你指引欢乐的方向,与你分享欢乐的时光。(男声朗读,押韵处字正腔圆,充满激情和动感,节奏转快)
这段播音以节奏欢快的音乐衬底,鲜明地树立起这个节目的形象和宗旨,接着: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音乐渐缓,女声朗诵,尾音延长,启下的悬念感)
然后语言戛然而止,休止一拍后激情盎然地宣布栏目名:
《欢乐正前方》(男声,活力自信地)Facing the joy!(女声,轻柔地,意犹未尽地)
最后一句语气自信富于号召力,表现出欢乐的希望和憧憬。整个版头内容整齐对仗、辞采古典优美,以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变化和谐的有声语言表达出来,情、声、意、趣处理精致,搭配和谐,而且以男女声、静和动、雅和俗、古和今、文和白的强烈对比反差营造了一个生趣勃发的栏目形象,给人以声音美、意蕴美的享受。
(二)情声互动是审美感觉登记的持久要素
在认知心理学的理论体系中,登记是感觉信息的贮存,是对新近呈现刺激的记忆。这种记忆不同于后面我将要谈到的音声记忆,虽然它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是其内容被认为是最初刺激的精确表象。[3]登记的内容中包含着怎样的表象呢?根据有声语言的特点,广播传播观念性的内容稍显式微,特别是当有声语言逻辑精简、思想深刻、组织复杂时,如果表达不能做到清晰晓畅,语言被理解的基础功能层面就无法实现。相比较而言,电视借助画面配合和支持的优势,容易轻而易举地实现理解功能。同样是新闻事件的现场报道,电视镜头就是观众的眼睛,因此获得的信息更加确定、具体、指向性强,语言只需担当交代背景或视听觉以外的因素。但是,在广播节目中,报道现场时,表达主体的“所见”、“所听”、“所感”要经由“口头”送达到听众的“耳中”,听众需加以想象才能获得一些确定或不确定的信息。又比如,新闻评论的体裁,电视的音像评论比广播评论更容易被理解。虽然近年来广播评论走“音响评论”的路子,但是,大量使用有声语言是根本无法回避的传播现实。因此,传达观念性的信息和内容必须遵循有声语言表达“寓情于理”的根本原则,情的表达就是要创造蕴含丰富感情的声音意象。
语言具有“给予意义”,即给予某种事物以某种意义,从某种事物中领会出某种意义。语言的“给予意义”是靠语言行为赋予的,于是“给予意义”体系一旦在传播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将变成束缚、支配已经掌握了它的人的“牢狱”。[4]但是,有声语言表达能够通过感觉、情感和直觉把“给予意义”还原为感觉世界的微妙、细腻的体验。美国语言学家沃尔夫认为,“感觉和直觉在说话、听话和理解过程中也起作用,但这只是它们全部功能中极小的一部分”[5]“情感、感觉、直觉都是非语言性的”[6],这种非语言性的属性更大的功能是什么呢?恐怕就是使有声语言突破语言所指的先天局限性,将“不可言说”也“言说”出来。“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对听觉心理活动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最好地描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正是感觉、情感、直觉在有声语言中生成的声音意味和审美意象;“耳得之而为声”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揭示的深层内涵正好能够辅助人们挣脱和打破“话语牢狱”。
非语言性的感受、情感、直觉运动虽然可能以语言为载体,但其方式与语言性的思维很不相同。思维赋予有声语言表达“头脑”,而感受、情感、直觉赋予有声语言表达“灵魂和生命”。有声语言转换为书面语言,其中的思维成果不会受到多大的损失,但是感受、情感、直觉却不能完好地转化为文字,流失掉的是有声语言的生命律动和活力。反过来,不同的表达主体可以赋予同一篇文字稿件以不同的生命,因为表达主体的感受、情感和直觉投入各不相同。在认知心理学上有个著名的研究叫做“Bartlett传统”,心理学家Bartlett在做感觉登记实验时改变了对关于记忆数量保存的兴趣,转而注重研究被试者回忆中出现错误的现象。他认为,被试者回忆中的“错误”是他们在记忆提取过程中对信息进行了积极的重构。[7]我们在研究主体表达对听众审美感觉登记的影响时,必须参照传播效果中映射出的听众对有声语言的重构。在广播传播中,除了听众的背景、加工水平和解码的习惯之外,表达主体流露在言语之外的情绪、感情和情感对听众的审美感觉的登记和持久产生了决定性作用。
听觉与时间之间的关系非常特殊,因为所有语声只有跨时才能被分析出其特征,如强弱、持续时间、不同频率的重复性、密度,以及各种复杂的变化规律,所以我们称有声语言传播是时音组合运动的流程。人们因此说声音传播遵循线性结构。的确,当后面的语声出现时,前面的音必然消失了,谁都不能预测下一段的组合呈现什么状态。所以,有声语言表达中既充满了多种未知方式的诱惑,同时,又容易被遗忘。但是从听觉认知心理的角度分析,听众对声音传播的生理和心理反应不是线性的,因此传播效果也不能单纯遵循线性特征设定评价结构。听众的心理活动参与听觉感受、听觉认知和听觉思维的全部过程,其心理反应在多层次间变换并且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同时,可逆性始终贯穿在整个心理活动的图式中。譬如,听众可以想象有声语言表达者未讲出的一句话的声音、语调,但这种想象出来的话不会像真实的听感觉那样逼真,当现实的声音进入听众的听觉活动中时,他会下意识地做出判断,然后对想象进行调检或修正,这时的想象通常表现为对后面声音的预测。我们发现可逆的听觉感受直接影响听众是否继续收听的决策。即使听觉感受的可逆性使听众可以根据已经“听到”的来想象“未听到”的,但“未听到”的现实不一定等同想象。未知的不确定状态使听众在心理上产生一种模糊的、潜在的牵挂,牵挂激发听众的审美兴致、审美期待和审美想象,这就是艺术语言传播的魅力。当表达主体的声音在听众的想象中得到正面的评价,即受到欣赏,就能够满足听众的期待;如果得到听众的负面评价,就会导致审美注意的转移和审美感觉的错位。还有一种导致注意和感知转移的语言表达,即在听众的第一印象中得到的是正面评价,但因缺乏新意,使听众产生听觉疲劳,甚至抗拒感,当然注意和感知势必分散或转移。这种情况在广播传播中表现得很典型。某广播频道有一档晚间的情感类节目《午夜收音机》,由于女主持人刻板、僵化地使用“暖声”,并且不善于把握语言的节奏感,无论语言内涵和意蕴发生怎样的变化,她的语言形式并不随之发生相应的调整,形成一种表达的“固定强调”。语言流畅、声音甜美的正面评价很快被她固化的内心感受和单调的语言驾驭所破坏,即使节目选题和内容比较可取,也无法改变由听觉审美疲劳导致的兴味索然。而有些情感类节目的表达就很注意这个问题。比如,东方电台的《相伴黎明》节目把与打进热线电话的听众的谈话和切合主题的诗歌或是散文朗诵结合在一起,不仅满足听众宣泄情感的需求,而且主动引导听众正确思考人生。主持人把自己对待人生的态度、解决问题的思路、待人接物的方式等,都以充满真切感情的语言为载体传递给听众,其内心的体验是具体的、真实的、个性的。这样,语言表达不是公式化的言语交际,其意向直指、应和听众的具体需求,本身具有的独特内心感受、是非好恶、审美情趣、理想追求却是听众不可预测的“未知”。有声语言表达主体应该利用听众的“牵挂”心理,顺势实现两个可能性:一是提供有趣味性的线索;一是创造有吸引力的未知。因此,有声语言表达强调鲜活灵动、整体和谐的重要策略。
如果把听众收听行为比喻成一次航行,有声语言的情感性就像彼岸,当彼岸的风景清晰迷人地展现在面前时,听众的意向也就非常地鲜明,追随彼岸的方向,航行的路线准确而迅捷;若彼岸模模糊糊或者只是单调干枯地静默着,听众就无法获得强烈的意向和驱动力,感知不到触及心灵和生命体验的情感,很难保持收听的愉快,只能调换节目或频率,开始新的“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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