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的知识生产与政治参与
韦 路 李锦容
作者简介 韦路,博士,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副教授,E-mail:drluwei@zju.edu.cn;李锦容,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
摘 要 Web 2.0的兴起,赋予网民多种形式参与政治知识建构的机会。知识生产的不平等开始取代知识获取的不平等,成为数字化时代研究社会不平等的关键面向。本文对美国社会的网络知识生产进行了实证探讨。通过对一份全国性电话调查数据的分析,研究发现受教育程度高的个体倾向于以文字的形式书写政治博客,而受教育程度低的和年轻个体更热衷于以图片和视频的形式发布博客。同时,年轻用户比老年用户更喜欢就政治博客发表评论。本研究发现,在所有形式的知识生产中,只有评论和图片与政治参与相关。这意味着新媒体技术具有某种强化边缘、赋权弱势的民主潜力。至于政治参与,研究结果可谓喜忧参半。这表明,虽然社会经济地位较高者仍然在网上保持一定优势,社会经济地位较低者也能够从网络的互动和融合属性中获得一定的益处。因此,网络知识生产一方面折射出美国真实社会的结构性不平等,另一方面也为重构政治传播的格局和强化公共领域的参与和互动元素创造了一些新的机会。
关键词 知识沟,知识生产,政治参与,互联网,Web 2.0
一、引 言
Web 2.0的应用改变了互联网原有的媒介景观。这些应用的一个核心特征就是方兴未艾的用户生产内容(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不同于在Web 1.0时代扮演浏览者的角色,网民如今能够通过诸如博客、微博、维基、社会化书签和社交网站等各种平台生产和传播自己的内容。正如部分学者所述,新媒体的出现促使了受众从传统的内容消费者转变成内容生产者(Dominick,1999)。人们通常描述的传统媒体的消极受众和新媒体的积极受众之间的区别也同样适用于Web 1.0和Web 2.0这两种模式之间。
用户生产内容的兴起唤起了学者对个人层面政治知识生产的关注。作为一个衡量社会权力的重要指标,知识在公民决策和利益分配方面发挥着核心作用。然而,以往研究大多集中在知识获取而非知识生产的层面,正如经典的知识沟研究所探讨的。一个更为重要的鸿沟——知识生产沟,却被排除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以致人们对其成因和后果知之甚少。
基于这一研究空白,本研究试图回答三个问题:第一,网络用户的政治知识生产是否存在差异?第二,如何解释人们在互联网上知识生产的差异?第三,网络知识生产是否会影响人们的政治参与?两者的关系是如何受到不同教育水平的制约的。
二、网络知识生产
公民政治知识的平均水平较低,以及知识在不同阶层的分布不均仍旧是民主社会面临的主要问题。美国传播学者蒂奇纳(P.Tichen-or)、多诺霍(G.Donohue)和奥里恩(C.Olien)对此提出了经典的知识沟假设,认为当大众传媒信息在一个社会系统中不断增加的时候,处于不同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的人获得媒介知识的速度是不同的。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个体将比地位较低的人个体获取这些信息的速度更快。因此,他们之间的知识沟将呈扩大而非缩小之势。社会经济地位,通常用教育水平为衡量指标,是人们知识获取的决定因素。这三位教授认为,教育水平越高,人们的阅读和理解能力就越强,先前储备的知识也越多,拥有的社会资源和社会支持也越多,由此与社会经济地位较低者相比,就会形成一个相对的知识鸿沟。后续研究发现,其他因素也会对知识沟的形成产生影响,如内容领域、媒介渠道、社区大小、知识的操作化定义等等(Viswanath&Finnegan,1996)。
与此相对,关于知识生产沟,特别是个体层面上的研究较为缺失。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在传统媒体时代,很少有个人能够自由地为大众生产知识。知识的生产,已经成为政府和大公司等社会特定阶层的一种特权(Schiller,1981,1984)。在那个时代,知识生产沟即便存在,也主要表现在组织之间或者组织与个体之间。因此早期与知识生产沟相关的研究主要来自批判学派。例如,美国学者瑞科(1989)呼吁学术界应该重新审视知识沟理论,原来的“知识沟”假设应被改为“知识生产沟”。他指出,某些官僚机构生产的信息越多,他们和社会其他阶层之间在知识生产上的相对差距就越大。(p.164)
互联网的出现和飞速发展似乎改变了游戏规则,使得知识生产不再只是社会精英们的特权。新媒体技术为打破特定阶层或组织的信息垄断提供了可能(Trenz,2009)。Web 2.0时代的来临,让每一个用户获得了自己生产信息的机会。通过使用博客和其他社交媒体,任何网民理论上都能参与新闻生产的过程,并在这个虚拟的政治空间发出自己的声音。正如尤查·本科勒(2006)在书中所道:
我们正在目睹个体民主互动和担当公民角色方式的根本性变化。理想的公民不再是从他人那里获取信息,以便做出明智的决策。他们不再需要受限于舆论领袖的观点,然后只是在私下谈话中评论这些观点。他们不再仅仅充当读者,观众和听众的角色。相反,他们可以成为传播活动的参与者。……互联网使得所有公民改变了自己与公共领域的关系。他们不再是消费者和被动的观众。他们可以成为创造者和主人公。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互联网是民主化的(第272页)。
然而,现实往往不如网络狂热者们所预言的那样美好:不平等现象依然存在。以博客为例,内容分析发现,真正发布政治内容的博客可谓凤毛麟角(Herring et al.,2007)。大部分博客选择记录自己日常生活中的内容。这表明即使人人都可以在网上生产内容,但生产什么却迥然不同。知识生产沟在网上依旧存在。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Wei(2009)发现拥有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博客在网上生产更多的政治知识,其具有的社会影响力也更大。然而,在具有多媒体属性的互联网上,用文字的方式书写博客仅仅是网络知识生产的一种形式,网民还可以利用诸如照片和视频等其他形式进行知识生产。所有这些不同形式的知识生产是否会呈现出同样的差异,需要更多的研究予以解答。鉴于我们对不同形态知识生产的结构性差异所知甚少,本文提出如下研究问题:
问题1:美国网民不同形式的政治知识生产现状如何?
问题2:如何解释不同形式的网上知识生产差异?
三、知识生产与政治参与
政治知识的重要性彰显于其与政治参与的紧密联系。这也是民主体制得以发挥作用的重要机制。民主的前提条件是公民拥有充分的信息来进行决策。每一个个体应该具备一定的知识和能力参与政治生活(Dewey,1927)。如果一个公民不知道政治体系的运行机制,不清楚政治人物的身份背景,也不知晓这些人物的政治主张,他们政治参与的程度和公民判断的质量必然会大打折扣。
大量研究表明政治知识直接关系到人们的政治参与(Delli Carpi-ni&Keeter,1989;Eveland&Scheufele,2000;Lee&Wei,2008;Neuman,1986;Rosenstone&Hansen,1993;Verba,Burns& Schlozman,1997)。政治知识不仅培养了人们的参与精神,也通过提供各种动员信息(mobilizing information)让人们得知参与政治活动和市民活动的具体地点和方式(Hoffman,2006;Lemert et al.,1977)。正如Wolfinger和Rosenstone(1980)所言,时事知识使得公民得以做出明智的抉择,产生公民责任感,并且加深自己对官僚机构和政治进程的了解,而这些对政治参与来说至关重要。因此,知识被视为预测政治参与的一个关键因素。
假如政治知识的获取与政治参与有所联系,那么政治知识的生产也理应与之相关。尽管两者关系尚未通过大量的实证研究予以证明,但至少有三个理由可以帮助我们支持这一推断。第一,正如蒂奇纳等人强调的,知识沟研究的主要目的是凸显社会系统中的知识控制,而不是知识本身,以体现社会权利的分布。相比知识获取,知识生产是一种更加显著的知识控制形态。一般来说,只有一个人具备了相关知识,并且拥有足够的动机、信心和能力,才有可能在此基础上进行知识的生产和发布。而且,与传统媒体时代官僚知识生产者一样,个体生产者也需要决定生产什么,何时何地生产,以及生产多少。所有这些都体现出一种强烈的控制欲望。没有这种控制,知识生产的过程也无法完成。知识生产的整个过程都对公民政治参与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如果知识获取与政治参与正面相关的话,知识生产与参与的关系只会更强。
第二,研究发现,不同类型的互联网使用方式对政治参与有不同的影响。例如,互联网的信息使用会导致更多的社区参与和公民活动,而娱乐使用则正好相反(Drew&Weaver,2006;Scheufele& Nisbet,2002;Shah et al.,2005;Shah,Kwak,&Holbert,2001;Shah,McLeod,&Yoon,2001)。网上政治知识生产主要是网民利用各种形式的公民媒体,如博客、微博、Facebook,YouTube、Flickr等,进行政治信息的生产和分享。这些活动显然属于互联网的信息使用范畴,因而与政治参与之间的关系更趋正面。
第三,在一定程度上而言,知识生产本身就是参与的一种形式。如果说知识的拥有是一种人们知道什么的消极状态,那么知识生产便是一种更加积极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们将自己知道的生产出来,并常常试图影响他人的认知、理解和偏好。Web 2.0应用的普及和用户生产内容的崛起培养了一种如亨利·詹金斯(2007)所说的“参与式的媒介文化”。这是“一种艺术表达和公民参与门槛较低的文化,这种文化鼓励人们创造和分享,并形成一种非正式的知识传授关系,即知识会从那些信息富有的人传递到那些信息贫乏的人”(p.3)。这种参与式媒介文化的广泛传播,尤其是在年轻用户中的传播(Notley,2009年),使人们参与网上和网下公民活动所需要的技能不断增强,促使人们通过相互学习,改变对知识产权的传统态度,使得文化表达越显多样化,不断提高现代社会所需要的各种技能,最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公民(Jenkins 2007,p.3)。而互联网的政治知识生产正是这种参与文化形成的重要途径,因而与现实世界的政治参与行为具有紧密的联系。
由于人类的互联网使用越来越呈现出“多模态”的特征(Walther& Parks,2002),准确呈现各种不同网络知识生产形式,包括文字、图片和视频,与政治参与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a:人们在博客上通过写作原创政治博客进行的知识生产与其政治参与呈正相关。
假设1b:人们在博客上通过发布政治评论进行的知识生产与其政治参与呈正相关。
假设1c:人们在博客上通过发布政治图片进行的知识生产与其政治参与呈正相关。
假设1d:人们在博客上通过发布政治视频进行的知识生产与其政治参与呈正相关。
假如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人进行的知识生产不同,那么前文所述的知识生产与政治参与之间的关系则预示着不同阶层之间将存在着参与沟(participation gap)。Cho和McLeod(2007)指出,“知识沟现象及其影响因素能够轻易延伸到参与层面”(p.212)。40年的知识沟研究已经表明,社会经济地位较高者对政治知识学的更多,也更快。这源于不同地位者在认知能力、信息资源和社会资本方面存在的差异(McLeod&Perse,1994;Tichenor,Donohue&Olien,1970)。地位较高者在这些方面的优势,再加上更高层次的知识获取和知识生产能力,将会导致更多的政治参与。过去研究已经发现社会经济地位与知识获取和政治参与之间的相关关系,并发现参与沟与社会经济地位的不同分布相平行(Cho&McLeod,2007)。类似的,我们也可以期望同样的模式能够适用于知识生产。正如教育能够影响媒体使用与政治学习之间的关系一样,教育程度高的知识生产者也可能比教育程度较低的知识生产者有更多的政治参与。因此,本研究假设教育和知识生产会对个体的政治参与产生交互影响。
假设2a:人们在博客上通过写作原创政治博客进行知识生产时,教育程度越高的个体政治参与也越多。
假设2b:人们在博客上通过发布政治评论进行知识生产时,教育程度越高的个体政治参与也越多。
假设2c:人们在博客上通过发布政治图片进行知识生产时,教育程度越高的个体政治参与也越多。
假设2d:人们在博客上通过发布政治视频进行知识生产时,教育程度越高的个体政治参与也越多。
四、方 法
研究数据来自佩尤互联网与美国生活研究项目于2008年进行的市民参与电话调查。这个调查开展于2008年8月21~31日。调查共访问了全美2251位18岁及以上的成年公民。样本误差为±2%。
(一)网络知识生产
调查中,每一种形式的知识生产会通过一个问题进行测量。具体来说,受访者被问及在过去一年当中,是否为了某一政治或公共议题:(1)在网页或者博客上发表评论(M=0.12,SD=0.32);(2)在网上发布图片(M=0.03,SD=0.17);(3)在网上发布视频(M=0.02,SD=0.12);(4)在自己的博客上撰写原创文字(M=0.31,SD=0.46)。
也许有人会质疑大部分博客信息和评论信息是观点而非事实信息。但我们必须看到,博客上的信息通常都是观点性的,也就是所谓的观念信息(belief knowledge)。而且这种观念信息恰好是博客区别于传统媒体的一个重要特点,或者有时可以说是一个优点(Wei,2009)。部分学者已经发现,看似值得钦佩的新闻专业主义,如客观原则,实际上可能会损害新闻本身的准确性(详见Bennett,1983,Gans,1979和Woodly,2008的讨论)。因为博客作者不受传统媒体规范和精英偏见的束缚,他们往往能够坦率表露其政治倾向和情感,通过精辟独到的论点而不是中庸的言论来赢得信誉。从这个视角来看,意见往往深植于博主知识生产的过程之中。因此,在研究博客空间的知识生产时,我们不能且不应单纯地把事实和意见分开。
(二)政治参与
政治参与以8个是非问题进行测量。被访者被问到他们是否参加过政治集会或演讲;是否参加过任何抗议活动;是否参加过有关地方事务的政治会议;是否为某个政党或候选人工作过或做过志愿者;是否发表过有关社区或政治议题的讲话;是否为任何试图影响公共政策或政府的组织的活跃分子;是否曾为某个原因参加过散步、跑步或者骑车等形式的游行;是否与其他市民合作行动,共同解决社区的某个问题。八个问题的得分加总形成考察政治参与的一个指标(M=1.19,SD=1.60),信度值为0.72。
(三)控制变量
人口统计变量包括:性别(男性=1,男性占49%),人种(白人=1,白人占72%),教育程度(1~4分制,从低于高中,高中,大学,大学学历以上;M=2.65,SD=1.02),收入(1~9分制表示9个收入层次,从最低的<1万到最高的≥15万;M=5.04,SD=2.40),年龄(1~6分制代表了6个年龄段,从最小的18~24岁到最老的65岁以上,M=3.64,SD=1.60)。
两个政治变量分别是党派归属(1~3分制从民主党人到独立人士到共和党人;M=1.74,SD=0.94),和党派倾向(1~3分制从倾向民主党到中立到倾向共和党,M=1.65,SD=1.02)。互联网的使用频率(1~3分制从偶尔,从不上网到一周或者一天很多次,M=1.95,SD=1.26),和政治讨论(1~5分制:从不讨论到每天都讨论,M=3.25,SD=1.42)也被列为控制变量,因为前人研究发现它们与政治知识和参与密切相关。
五、结 果
研究问题一试图探讨美国人网上政治知识生产的现状。总体而言,美国人使用不同方式进行的政治知识生产具有多层次多水平的特点。图1所示,以文字形式撰写政治博客是目前最流行、最普遍的政治知识生产方式,紧接着是撰写评论、发布图片和分享视频。不同形式的知识生产之间存在巨大差异,尤其在文字和非文字之间。
根据表1的卡方分析,不论是哪种方式,知识生产都体现出显著的社会结构差异。具体而言,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发表政治评论,张贴图片和分享视频;白人比非白人发布更多的政治视频。在教育方面,研究结果略显复杂。受教育程度高者更多撰写原创和发表政治评论,而受教育程度中等者,例如高中毕业生,更喜欢发布政治图片。同样,受教育程度较低者(高中生以下,51.4%)比受教育程度较高者(大学生或以上,48.7%)更多发布政治视频。从年龄来看,年轻成年人较年长者生产更多的政治知识,不论形式如何。在收入方面,中产阶级较其他两个极端更多的撰写原创政治博客,发布照片和分享视频。这些结果表明,与知识获取一样,美国人的网上政治知识生产同样存在着结构性的不平等。
研究使用逻辑回归分析来揭示不同网络知识生产形式的差异。由表2可见,撰写原创政治博客与共和党归属及倾向、较高教育程度、较少互联网使用相关。与此相对,较为年轻,收入较少,政治讨论较多,互联网使用较为频繁的共和党白人更趋向发布政治评论。而对于非文字形式的政治图片发布和视频分享来说,两者的相关因素较为一致,都与共和党倾向呈正相关,与教育水平和年龄呈负相关。虽然政治讨论和发布政治图片显著相关,其与政治视频分享却没有关系。这个回归模型中,所有自变量解释了四种知识生产形式的较为显著的变差,从14.3%到39.7%不等。
图1 不同形式的网上政治知识生产
表1 网上政治知识生产与人口统计因素的交叉分析
注:*p<0.05,**p<0.01,***p<0.001。
H1a-d假设,不同形式的网络知识生产与政治参与正相关。表3呈现了预测政治参与的阶层回归分析结果。数据表明,在网站或博客上发布政治评论或张贴政治照片与政治参与显著相关。撰写原创政治博客和发布政治视频与政治参与没有显著的关系。不同形式的知识生产解释了政治参与19%的变差,而整个模型解释了因变量48.4%的变差。因此,从数据分析结果来看,H1b和H1c的得以成立,而H1a和H1d不成立。
表2 预测政治知识生产的逻辑回归分析
注:条目为比值比(Odd ratios)。*p<0.05,**p<0.01,***p<0.001。
表3 预测政治参与的阶层回归分析
续表
Note:*p<0.05,**p<0.01,***p<0.001。Model 3显示教育和知识生产不同形式的主效果和交互效果。结果基于中心化之后的自变量数据。
图2 教育和知识生产对政治参与的交互效果
对于H2a-d,本研究通过一系列阶层回归分析予以解答。其中,教育水平作为第一组自变量输入方程,其次是四种形式的知识生产变量,教育和知识生产的交互变量作为最后一组进入模型分析。为了减少多重共线性,本研究按照Aiken和West(1991)的建议,先对组成交互变量的各个原始变量进行数据中心化处理,然后再形成交互变量。出于简约性的考虑,该模型仅包括需要检验主效果和交互效果的变量。与模型2相一致,教育水平和知识生产对政治参与的主效果是显著的,只是教育水平和政治参与的关系显示出不同的方向。模型2中,教育与政治参与呈负相关,而模型3却正好相反。至于交互效果,撰写原创博客和教育的交互变量与政治参与呈现负相关,而发表评论和教育的交互变量与政治参与则呈正相关关系。
图2呈现了不同教育水平的知识生产者之间的参与沟。与H2a相矛盾,当人们撰写少量政治博客时,受教育程度越高,政治参与度越高。然而,随着撰写的博客数量增多,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个体政治参与度比地位较低的个体下降得更快。因此H2a不成立。
与假设一致,当人们以发布评论的方式进行政治知识的生产时,教育程度较高者显示出比教育程度低者更高的政治参与度。这为H2b提供了支撑。
张贴图片和分享视频与政治参与的关系没有受到教育程度的影响。回归分析显示,教育程度与这两个变量组成的交互变量皆未产生统计上显著的回归系数,其关系可见图2。因此,H2c和H2d也不成立。
六、讨 论
本研究着重探讨知识生产这一亟待研究的新领域。放眼当代,越发庞大的互联网使用者正在从传统被动的信息消费者转变成积极的内容生产者。知识生产的不对等成为数字媒体时代社会不均的一个重要指标。通过对一份全国性调查数据的分析,本研究发现美国人在网上政治知识生产当中存在结构性差异。
然而,知识生产的不同方式也表现出不同的情况。例如,表2中,教育程度与撰写原创博客之间呈正相关,而与发布图片和视频呈负相关。虽然内容均为政治议题,但以文字的形式撰写博客通常被认为比发布图片和视频更加正式和严肃,也需要更高的文化水平和认知能力才能完成。因此,以文字书写的形式进行知识生产更偏向那些教育程度较高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年轻的互联网用户较年长者更趋向于发表政治评论,发布政治图片和视频。年龄与撰写原创博客之间的关系却恰恰相反,只是在统计上并不显著。与教育程度高者类似,年长者更习惯于传统的知识呈现形式,如文字,而年轻人则热衷于以更加活泼和娱乐的方式来展示政治信息,如发布图片和视频。这与以往研究的结论不谋而合,年轻一族通过他们对网络沟通和娱乐工具的使用而引领大众(Fox&Mad-den,2005;Hargittai&Hinnant,2008;Loges&Jung,2001)。
这些研究结果体现出美国人网上政治知识生产的复杂性。以往研究表明,社会经济地位较低者和年纪较轻者主要将互联网用于娱乐用途(Bonfadelli,2002;Hargittai&Hinnant,2008;Livingstone& Helsper,2007;van Dijk,2002)。本文则发现,这部分群体在网上也存在政治知识生产的行为,而且他们以照片、视频和评论的形式所进行的知识生产甚至超出年长者和教育程度较高者。从这个维度来说,互联网上的知识生产沟体现出与传统知识沟不同的新模式。
这种新模式背后的原因何在?Delli Carpini(2000)指出,年轻美国人不参与政治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动机、机会和能力。互联网独特的媒介属性使得产生政治参与隔阂的根源至少在网络空间中发生了变化。首先,互联网改变了对信息把关者和生产者的传统定义,使那些以往沉默的受众有机会在网络空间发出自己的声音。其次,人们在网上发布的信息可以轻易到达相当一部分受众,而且信息表达的方式更加多元、更具吸引力,这些使得以往对政治参与兴致索然的人能够重新燃起参与的激情。第三,网上唾手可得的政治信息和更为灵活的信息处理方式降低了人们参与政治知识生产所需能力的门槛。因此,互联网的出现,为年轻群体和弱势群体提供了一个理想平台。在这个平台上,人们可以花费更少的成本,通过更加引人入胜的方式生产自己的政治知识。
知识生产,无论是以书写形式还是其他媒体形式,都会一定程度的促进政治参与。令人惊讶的是,研究发现,撰写博客作为网络知识生产最典型的模式,与线下政治参与并不相关。这或许和撰写博客行为所隐含的微妙的单向性有关。博客是传统日记的数字化表现。虽然博客具备一些新的互动潜能,但博主所面对的往往是模糊的,有时甚至是虚拟的受众,而非真实具体的对象。而且,博主撰写博客时并不一定要激发读者的反馈。他们只是将他们知道的写下来,不论有没有反馈。相比之下,发表评论代表着一种更加互动的交流与沟通,而这种与其他公民的话语交往正是“公众”(public)概念的核心。根据Habermas(1962)和Dewey(1927)的观点,公众是作为话语互动的过程而存在的。如Peter Dahlgren(2005)所言:
在自己家中消费媒体信息的独立个人不构成公众。随着公众意见产业的出现(参见Splichal,1999;Lewis,2001),对个人意见进行汇总统计成为理解民意的中心。虽然这种方法有其用途,但绝不能忽视的一个经典理念是,民主最终存在于那些参与相互讨论的公民之中。这当然也是那些将商议视为根本的民主理论的基本前提(第149页)。
在论坛或者博客发表政治评论比撰写一篇原始日志更接近于面对面的交流状态。这种通过发表评论而建构起来的对话空间为公共领域的形成提供了两个关键条件:(1)汇集有关社会议题的所有可能存在的意见(代表职能),(2)通过各种意见的充分辩论确认事件最重要的事实和观点(认识功能)(Gripsrud,2009)。评论者提供的专业知识和多元视角不仅拓展了政治商议的范围,而且改变了政治传播的路径,“为意见和言论自下而上逐层推进,而不总是自上而下,提供一个有效渠道(尽管不是唯一的)(Woodly,2008,p.122)”。因此,发表政治评论从本质上比撰写博客更具参与属性,因而与现实世界的参与行为联系更加紧密。
值得注意的是,张贴政治图片与政治参与显著相关。在一定程度上,视觉形式的信息比纯文字更有说服力,因而也更有影响力。眼见为实,这句话尤其适用于认知能力有限的年轻人和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因此,政治图片不论对作者还是读者来说,都具备较强的政治参与动员效果。当然,报纸和杂志等传统大众媒体也提供视觉形式的知识。但普通公民,特别是那些弱势群体,通常无法控制生产何种视觉信息,也无法控制何时、何地、如何产生。互联网挑战了自上而下的新闻生产方式,模糊了不同媒体类型之间的界限,从而允许、吸引和鼓励那些社会经济地位较低和较为年轻的个体重新参与到政治事务中去。
只有评论和图片形式的知识生产与政治参与相关,同时年轻人在网上生产更多评论和图片的事实,显示出新媒体技术在鼓励政治边缘群体回归主流方面有着令人兴奋的潜力。也许我们不应该像许多批评家(例如,McChesney,1996,2000;Murdock,1994;Schiller,1980,1989)那样,对互联网产生的结果过于悲观。诚然,目前网上的社会结构,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真实世界的权力分配。互联网可能会加剧全球资本的集中,巩固现实世界霸权的主导地位。随着社会、经济和科技差距日益扩大,世界可能会变得更加分散和孤立。但Williams(1990年)早就告诫我们,虽然我们必须拒绝技术决定论,但我们绝不能将技术决定论与“被决定的技术”(determined technology)混为一谈。
我们不能将决定性视为一种简单的力,或者各种力的一种简单抽象,而应将其视作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真正的决定性因素,如权力和资本的分配,社会和物质的延续,群体之间规模与大小的关系等,会给人类复杂的活动设定限制,施加压力,但在这些限制和压力之下,这些因素从来不能完全控制,也不能完全预测这些活动的结果(Williams,1990,第133页)。
这项研究的结果便为上述观点提供了一些证据,说明互联网的使用和效果并不是绝对的。虽然新技术可能会更好地服务于主导地位的阶级以及强化现有的权力结构,其他社会群体也可能对新技术进行不可预见的使用,从而产生不可预见的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说,互联网的确具备某种重构政治传播格局、加强公共领域参与互动程度的解放潜力。
最后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参与沟。当撰写博客数量增加时,不同教育程度的用户在政治参与方面均有下降,但教育程度较高者下降速度更快,导致教育程度较低者反而具备更高的政治参与度。这一发现进一步显示了互联网的民主潜力。尽管受教育程度较低者撰写的政治博客比较少,但他们一旦开始,便会保持更大的热情参与政治事务。然而,当涉及评论时,情况就不同了。政治参与的水平会随着人们发表政治评论的增多而升高,而且受教育程度较高者上升速度更快。这表明社会经济地位较高者在网上仍然能够通过一定的方式,把线下的优势延伸到线上,从而更容易从政治传播中获益。基于参与沟的这些不同发现,我们可以得出的结论是,互联网并不能为我们解决社会问题提供一剂灵丹妙药,但它的确可以为无权者赋权,为边缘者发声提供一个颇有潜力的重要工具。
本研究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首先,知识生产是受访者自我报告而非直接测量。虽然以往大部分知识沟研究都是通过调查的方式询问受访者关于政治体制或公共事务的知识获取情况,但这种方法可能并不适用于知识生产的测量,因为并没有具体的知识问题能够涵盖知识生产的实际情形。而且,自我汇报型的知识生产测量很难准确反映知识生产的数量和质量,而这些维度对探讨知识生产的成因和结果至关重要。因此,未来研究可以考虑使用内容分析的方法,直接对网上政治知识生产的形式和内容进行研究。
其次,本研究仅仅涵盖了四种网络知识生产的模式。虽然这些模式是当前较为流行的网上知识生产形态,其他模式,如在社交网站上发布政治信息、通过即时通讯发表关于政治的言论、在维基百科中撰写政治内容等,也值得研究。这些不同模式的知识生产如何在不同的社会阶层中分布,及其与政治参与之间的关系有何不同,都是未来知识沟和政治传播研究的重要课题。
最后,像大多数基于截面数据的研究一样,本研究亦未能建立网络知识生产和政治参与之间的因果关系。未来研究应该使用纵向数据来澄清二者之间关系的方向。同时,研究者还需要考察网上知识生产对政治参与的影响是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强,就像最近的一项有关网络使用的政治效果的整合分析所发现的那样(Boulianne,2009)。
总体来说,本研究着重分析了网络知识生产以及其与政治参与的关系。网络知识生产延续了线下的一些结构性不平等,但同时也为缩小知识沟和参与沟提供了新的机遇。正如具有草根偏向的电视可以发挥“知识平衡者”(knowledge equalizer)的作用一样(Kwak,1999),互联网的多媒体和参与属性能够鼓励那些边缘弱势群体更加积极的参与网上公共商议和网下公共事务,从而扮演他们应该扮演的角色。尽管互联网乌托邦论者过分强调了新媒体技术的革命性力量,悲观论者也夸大了社会因素对传播技术的决定程度。正如Williams(1990,p.132)所言,“在限制和压力之下,人们行动与应对、斗争与妥协、合作、反抗和竞争。”这也是我们为何需要常常审视技术与社会的互动关系,不倦探求所有可能的方法来建立更加美好未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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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es Online Knowledge Production Contribute to Offline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Wei Lu Li Jinrong
Abstract:The rise of Web 2.0 empowers average Web users with an unprecedented privilege of producing political knowledge in various forms.The problem of unequal knowledge production,instead of knowledge acquisition,becomes a new critical indicator of the social inequalities in the digital era.This study explores the demographic antecedents and political consequences of Americans'online political knowledge production.Data from a national telephone survey were analyzed.The results show that higher educated users are more ac-tive in writing political blogs,whereas lower educated and young in-dividuals are more active in posting political pictures and videos.In addition,the youth produce more political comments than their older counterparts.Because only comments and pictures are associated with political participation,these findings suggest an exciting poten-
tial of new media technology to engage the disengaged and empower the powerless.Nevertheless,the mixed findings regarding the par-ticipation gaps between high and low education groups indicate that while high socio-economic status individuals maintain some advanta-ges online,lower status segments do reap certain benefits from the interactive and convergent nature of the Internet.In conclusion,on-line knowledge production replicates some of the structural inequali-ties offline,yet presents new opportunities to unbound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and to strengthen the participatory and interactive ele-ments of the public sphere.
Keywords:knowledge gap,knowledge production,political partici-pation,Internet,Web 2.0
李 红
作者简介 李红,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讲师,E-mail:yoyohei@163.com。
摘 要 本文从法学的角度,探讨了传播权作为一个法律概念建立的必要性、合理性和可能性。认为新媒体尤其是自媒体(we media)导致传统的传播关系发生了实质性改变,受众不再被动。新型社会关系的出现必然要求建立传播权这一法律概念,信息网络传播权(著作权)、知情权、表达权等已有概念无法代替传播权的概念。言论出版自由等宪法权利在我国的实现还存在很多制度性的障碍,还是一种比较抽象的权利,通过下位概念“传播权”的提出能有效促进言论出版自由的实现。传播权在国际公约里是一种人权,是自由的完整实现中的重要一环。我国的政治传统、文化传统、法治传统等都深刻制约着传播权的设立和实现,因此传播权作为法律概念的形成任重而道远。
关键词 新媒体时代,言论出版自由,传播权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很多过去的社会关系已经发生了诸多变化,新型社会关系将会促进新权利的产生。把传播权[1]作为一个法学概念提出,一方面是基于新媒体时代个人传播能力增强的背景;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国的宪法目前还很难被直接运用于司法实践,所以传播权(right to communicate)作为言论出版自由的下位概念,有其提出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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