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鄂温克人的电视情绪情感体验
方晓红认为传媒会造成一种“时间移民”。“移民,是一种空间运动。如果从文化变更的角度来看移民,那么,移民就是作为主体的人从一个文化空间(环境)进入另一个文化空间(环境)”。时间移民是指“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作为主体的人,其存在的地理位置并未改变,但从思维、情感等方面看,他已经进入另一个空间,与其中的环境融为一体,感受着环境中人物的喜怒哀乐,用环境中人的眼光、观念去思考去分析去对待各类发生在该环境中的事。此时此刻,主体完成了他的角色转换,在精神方面成为另一文化空间的‘居民’。”[9]方小红提出的“时间移民”,简言之就是受众“在鉴赏节目过程中,会暂时中断他与现实世界的意识联系,使整个情绪、思维以及整个精神主体发生空间移位。”[10]受众在欣赏大众传播媒介所传递的内容时产生的“时间移民”感或者说是“空间移民”感,实际上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移情”现象。
移情,作为心理学的一般用语是指“在人际交往中,人们彼此的感情相互作用”,“能设身处地感受和理解对方的心情”。一般包含两种含义:一是指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体验对方的情绪情感;二是把自己内心的情感移入到对方和对方一起感受。[11]本研究所阐述的移情主要强调的是第二个方面的含义,即鄂温克人在观看电视节目的过程中,将自己从真实生活中内心的情绪情感转移到电视文本之中,投入到文本故事、行动或者角色中去,以及在此过程中所经历的心灵和情感体验。鄂温克牧民们由于没有广泛的经济和政治参与以及社会实践,在电视进入鄂温克草原之前,草原之外的生活与变化牧民们既看不到也很少能感受到,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机会去认同新的角色和更好的生活方式,由此造成移情能力较低。然而,当电视这个能以自然化效果呈现出天下变化和多彩生活的小黑匣子走进牧民们日常生活以后,它不仅为牧区鄂温克人提供了一个更加宽广、更加复杂、更加丰富的世界,而且从根本上改变了鄂温克人感知世界的方式。对于个体鄂温克人而言,他可能从未去过繁华的大都市,或者从来没有经商当老板的经历。但是通过电视,能够有系统地获得关于自己从未到过之处的景象,甚至是虚拟地感受体验从未经历过的生活。由此可见,电视体验弥补了鄂温克人曾经缺乏的移情。正如特纳在著名的《传统社会的消逝》一书中所言:“移情使一个人有能力将自己想象成一座城市中一家较大杂货店的店主,穿漂亮的衣服,住漂亮的房子,关心‘世界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再‘坐井观天’。”[12]
电视移情是一种内在的体验,这种体验往往不易被其他人觉察得到,要想了解观众在收看电视节目时的移情状态,一是要通过观众在收看电视节目时所表现出的情绪情感变化得以观察,因为观众情绪情感的表露与电视节目内容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情绪和情感会随着电视节目的跌宕起伏而不停地变化。二是要通过和观众访谈聊天,从而进一步了解他们在收看电视节目时所产生的诸多情绪情感体验。具体而言,鄂温克人的电视情绪情感体验主要显示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轻松娱乐感
大多数观众在收看电视节目时都可以从中获得消遣和娱乐,暂时“逃避”日常生活的压力和负担,带来情绪上的释放感。但是,电视对于生活在大草原上“娱乐靠酒”的鄂温克人来说,这份来自电视的轻松和娱乐感却显得格外重要。
自从“移民戍边”的鄂温克人来到呼伦贝尔草原,从事畜牧业生产活动便成了草原鄂温克族人的基本生活模式,他们所有的生产与生活基本上都是围绕着畜牧业而展开,一年四季也基本上处于忙碌之中。春季是繁殖牲畜的季节,也是牧民们最忙碌的时候,牲畜阉畜、留种、保护幼畜等事情都需要在春季完成。夏季里牧民们要剪羊毛、挤牛奶、打草。尤其是6、7、8三个月是奶牛产奶量最多的季节,牧民们早晨三四点钟左右就要起床挤牛奶,还要去牛奶收购站送奶。早饭后,全家人去夏营地剪羊毛。由于夏季奶牛出奶量多,需要挤两遍奶,牧民们在傍晚时分还要重复早晨的挤奶和送奶活动。一般晚上八点多钟以后,牧民们才能结束一天的劳作。秋季,牧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打草、拉草、打井,给牲畜做圈,为牲畜顺利过冬做充分准备。打草、拉草是牧民一年中最繁重的生产劳动,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打草基本上是从8月中旬开始,持续到10月初。此间鄂温克男子都在忙于打草和拉草,晚上也住在打草场,为了尽快把草拉回家,女子也会和男劳力一样,从事这种繁重的工作。到了冬天,牧民们的主要牧业活动就是饲养牲畜。冬季奶牛产奶量比较低,挤奶次数也随之减少,牲畜也无需频繁地饮水,牧民们的劳动量得以减轻。对于草原鄂温克牧民们来说,虽然没有城市生活的紧迫感,但是一年总是忙忙碌碌,闲暇时间并不多,而且主要集中在晚上。
由于生活的辛苦忙碌以及草原环境的偏僻和封闭,没有电视之前,草原鄂温克人的夜生活极其单调、贫乏。辛苦劳作一天之后,只能以喝酒、串门聊天、听收音机、跳舞唱歌等娱乐方式打发这段休闲时间,多数时候都是早早入睡。有了电视以后,看电视成了牧民们晚上最重要的娱乐活动,也是忘记一天的疲劳,使身心得以放松的时刻。尤其是电视中的歌舞和各种娱乐节目,为寂寞的牧民带来诸多的快乐,暂时获得一种轻松和娱乐感——
白天里总有干不完的活,心里要惦记着很多事。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什么也不想了,电视能让我忘掉浑身的酸疼,也能把不高兴的事撇在一边。
没有电视的时候,我们早早就睡觉了。现在我们全家晚上总是一起看电视,高高兴兴地有说有笑,电视给我们添了热闹,冬天里夜不再显得那么长了。
以前的时候,一到晚上我就想喝点酒,要不然干坐着,大眼瞪小眼,有啥意思呢。喝酒就容易想起烦心的事,喝多了还会耍酒疯。现在看看电视,我最喜欢看体育节目和军人生活的电视剧,挺过瘾。
(二)人际交流感
收看电视可以体验到更多的人际交流感,虽然这种交流是一种“拟态”的人际关系,即观众对节目出场人物、主持人等所产生的一种“熟人”或“朋友”的感觉。[13]但是对于地广人稀,人际交流非常匮乏的鄂温克人来说,虚拟的人际交流也是一种补偿和安慰。住在苏木的牧民由于居住距离比较近,人际交流稍微频繁一些。然而,居住在嘎查的牧民每一家之间少则相距一公里,有的甚至相距两、三公里,没有事情大家不会聚在一起聊天。通过人际交流获取关于环境变化的有用信息,或者交换对特定问题的看法与意见以及沟通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人际交流的主要目的和动机。如果这种交流渠道一旦不畅通,则会产生孤独感和压抑感,这也就是为什么蒙古长调总会流露出苍凉感和忧伤感,那是因为牧民们缺少人际交流、通过歌声对寂寞心情的一种表达。电视中“拟态”的人际交流从某种程度上同样能帮助草原深处的鄂温克人摆脱生存环境所造成的孤独感,成为心理压抑的一个有效释放渠道。
一位中年鄂温克妇女这样告诉笔者:“我经常把电视里的人当个伴儿,有时候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但是总比一个人没有要好得多。孩子们都在南屯上学,平时住在学校里,要是打草的时候,我家男人也十天八天住在外面,没有人跟我说话,我都快成哑巴了。有时候,我就冲着电视里的人点头、说话,甚至一个人笑出声来。有了电视,我也不愿意再跑远路串门了。”
孟和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听在外面上学的孩子说有一种小的移动电视,可以拿在手里,方便的时候随时可以收看。“我也想买一个,出门打草、放牧的时候真是憋得慌,一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实在烦了我就扯开嗓子喊一通。要是能带个小电视就会不一样,虽然电视里的人不会和我说话,我就当作他们是在跟我说话嘛。”
(三)宣泄释放感
电视节目能为在日常工作和人际交往中产生的负面情绪提供宣泄释放的虚拟体验,这种替代性的宣泄和释放使得有负面情绪的人产生一种暂时的轻松和满足感。对于生活在草原上的鄂温克人来说,由于语言和环境的限制,导致大部分牧民们视野狭窄;又由于文化水平较低,在解决现实生活中所遇到的诸多问题时往往显得力不从心,甚至是无从下手。尤其是随着与外界的交往逐渐增多,在资源位上处于劣势的鄂温克人经常会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由此会产生压抑感和无助感。比如,乌兰宝力格嘎查部分牧民对嘎查书记的某些领导行为非常不满,认为她并不适合继续担任领导职务,他们想通过向苏木和鄂温克族自治旗领导反映情况达到更换书记的愿望,但是在具体操作这件事情时因为语言表达能力的欠缺和办事方法的不当,以及难以撼动稳固的权力关系等现实面前,表现出相当的压抑感和无助感。一位参与此事的牧民这样说:
每次从旗里回来,心里都很堵得慌。这时候我就找法律方面的节目看,看到电视里的人解决了问题,我这心里也替人家高兴,尤其是看到为老百姓解决问题的好官出来,惩罚那些平时横行霸道的贪官,我那痛快劲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看电视剧最喜欢看结尾,因为那是好人得到好报,坏人遭受报应的时候。
我喜欢看武打方面的电视剧,那些大英雄们总是对恶人进行惩罚,到处保护弱者不受欺负,我最爱看惩罚恶人的场面,真过瘾,看得心里敞亮。
游牧民族一向有英雄崇拜的传统,这也是鄂温克人喜欢收看武打片和军事题材片的原因所在。在收看这类节目时,无论能否增强对现实的满意度和对社会正义的信念,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对现实中由于无力把握和解决某些事情所产生的压力和不满情绪可以得到暂时的宣泄和释放。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