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从80岁开始”——访著名作家冰心
深秋的一个下午,寒流袭击了北京,气温在不断地下降,就连太阳也好像惧怕寒冷似的,不时地躲进云层。然而,我和同伴却在赶路,从报社赶到动物园,又转乘332路公共汽车赶到中央民族学院。我们要去访问当代著名作家冰心同志。时间是下午三点钟。
冰心是我们早已熟悉和喜爱的作家。在学校的课堂里,我们曾经津津有味地读过她的作品,在少先队的野营晚会上,我们曾经兴致勃勃地朗诵过她的诗篇……她的作品,曾经陪伴我们度过了青少年时代,一直到我们走上了工作岗位。今天,我们去访问她,要和她见面,和她谈话,我们的心是激动而又温暖的。我们冒着呼啸的寒风,穿过中央民族学院的校园,急匆匆地赶到她家的门前。
正当我们准备伸手敲门的时候,我们看到门玻璃上贴着一张纸条,我们愣住了,心里忐忑不安……
电话里传来的新闻
门玻璃的纸条上写着四个毛笔字:
“医嘱谢客。”
我们看着这四个字,议论了片刻:“要知道她病得连医生都不让她会客,我们真不该来打扰呢!”
前不久,《福建工人》杂志的总编辑给我们捎来一个口信,说:福建的工人文学爱好者十分关心和敬重冰心同志,希望知道她的近况,要我们去访问她一次,我们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第一次给冰心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的二女儿吴青同志。吴青在北京外国语学院当教师,曾经主讲电视台的外语讲座,是我们从电视屏幕上认识的老熟人了。她说:“妈妈身体不太舒服,大概过一段时间才能会见客人。”
也许人们都有这样的体会:谁也不愿意想象自己的亲人或者是敬重的长辈病重。当时,我们没有探问冰心同志患的是什么病,总以为她患的是小小的感冒呢,硬是把这个从电话里传来的消息漏了过去。
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又给冰心家打了一次电话。接电话的还是吴青。她要把我们的意思传达给她的妈妈,让我们稍等一会儿。不久,她就回话了,说:“妈妈身体还不太好,不过她同意你们来,希望谈话的时间不要太长。”
现在,我们就站在她家的门前。我们合计着,见到冰心以后,第一,向她转达《福建工人》杂志社对她的敬意和慰问;第二,请她谈谈对福建工人文学爱好者的希望。一定要在半小时至40分钟之间完成这次采访。我们终于敲门了!
门轻轻地拉开。吴青把我们引进会客室。在沙发上坐定以后,我们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十分简朴的会客室,桌子、椅子和书柜都是老式的。眼下北京流行的家具都漆淡黄或深黄的颜色,但是这里的家具漆的都是深红色的油漆。因为年头久了,油漆还有一点发黑呢。这是福建人喜欢的颜色。记得我们的母亲陪嫁的箱子,也都是这个颜色……我们正在胡思乱想之中,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接着,吴青扶着冰心慢慢地走进会客室。冰心还像以前那样清瘦,那样有精神。我们站起来扶她,她却和我们一一握了手。她在椅子上坐下以后,告诉我们:1980年中,她曾去日本访问一次,回来以后就病倒了,患的是脑血栓,已经断断续续进过几次医院。不过,现在她好多了。她已经从病魔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我们望着她慈祥的面容,听着她敏捷的叙述,高兴得就像小孩子似的,心头翻滚着欢乐的浪花……
她热爱家乡,热爱祖国
在谈话中,冰心对家乡的眷恋之情,使回忆像春水一般,涌溢奔流。
冰心说:“福建人杰地灵,地理位置好,是中国的东大门。那里有许多侨乡,与海外接触较多,接受外来文化较早。著名翻译家严复、林纾都是福建人。还涌现了一大批作家,比如许地山,就是一位华侨。福建的音乐也历史悠久。今年2月,福建开南音会,声管多,柔和而动听。”她从严复、林纾谈到福建的文学,从南音谈到著名演员郑奕奏,对于福建艺术的发展情况,她熟悉得如数家珍,言语间充满自豪。
冰心1900年生于福州,7个月后就离开家乡。只是在1911年至1912年间,因为父亲辞职还乡,她才回乡小住了一阵子。此后,她在外乡奔波,又过了近半个世纪。1956年,她作为全国第一届人大代表,回福州参观访问。时间的流逝,并没有消减她对家乡的怀恋。至今,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儿时在福州过元宵节的情景。那满街张挂的五颜六色、造型美丽的花灯,曾引起她神奇的幻想;她常赞叹福州乌石山上大自然鬼斧神工雕出来的“桃瓣李片”;她没有忘记从父母口中听到的那些以福州为背景的琐碎而又极其亲切的动人故事;她仍怀念福州女子师范学校预科班的老师和同学……她爱故乡,也写故乡。她曾说过:“我这一辈子,在福州不过前后待了一年多。但福州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我的故乡。因为它是我的父母之乡,假如我的祖父是一棵大树,他的第二代就是树枝,我们就都是枝上密叶;叶落归根,而我们的根,是深深地扎在福建横岭乡的田地里的。”
这一切,哪儿只是一位作家的乡思?这是冰心对祖国、对人民深沉的热爱之情!
冰心说:“福建现在的工人,都是有文化的,又生活在福建这块沃土上,条件很好。只要勤奋,热爱生活,他们一定能写出更多的好作品。”她说,1956年回福建参观访问时,原定去工厂里走一走,后来因为忙,没有成行。今后,等身体彻底康复了,她打算再去福建一次,去看望故乡的父老乡亲,看望农民和工人……
“生命从80岁开始”
在60年的辛勤笔耕中,冰心始终关注着祖国和人民的命运。她用饱蘸深情的笔,生动地刻画了各个不同历史时期妇女的形象,她用真挚的爱,在儿童的心灵上播下爱和美的种子,为孩子们去寻找美丽而又欢乐的春天……
冰心热爱生活,热爱创作。但是,从去年6月以来,她三次患脑血栓病,接着又摔折了右胯骨,病魔无情地折磨着她。
在这种情况下,医生们提出了两个治疗方案:一个是作长期慢性疗养,这比较稳当;另一个是施行手术。为了争取时间尽快地站起来,重新拿起笔,为人民、为孩子们写作,她坚持施行手术。她说:“欧洲有一句谚语:生命从40岁开始。我想从1981年起,病好以后,再好好练习写字,练习走路,生命从80岁开始!”这位已过八十高龄的作家,有多么顽强的意志和多么旺盛的生活希望啊!
出院以后,文学研究所的卓如同志去看望她,请她为《闽中现代作家作品选评》一书作序。冰心欣然答应了。她拿出这本书的目录,对我们说:“当时,这件事给我很大的惊喜,惊的是,我过去并不知道现代作家中有这么多的福建人;喜的是,福建文风不坠,现在又涌现了不少作家。”她很快就为这本书写了序。她说:“他们(20位作家)的时代不同,经历不同,风格不同,分别带有福建人特色的、浓郁的南国风光和归侨情味。读了他们的作品,如同进入一座百花齐放的亚热带花园,万紫千红,目不暇接!我觉得这本书会引起它的读者们,尤其是我的乡亲们,对祖国(故乡)和生活的热爱。在新长征路上,心里怀着这种热爱,就使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有个安慰和希望。”冰心在病中还念念不忘地鼓励她热爱的人民奋勇前进呢!
说到这里,我们发现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我们只好准备告辞,并且一再希望她能在身体许可的情况下为《福建工人》杂志题几句话。她同意了。当我们离开冰心家的时候,屋外还在刮着风,但我们一点也不感到冷,身上还是暖洋洋的。我们想,冰心就像一个火炉,她自己在发热,同时还把这热传递给所有的人,她的人民,她的乡亲。我们从心里祝愿她:尽快恢复健康,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使她从80岁开始的生命之树,更加枝芽茂盛,密叶如盖,开出绚丽多彩的花朵!
(写于198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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