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的历史

一、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的历史

（一）阶段划分

如果把20世纪40年代的延安整风运动，作为毛泽东新闻思想诞生的标志，那么，从这时起就拉开了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的序幕。由此迄今，学术界、新闻界对毛泽东新闻思想的研究，大体上可划分为四个历史阶段。

第一个历史阶段是20世纪40年代，即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此时期的研究又经历了两个高潮。一为延安《解放日报》改版前后。1942年初，中共中央决定《解放日报》改版，并为此召开了改版座谈会，毛泽东发表了重要讲话。新闻界对此进行了大讨论，发表了《党与党报》、《党报和新的文风》、《政治与技术》、《开展通讯员工作》等社论，和《加强我们党报的党性》、《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等文章，从党报性质、业务、文风诸方面进行了探索。二为1948年。是年毛泽东发表了《对华北记者团的讲话》。新闻界展开了大学习大讨论，新华社、《人民日报》及各地方党报发表了许多的讨论文章和学习体会。进一步明确了无产阶级党报的性质、任务、作用及办报方针等一系列重大理论问题。在此基础上，中国无产阶级新闻学渐渐趋于成熟。

第二个历史阶段是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中期。这一阶段以1957年的“反右”运动为标志，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和平的政治环境，为前期的研究提出了许多新的课题。1956年《人民日报》的改版，将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推向高潮。新闻界、学术界从多方面深入探讨，涉及了许多新问题，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但是第二年发生的“反右”运动，使后期的研究出现了“左”倾的倾向。新闻的阶级性和政治功能得到了过分的强调，前期的一些正确观点被作为错误的东西加以否定，整个研究界开始向非学术的方面发展。

第三个历史阶段是“十年动乱”时期。由于特殊的政治氛围及对毛泽东的神化，使一切研究都脱离了学术的轨道，所谓“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出于“活学活用，急用先学，立竿见影”的需求，报纸上成版地登载各种领袖的语录汇编；社会上流行着各种综合性的、专题性的“红宝书”。对毛泽东新闻思想的研究，也服从于当时政治斗争的需要。为了驳倒或批判所谓修正主义新闻路线，毛泽东新闻理论受到有意的或无意的扭曲、肢解。学术探讨让位于政治斗争。毛泽东新闻思想本身被庸俗化、简单化了。

第四个阶段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迄今。这一阶段以1983年为界，亦可划分为两个时期。前期的研究重点在于拨乱反正，恢复毛泽东新闻思想的本来面目，批判、肃清林彪、“四人帮”的各种流毒。1983年，正值毛泽东诞辰90周年，《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出版，长沙举行了毛泽东新闻思想研讨会，将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推向了高潮。以此为契机，全国各学术刊物发表了大量论文。尤其可喜的是，出版了一些有分量的研究专著、论文集，如窦其文的《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康荫的《毛泽东新闻理论研究》、缪海棱的《继承与创新》，以及由湖南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的论文集《毛泽东新闻理论研究》等。最近几年，社会上再度出现“毛泽东热”，使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更趋活跃，并朝着理论化、系统化的方向发展。

（二）定义与体系的厘定

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就是界定毛泽东新闻思想的定义，揭示毛泽东新闻思想的体系结构。在此基础上，才能确定毛泽东新闻思想的研究范围。

界定毛泽东新闻思想的定义，也就是回答什么是毛泽东新闻思想？毛泽东新闻思想与毛泽东思想是什么关系？毛泽东新闻思想是毛泽东本人的思想，还是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的结晶？对此，学术界的解释是不尽一致的。

缪海棱认为：“毛泽东的新闻思想——新闻理论与实践是毛泽东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毛泽东思想是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领导中国革命的长期斗争实践中，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创造性地结合起来，吸收全党的集体智慧，不断总结提高而形成起来的。毛泽东的新闻思想则是他在和全党运用新闻武器来指导中国革命的斗争中逐步发展起来的。”^[1]

康荫也认为：“毛泽东新闻理论，是毛泽东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马列主义新闻学原理同中国新闻工作具体实践的结合，是党的新闻广播战线的一面光辉旗帜。”“毛泽东新闻理论，正是在他从事新闻工作实践和指导党的新闻报刊广播活动中不断形成和发展的。”^[2]

戴邦则主张：“毛泽东同志的新闻理论观点，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它是在党领导新闻工作不断前进的斗争中，和广大新闻工作者办报实践中产生并逐步成熟的。因此，毛泽东同志的新闻理论观点不但是毛泽东同志本人的论述，而且还包括我党指导新闻工作的许多文件。”^[3]

徐培汀认为：“毛泽东同志的新闻理论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我国新闻工作实践相结合的产物，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办报理论的继承和发展，是我党新闻工作的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新闻学教材。”^[4]

这是几种具有代表性的见解。这些见解虽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在下面内容上却是基本一致的。首先，毛泽东新闻思想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而是毛泽东思想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次，毛泽东新闻思想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马克思主义的新闻原理与中国革命的新闻实践相结合的产物；其三，毛泽东新闻思想并非毛泽东个人的思想，而是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的结晶。

作为毛泽东新闻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毛泽东新闻思想又包括哪些内容？毛泽东新闻思想是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如果说，毛泽东新闻思想已自成体系，那这个体系的核心又是什么？这些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是学术界讨论的焦点。从60年来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的历史来看，认为毛泽东新闻思想自成体系的观点，是学术界的主流，至于它又包括哪些内容，其核心何在，则有一些不同的意见。

且看毛泽东新闻思想体系的内容。窦其文认为，可以将毛泽东新闻思想的内容归纳为六个方面，即新闻工作的党性原则、党报的作用和任务、办报路线、新闻的真实性原则、新闻工作队伍的革命化建设和党报文风^[5]。康荫则把毛泽东新闻思想的内容划分为包括宗旨的革命性、事实的客观性、报道的求实性、传播的时效性、事业的阶级性、职能的多样性、方针的群众性、新闻的民主性、风格的鲜明性等15个方面^[6]。缪海棱又将毛泽东新闻思想划分为10个部分，即新闻媒介的性质、任务和作用；党性原则；讲真话，坚持真理；联系实际，调查研究；提倡中国作风、中国气派；批评和自我批评；建设又红又专的新闻工作队伍等^[7]。其他一些研究者的划分，如钟沛璋等，与上述的见解也大同小异。

关于毛泽东新闻思想的核心，大多数研究者认为是新闻工作的党性原则。如钟沛璋主张，毛泽东新闻理论中，“第一个也是最根本的原则就是党性原则”^[8]。徐培汀则直接说明党性原则为毛泽东新闻理论的核心。但是也有不同的意见。如缪海棱认为，毛泽东新闻思想的核心，“是把新闻事业作为整个革命和建设事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利用新闻手段来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贯彻其中的基本精神是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9]。

由此可见，学术界对毛泽东新闻思想体系的认识，虽然有不少差异，但在对其主要内容的把握上，却是基本一致的。这几种见解把毛泽东新闻思想的主要观点都条列出来了。但是从严格的逻辑意义而言，这种列举，不免显得杂乱。通过这些见解，我们充其量只能认识毛泽东新闻思想的主要观点，而看不出毛泽东新闻思想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笔者认为，如果把毛泽东新闻思想比作是一个大系统，那么这个系统就是由三个子系统有机组合而成的。它们是毛泽东党报理论、毛泽东宣传策略和毛泽东新闻业务观念。这三者与毛泽东同时作为政治家、宣传家和新闻工作者的多重角色是密切相关的。这种多层次的统一结构，不仅可以准确地体现毛泽东新闻思想体系的丰厚程度，而且还能够全部地包容前述各种意见所概括的内容。

（三）关于毛泽东新闻思想的评价

关于毛泽东新闻思想的评价，也是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是从两个方面进行的。第一，解答毛泽东新闻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它与马列主义新闻学和近代资产阶级报业理论的关系如何？第二，评价毛泽东新闻思想的历史地位，其贡献何在？特点何在？局限性何在？这项研究的展开，可以说主要是改革开放的成果。

毛泽东新闻思想自成体系，在世界新闻学术史上，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但是毛泽东新闻思想又不是凭空产生的。正如列宁在《论无产阶级文化》一文中所说的：“马克思主义这一革命的无产阶级思想体系赢得了世界历史性的意义，是因为它并没有抛弃资产阶级时代最宝贵的成就，相反地却吸收和改造了两千多年来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10]毛泽东新闻思想也是在吸收和改造前人思想成果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现在几乎没有人怀疑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与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改良派、革命派的办报实践，马克思主义者尤其是列宁的党报思想和中国资产阶级的报业理论，是毛泽东新闻思想的主要来源。没有这些来源，毛泽东新闻思想体系是不可想象的。

马克思主义新闻学是毛泽东党报理论的渊源。毛泽东新闻思想形成的过程，实际是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与中国革命的新闻实践相结合的过程。但是毛泽东新闻思想的三个组成部分中，与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联系最紧密的，还是其党报理论。研究者们一般认为，列宁的党报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为毛泽东党报理论的形成提供了重要条件。如党性原则，作为毛泽东党报理论的核心，就直接来源于列宁的《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11]；还有全民办报、全党办报的方针，利用党报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建立和发展工农通讯员队伍等思想，也与国际共产主义的新闻理论原则密切相连。窦其文在分析研究中国近代无产阶级新闻思想史的基础上，得出如下结论：“从字面上看，毛泽东同志直接征引列宁的言论及党报工作的文字并不多。但是从思想内容上分析，我们却明显地看到，他对列宁办报思想精神实质的深刻理解和结合中国无产阶级党报工作实际的灵活运用。”^[12]缪海棱的观点也与此类似，这些观点，引起了学术界的共鸣。

资产阶级新闻学是毛泽东新闻思想基本来源之一。近年来，主张中国近代资产阶级的报刊实践和报业理论，是毛泽东新闻思想基本来源之一的见解，在学术界几乎听不到反对的声音。但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这种情形是无法想象的。那时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被绝对化，两大阶级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作为无产阶级领袖的毛泽东，岂能吸收、借鉴资产阶级的报业思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随着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的确立，学术界已能理性地对待历史。人们都注意到了学生时代的毛泽东与报刊的接触、对新闻工作的兴趣及其参加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的活动。80年代，一些研究者开始正面论及毛泽东新闻思想和资产阶级报业理论与实践的继承与发展关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观点还是窦其文提出的。他在《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一书中认为：“毛泽东同志新闻思想从萌芽到发展，继承了前人办报的历史传统，也就是总结中国资产阶级改良派和资产阶级革命派的办报经验，并加以革命的改造，结合新的革命斗争实践，进行了创造性的运用。譬如毛泽东同志对报刊政治宣传作用的强调，对报刊工作任务的理解，甚至对报纸文风、体裁的要求，我们都可以从资产阶级改良派和资产阶级革命派办报那里找到他学习、借鉴之处。”从目前已经公开的各种材料来看，窦其文的这一见解是很有说服力的。

在马克思主义新闻学说史上，毛泽东新闻思想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存在。它不仅以其特有的符合中国新闻事业发展实际的内容，而且以其对阶级社会新闻传播活动的全面探索，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新闻学说。毛泽东作为一个思想家，对于新闻学术的贡献是很大的。但是在评价其贡献的问题上，学术界、新闻界曾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十年动乱”期间，由于对毛泽东的神化，毛泽东新闻思想亦被推到顶峰地位。根据“顶峰论”，新闻思想就此止步，再也不用发展了。新闻研究应仅限于解释毛主席的语录。在狂热的气氛下，人们普遍认为：“对毛主席的指示，照办，就有明确的方向；照办，就有正确的方法；照办，就能团结最广大的群众；照办，就有无穷的力量；一句话，对毛主席的指示，照办就是胜利。”^[13]

随着对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和《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通过，学术界产生了新的认识。人们首先否定了“顶峰论”。在此基础上，开始了客观的评价。对毛泽东的新闻实践活动，尤其是他在新闻写作方面的非凡表现，新闻界没有例外地视之为杰出的典范。至于其新闻宣传理论，则由于“阐明了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党性原则，概括了党的新闻工作的历史经验，解决了宣传报道工作中许多重要的实际问题，培育了人民新闻事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对丰富和发展马列主义新闻学思想作出了重大贡献，成为我国新闻事业的宝贵的精神财富”^[14]。

与其他马列主义经典作家相比，毛泽东新闻思想的个性特征是颇为鲜明的。首先，毛泽东特别强调报刊宣传应服务于政治斗争的需要。这从他在各个历史时期异常强调党报宣传的政治作用上可以明显地看出。有人认为，毛泽东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样认识和提出问题，“是中国现实社会存在的规定，是时代条件的需要”^[15]。作为党的领袖的毛泽东，面对复杂激烈的阶级斗争，自然会从政治斗争需要的角度出发，提出党报的工作任务和应发挥的作用，这是很正常的。而且从当时的实际效果看，正是这种观念，为革命带来了不少的好处。其次，在毛泽东新闻思想体系中，对宣传谋略、新闻业务的探讨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而这又正是为其他马列主义新闻理论家所忽视的。这一特点，近年来已引起了不少研究者的关注。

另一方面，毛泽东新闻思想的局限性也是比较明显的。这一问题虽然在70年代之前未能触及，但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研究者们已能大胆地谈论。既然“顶峰论”被否定，毛泽东新闻思想自然就存在着某些未尽完善的地方，而需要后人继续发展。学术界几乎一致地认为，毛泽东新闻思想的局限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为对报刊性质的规定：“在世界上存在着阶级区分的时期，报纸又总是阶级斗争的工具。”二为其赋予报刊媒介的使命，过于偏重于政治，强调宣传政策、鼓舞斗志、组织舆论、政治家办报，而忽视了新闻媒介的经济功能、娱乐功能和信息传通功能。这两大观点，在你死我活的战争年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在经济建设成为国家头等大事的情况下，仍然过分强调报纸的阶级斗争工具的性质和政治使命，显然是不利于新闻事业的全面发展和国家的建设大业的。

因此，学术界普遍认为，适应社会历史条件和新闻事业的重大变化，在继承的基础上来发展毛泽东新闻思想是时代的要求。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历史表明：“我们党在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实现历史性转折中，创造和积累了许多新鲜经验，作出了许多新的理论概括，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毛泽东思想，其中也包括了新闻理论。”^[16]戴邦进一步认为，在新的历史时期对毛泽东新闻理论的继承和发展的集中体现，就是1981年党中央发布的《关于当前报刊新闻广播宣传方针的决定》和《邓小平文选》中对新闻工作的理论阐述^[17]。这一观点，在学术界也很流行。

总之，学界50余年来对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是取得了不少成果的。在此期间，学术界对毛泽东新闻思想的研究全面展开，在党报理论、宣传谋略、新闻业务观念等方面进行了比较深入、比较系统的研究和探讨。发掘了许多新的材料，开拓了新的思路，取得了许多重要的研究成果；同时也在更高的理论层次上，将毛泽东新闻思想体系梳理出来。但是从时间上看，这50年的前后差别也很大。时间越是靠前，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的政治色彩越浓，研究水平越低，其成果亦愈少；反之，时间越是靠后，研究的成果越多，研究水平越高，其政治色彩亦愈淡。也就是说，50年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的重头戏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第四阶段。当然，我们也注意到，到目前为止的毛泽东新闻思想研究也存在着一些薄弱环节，如关于毛泽东的宣传策略、毛泽东新闻思想的局限性及毛泽东新闻思想在新的历史时期的发展问题等，学术界的探讨较少，缺乏有分量的专著、论文，这是今后应该予以充分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