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话剧《茶馆》人物语言在虚拟情境中的会话意义
王 涛
话剧是一门源自古希腊的舞台表演艺术,20世纪初作为舶来品由西方传入中国。从文化形态来看,中国传统戏曲与话剧同属于戏剧表演形式,但话剧形态的人物表演在动作、言语行为、叙事规则等方面还是和中国本土戏剧表演大相径庭,从而带给中国观众不同以往的艺术审美感受。20世纪中叶,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焦菊隐先生执导的话剧《茶馆》,探索实践出一种话剧演剧形式民族化的成功范例,既保持了话剧表演的基本创作范式,如写实化的舞台制景、道具、人物动作、语言等,又在故事情节设定和特定环境中的人物的言语行为方面进行了成功的本土化创新,从而使话剧表演样式真正融入本土演剧形态中,被广大中国观众所接受。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话剧演剧的外在形式创作主要体现在特定故事情境中的人物会话特征方面。下面我们将以《茶馆》为例,从艺术语用学的层面展开相关会话意义的探讨。
第一,该剧在话语语用上突现了对现实语境元素(即内语境元素)的模拟化再现,强化了整体审美的地域化特征。
所谓演剧形式的内语境是一个现实再现的模拟过程,它的模仿是根据剧情的需要尤其是艺术效果期待的需要,典型地甚至是提示性地乃至暗示性地设置必要的背景语境,如道具、服装、景物、音乐、音响等。话剧外在的演剧形式是以现场性的舞台时空、人物言语行为为中心,对特定故事情节进行形象化、模拟化再现的戏剧形式。演剧过程中所固有的外在时空特点,从根本上决定了话剧的基本演出形式,如以“幕”为基本演出单位,强化了故事叙事的集中、精练,有利于人物个性与矛盾冲突的突现和迅速解决,尤其是在演员和观众的存在关系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意义的模拟性效应。这种模拟性效应虽然在一切舞台表演艺术中均有一定程度的表现,如京剧演员表演中开门、关门、日行万里、骑马、渡船等舞台动作就是高度艺术程式化的动作,但是话剧人物表演最大的特点,就是在言语行为上要求的是一种对现实语境元素的模拟化自然再现。整个演剧过程都是在剧场中一气呵成地现场创作完成,这同影视剧的创作过程是完全不同的。话剧的演剧形式决定了人物会话形式是一种异化的、模仿态的、人为控制的话语交流形式,只具有演剧意义,并不传达新的信息内容。现场观众在话语交流中始终处于被动的非对称地位。话剧《茶馆》以三幕剧的舞台形式再现了老北京裕泰茶馆的兴衰荣辱,通过清末、民国初年、抗战胜利后三个不同的历史横断面的舞台化模拟,展现了近现代中国积贫积弱、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导演在对舞台表演过程中的人物话语设置上强化了对现实语境元素的综合运用,如每幕戏开场的一段“数来宝”,在剧中既能成为展示特定地域、历史风貌的符号元素和表现手段,又在演剧形式上丰富了人物话语的语用学意义。“数来宝”作为一种中国传统的说唱艺术,很早以前就流行于北京的市井民间,它的话语特点是:节奏感强,押韵,现场即兴创作,具有煽情性,交流性强,叙事简洁精练,针对性强。《茶馆》每“幕”开场的“数来宝”既保留了它的特定艺术话语意义,又在话语内容和语用意义上完全融入整部作品当中。第一幕“数来宝”开场选段:
唉!我大傻杨,我打骨板儿,一来来到了大茶馆。
(那个)大茶馆,是老裕泰,买卖兴隆真不赖!
(那个)茶座多,是真热闹,也有老的也有少。
(那个)有的说,有的唱,穿着打扮一人一个样。
(那个)有提笼,有架鸟,蛐蛐儿蝈蝈儿也都养得好。
(那个)有的吃,有的喝,没有钱的只好瞪眼白瞧着儿。
您爱下棋,是来两盘儿,赌一麦碟儿干炸丸子外撒胡椒盐儿。
(那个)讲排场,是讲规矩,咳嗽一声都像唱大戏。
这段话语从“唉!”句开始便具有很强的口语化色彩和写实性叙述特征,演员把自己在裕泰茶馆的所见所闻形象生动地表述出来,该选段中“(那个)大茶馆,是老裕泰,买卖兴隆真不赖!”是个断言性的话题概括,接着讲到“茶座多”,“有的说,有的唱”,“有提笼,有架鸟”,“有的吃,有的喝”都是对前面概括性命题的相关状态的继续扩展,引起场下观众的注意,充分调动其思维联想并预示着整“幕”戏的开始。另外,“数来宝”开场内容与每“幕”戏的故事情节之间具有某种关联性,起到一种“报幕”的作用,它用旁白的形式直接面对观众,力图强化舞台上下的交流性。例如,接下来:
可有一样儿,您听我说,
(那个)莫——谈——国——事——!您得老记着。
(那个)国家的事儿,可不好了,说黄龙旗子的威风一天高比一天小。
(那个)文武官,(是)有一宝,见着洋人赶快跑。
(那个)外国货,是堆成了山,外债贩卖鸦片烟。
(那)最苦是,乡村里,没吃没喝逼着卖儿女。
官人阔,百姓穷,朝中出了个谭嗣同。
他讲维新,是主意高,还有那康有为和梁启超。
说这件事儿,可闹得凶,(那)气得太后(她)咬牙切齿地直哼哼。
(那个)她要杀,是她要砍,讲维新的都是要造反。
这件事儿,可别多说,(那个)说着说着,就许掉脑壳。
(开幕,入场)
节选部分用精练的会话形式描述了清末“戊戌变法”期间社会生活的纷繁乱象,展示着一个王朝行将灭亡的衰败之景。这段话语设定了一个明显的会话前提,就是上茶馆儿“莫谈国事”,在第一幕“数来宝”开场第一句,就清楚地交代了特定的话语指示空间:“一来来到了大茶馆”。最后一句“这件事儿,可别多说,(那个)说着说着,就许掉脑壳。”与上面“谈论戊戌变法”形成因果联系,而“谈论戊戌变法”又是属于“(那个)莫——谈——国——事——!您得老记着”这个建议的反向案例的继续延展。这段话语间接的意思是:在茶馆里谈论国事,稍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此外,导演对《茶馆》演剧过程中时空形态与人物言语行为之间的结合度也考虑得十分充分,像茶馆内外的吆喝声、京剧戏迷的哼唱声、茶客的交谈声等形成了特定环境的模拟态语境效果,与特定情节中的人物会话过程之间共同产生了既独具地域文化特征,又具有现场视听空间效应的整体审美情趣。
第二,话剧演剧的人物会话行为与特定的模拟态语境情景、人物动作行为构成“共生体”关系。
我们知道,演剧中的人物会话是一个有序衔接的过程,演员在模拟语境情况下进行了日常态的话语交际行为,这种会话行为是伴随着导演的舞台时空调度(即人物调度)共同完成的。人物会话行为在话剧中是一个与表演动作紧密联系、不可分割的“共生体”。在具体的人物言语行为分析过程中,要紧密结合对应的语境情景、人物动作行为等因素。如第二幕中,李三为涨工钱的事儿,向王利发夫妇抱怨了几句,引发了王利发、王淑芬夫妇俩关于店里是否要添人手的争执。
1.王利发:栓子他妈,他岁数大了点,你可得……
2.王淑芬:他抱怨了大半天了!可是抱怨的对!当着他,我不便直说;对你,我可得说实话:咱们得添人!
3.王利发:添人得给工钱,咱们赚得出来吗?我要是会干别的,可是还开茶馆,我是孙子!(远处隐隐有炮声)
4.王利发:听听,又他妈的开炮了!你闹,闹!明天开得了张才怪!这是怎么说的!
5.王淑芬:明白人别说糊涂话,开炮是我闹得?
6.王利发:别再瞎扯,干活儿去!嘿!
7.王淑芬:早晚不是累死,就是叫炮轰死,我看透了!(慢慢地往后边走)
8.王利发:(温和了些)栓子他妈,甭害怕,开过多少回炮,一回也没打死咱们,北京城是宝地!
9.王淑芬:心哪,老提到嗓子眼儿里,宝地!我给三爷拿菜钱去。(下)
以上九个话轮是王利发夫妇发生争执的整个会话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人物会话与舞台现场的空间环境、人物的行为动作、人物调度等形成伴随性关系,对会话意义的理解必须建立在对以上构成元素含义真正把握的基础之上。
话轮1是王利发听了李三的抱怨后,很无奈地要求妻子帮着多做一点。“栓子他妈”是一种招呼的言语行为,使用这种关系称呼可以拉近对方与自己的关系,减少观点、态度上的对立,符合礼貌原则当中的同情准则。“他岁数大了点”是一种断言行为,是对存在事实的判断,同时引出了自己的话题。“你可得……”是一种间接言语行为,用一种商量的、委婉的方式提出自己的要求:你(即王淑芬)要帮着(李三)多做点事儿。
话轮2没等王利发说完,妻子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要添人手。“他抱怨了大半天了!”王淑芬礼貌地打断丈夫的话语,这是一个断定行为,实施这个行为的目的是想直接转换话题,潜台词是:不要打我的主意,店里这么多事儿我也干不了!这种话语行为不仅违背合作原则,而且违背了礼貌原则。“可是抱怨的对!”是直接表态的行为,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王利发的想法直接发生冲突。“当着他的面,我不便直说;对你,我可得说实话:咱们得添人。”这句话实施的是以言“建议”之事,体现了对“同情原则”的遵守,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违背“一致原则”在情感上可能带来的负面对立效应。
话轮3王利发反驳妻子的意见,提出自己的理由。“添人得给工钱”不正面对妻子的“建议”做出“同意”或“否定”的言语回馈,而是按合作原则的关联准则以言语直接断定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添人要增加成本。“咱们赚得出来吗?”使用反问的形式实施的是一个规约性的间接言语行为,表达了一种对妻子主张的质问和不满情绪。“我要是会干别的,可是还开茶馆,我是孙子!”这是一个断定行为,目的是通过间接言语行为转换话题:我没有多大能耐,只有干茶馆的能力——违背了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并以损害自己的面子为代价。背景环境声“远处隐隐有炮声”是导演空间调度的一种手段,它有两个作用:其一,建立起场内空间与场外空间的联系,激发观众的现场联想,增强模拟情景的真实感受;其二,起到会话过程中的过渡、衔接作用,为下面的会话话题提供依据。
话轮4王利发听到城外的炮声,借这个话题向妻子发泄不满。“听听,”这个言语行为直接提醒了说话双方目前所处的行为情境,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情绪,为转换话题和展开下面的情节开了一个头。“又他妈的开炮了!”是一种断定的言语行为,实施这个行为的目的是转换话题,尽快挽回在上一话轮中失掉的面子,通过违背礼貌原则发泄情绪。“你闹,闹!”是针对话轮2中违背合作原则的量准则以及礼貌原则中的得体、慷慨、一致、同情准则而做出的非礼貌的言语行为,真正暴露了发泄情绪的原因。“明天开得了张才怪!”是一种质疑行为,表达了对妻子观点的不认同,将焦点转移到客观(茶馆开张)的可能性上,在语气上比一般的疑问句要强烈一些。“这是怎么说的!”用间接的言语行为表达了对明天茶馆是否能开张的担忧以及对妻子的不满,另外暗示着希望结束会话的意图。
话轮5王淑芬对丈夫的态度表现出委屈、不满。“明白人别说糊涂话,”这个断定行为是违背合作原则的量准则,它的间接含义和语用功能是对丈夫把城外开炮影响开张同自己主张添人手联系起来胡乱发泄的不满。用“明白人”代替使用指示语言“你”或“王利发”,用间接的话语方式降低了说话人与受话人之间在情感上的对立程度。“开炮是我闹得?”是一种间接的言语行为,违背了合作原则的量准则,以质疑的方式表达了否定性的断言:开炮不可能是我闹(引起)出来的。直接说出的“糊涂话”的所指,起到转移话题和延续会话的作用。
话轮6王利发觉得自己一时占不了上风,意欲停止争执。“别再瞎扯,”针对上一个话轮做出的不礼貌响应,一方面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间接表达了对妻子不满的不合作态度,另一方面用“别再”表达希望结束会话的意图。“干活儿去!”用指令行为回敬对方的不礼貌态度,目的是强行中止双方会话行为。“嘿!”通过这样的感叹行为,间接地表达了对妻子的不满,对生意前景的担忧。
话轮7王淑芬见丈夫的态度没有松动,委屈地流下泪,抱怨着:“早晚不是累死,就得叫炮轰死,”是王淑芬对丈夫的态度有针对性做出的选择性断定,在一定程度上夸大了造成后果的严重性,违背了合作原则的一致准则和礼貌原则,在双方情感上造成了负面对立效应。“我看透了!”是一种断定行为,用违背礼貌原则的方式表达了对丈夫态度的对立情绪。
话轮8王利发见妻子的情绪挺大,不得不主动缓和气氛,抚慰妻子。“(温和了些)栓子他妈,”这是招呼行为,通过使用关系称呼,目的是拉近双方关系,缓和感情上的对立和因观点的不同而产生的不良后果,符合礼貌原则中的同情准则。“甭害怕,”体现的是表情类的“劝慰”行为,该言语行为的实施是建立在王利发的主观预设基础上的,他利用了上一个话轮当中条件关联句的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选项,而规避了活儿累、生意要添人手的话题,达到了避实就虚、一石二鸟的话语效果。“开过多少回炮,”实施的是一种断定类的言语行为,目的是想转换话题,避免继续产生难堪的局面。“一回也没打死咱们,”是断言性的言语行为,是对上一句话的强调,遵循了乐观原则,但违背了谦逊准则,产生了趣味性效果。“北京城是宝地!”是典型的断言类言语行为,这句话是上一句的原因。城外的几声炮响,作为演剧空间的调度手法拓展了舞台表现的时空,为下一个话轮的会话话题展开提供了依据。
话轮9王淑芬稍微消了消气,无奈地停止了和丈夫的争执。“心哪,”是对城外炮响做出的一种反应。“老跳到嗓子眼儿里,”是一种间接言语行为,用夸张的方式间接表达了城外战争的频繁以及对她产生的消极影响。“宝地!”以言语间接断定,表达的是间接性的规约含义:这才不是什么宝地呢!对上一个话轮实施辩白行为。“我给三爷拿菜钱去。(下)”是一个以言行事的行为,配合演剧情景、人物动作和调度完成人物会话话语中心的转移,既是上一句的相邻对,又是在暗示观众角色动作的合理性。
总的来说,分析以上九个话轮当中所展开的人物会话行为,不仅仅要从话语本身的语用学意义入手,而且要充分考虑演剧形式在空间语境中对人物会话言语行为的影响。
第三,演剧过程中人物会话话语中心的转移起到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
话剧演剧形式主要是通过剧中人物的会话言语行为来完成对故事情节的展现,这是一切以舞台作为媒介载体的戏剧形式最基本的叙事手段。值得注意的是,话剧的写实化演剧形式、叙事情节的复杂程度是其他的戏剧样式所无法比拟的。这就使得话剧在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过程中,以写实化、模拟化再现为特征的人物会话关系显得更为复杂。
《茶馆》就是以裕泰茶馆老板王利发这个人物为贯穿故事的中心线索,展现了三个不同历史时期七十多个人物在茶馆这个特定空间里的生活情景。该剧在这样一个时空上彼此断裂且相互联系的三段式结构中,既能在整体形式上有效保证每个部分的相对完整和独立,又能在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上建立起一定的叙事联系,人物会话的结构形式对故事情节的发展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在具体演剧情况下,主要表现为由于承担叙事任务的舞台中心人物发生变更而使得话语中心相应地发生转移,总体上推动情节叙事的向前发展。这里有几种具体的表现样式。
其一,利用人物调度手法间接设置话语中心并建立起新的会话话题。如《茶馆》第一幕中:
1.胸前佩戴十字架的中国传教士向茶客赠送《圣经》(遭到冷遇),该教士向马五爷鞠躬(入场,出场)。
2.茶客甲:您可别瞧不起那位!
茶客乙:这位?
茶客甲:这年头,吃洋教的吃香!
茶客乙:他是吃洋教的?
茶客甲:唉!前些日子,江西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儿,您知道不?
茶客乙:什么事儿?
茶客甲:老百姓,把教堂给砸了!
茶客乙:砸教堂?
茶客甲:洋人不答应啊!
茶客乙:嗯。
茶客甲:要把砸教堂的都给抓起来!
这是一段茶客甲、乙之间的会话过程。茶客甲的话题引入不是由相邻对的会话行为引起的,而是由中国传教士的动作行为和身份引起的,这是导演具体设定的人物调度手法对会话行为产生的直接影响。会话话题的转换是一种在茶客甲主导下的自然转换,传教士并未直接参与到具体的会话行为当中去。
其二,利用人物调度手法直接设置话语中心并建立起新的会话话题。如:
1.(秦仲义,穿得很讲究,满面春风,走进来。)
2.王利发:哎哟!秦二爷,您怎么这样闲在,回想起下茶馆来了?也没带个底下人?
3.秦仲义:来看看,看看你这年轻人会做生意不会?
4.王利发:唉,一边做一边学吧,指着这个吃饭嘛!谁叫我爸爸死得早,我不干不行啊!好在照顾主儿都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闭闭眼儿就过去了。在街面上混饭吃,人缘儿顶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来的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给您沏碗小叶茶去!
5.秦仲义:我不喝!也不坐着!
6.王利发: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
7.秦仲义:也好吧!(坐)可是,用不着奉承我!
8.王利发:李三,沏一碗高的来!二爷,您府上都好?您的事情都顺心?
9.秦仲义:不怎么太好!
10.王利发: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买卖,您的小手指头儿,都比我的腰还粗!
11.唐铁嘴:(凑过来)这位爷好相貌,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无宰相之权,而有陶朱之富!
12.秦仲义:躲开我!去!
13.王利发:先生,你喝够了茶,该外边活动活动去!(把唐铁嘴轻轻推开)
14.唐铁嘴:唉!(垂头走出去)
15.秦仲义:小王,这儿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么一提呢?当年你爸爸给我的那点租钱,还不够我喝茶用的呢!
16.王利发:二爷,您说得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涨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
17.秦仲义: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
18.王利发: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
19.秦仲义:你等着瞧吧!
这段会话过程展示了房主秦仲义向茶馆老板王利发提出涨房租的事儿。1句中秦仲义的上场标志着演剧的会话话语中心发生了转移,场上出现了以秦仲义、王利发言语行为为主导的会话过程,3、7、12、15、17、19这些话轮中,秦仲义牢牢地把握住了话题的主动权,创作者设计秦仲义入场的同时相应地安排了这个人物主导性的会话功能。
其三,人物以主动方式引发话题并主导话语中心。如:
1.王利发:唐先生,唐先生!你外边蹓跶蹓跶吧!
2.唐铁嘴:(惨笑)呦!王掌柜,您就捧捧我唐铁嘴吧!送给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说,拉过王利发的手来)今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您贵庚是……
3.王利发:(夺回手去)算了吧,我白送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你那套生意口啦!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
4.唐铁嘴:(走上前去)就是。
5.王利发:(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铁嘴坐下)坐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戒了(你那口)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灵验!
这里有五个话轮,王利发在会话过程中主动引导话题,使自己始终处于话语的中心地位。
其四,人物以间接受话人的身份强行介入双方会话行为并取得话语中心地位。如:
1.常四爷:(闪过)你要怎么着?
2.二德子: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3.马五爷:(并未立起)二德子,你好威风啊!
4.二德子:(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您在这儿啊?我可眼拙,没看见您!(过去请安)
5.马五爷:有什么事儿好好的说,干吗动不动就讲打呢?
6.二德子:喳!您说的对!我到后边儿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往后边走去)
这段当中,常四爷与二德子发生争执并动起手来,被在旁喝茶的马五爷厉声制止。话轮3中马五爷以间接受话人的身份强行取得话语中心地位,直接导致话题转换并参与会话交际。
其五,演剧中会话双方中的一方以言语方式引出另一方出场,完成会话行为。如第一幕中的“康六卖女”选段:
1.庞总管:这怎么还不来呀?
2.刘麻子:说话就到。呦!来了!
3.(康六一人缓缓走近茶馆)
4.刘麻子:喂!人来了!
5.(康六向外转身,康顺子靠着墙边进了茶馆)
6.刘麻子:点头了?
7.(康六默默点头)
8.刘麻子:嘿嘿,我说吧!(招呼康顺子)进来!进来!进来呀!(抓住康顺子的手)进来!见过总管!行了,文房四宝!(强拉康六按手印)
9.康顺子:(投入康六怀抱)爸爸!
10.康六:爸爸不是人,是畜牲!可你叫我怎么办呢?你不找个吃饭的地方,你得饿死!我不弄到手几两银子,就得叫东家活活地打死!你呀,顺子,认命吧,积德吧!
11.康顺子:我,我……(说不出话来)
12.刘麻子:(跑过来)你们回来了?点头啦?好!来见见总管!给总管磕头!……
这一段中康六父女俩的出场是话轮1、2、4引出来的。话轮1中庞总管质疑和焦急等待的心态,以及话轮2、4、6、8、12表现出的李麻子断定和满足的言语一步步引出话轮3、5、7、9、10、11中康六父女俩的悲苦与绝望。
其六,演剧过程中内语境构成要素对人物会话话题产生作用。如:
1.王淑芬:早晚不是累死,就得叫炮轰死,我看透了!(慢慢地往后边走)
2.王利发:(温和了些)栓子他妈,甭害怕,开过多少回炮,一回也没打死咱们,北京城是宝地!
3.(城外隐隐几声炮响)
4.王淑芬:心哪,老提到嗓子眼儿里,宝地!我给三爷拿菜钱去。(下)
该段中话轮3构成的内语境对话轮4当中王淑芬会话话题的引入产生了直接作用。编剧、导演可以设定必要的内语境元素以更好地完成具体人物会话的言语行为。
话剧《茶馆》的成功创作与编剧、导演对生活、对人物的深入观察、深刻思考有着必然联系,但是最为宝贵的就是在演剧形式的创新过程中对诸多人物极富个性化的会话言语行为进行了近乎完美的模拟情境再现,从而在根本上保证了故事叙事的完整、流畅。它的这种成功对于我们当前各种媒介形态的演剧创作,包括影视剧创作都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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