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红河谷里的迤萨小镇
哀牢山腹地,茫茫云海雾谷,森森林莽山峦。沿红河谷而下,从那些荒蛮的大山走进更荒蛮的大山,干热、缺水。红河古渡边,在一座高高的、山梁已经挣裂的红土山头上,却奇怪地兀立着一座小小的很有人气的古镇——迤萨(今红河县城),在哀牢山中悄悄流传着一句话,这个古镇有三多——出门汉子多、寡妇多、金子多……
一、“半开”把马都压趴了
金子多的古镇里,老街拥挤而狭窄,坡坡坎坎的街道上铺着些狗头石。一条街转七八个拐弯上十几个坎儿是常事,走到窄处,有的地方竟只能容一人独行,街道不分东西南北长短大小,只是顺着房屋拐,沿着建筑与建筑之间留下的空隙延伸,走在迷宫似的街道上转不着出口,想来,贪图金子的盗匪到了这里只怕也是要迷路的。窄仄的街道上拥挤着许多老屋,这些老屋却奇怪地显现着各自不一般的个性与逝去的繁华。明清式的四合院雕梁画栋,花木假山;法式的洋楼拱门圆窗,石堡壁上有着护院的枪孔;中西合璧的庭院里,青瓦飞檐下却有彩色玻璃窗子和阳台;有的房屋既非教堂也非医院,却说不清缘由地在大门顶上凸立起一个十字架或加上欧式的阁楼与浮雕……你不由感叹,在这遥远的大山里,这样的宅院真怕是要许多金子才盖得起来,院中的老者摇摇头“是银洋,一驮一驮的半开!马都压趴掉。”漆色斑驳的老房子大门紧闭,牢牢地守着一份退去的铅华与苍凉。好不容易喊开门,守在这些深宅庭院中的竟大多是些素衣小脚的孤单老妪。也许是因为有熟人带路,也许是因为长长的日子太寂寞,老阿婆们很乐意与人交谈。迤萨城悠悠的往事便穿过那些苍苍的白发,穿过那些脸上深深的皱纹,一圈一圈地荡漾了出来。
二、“下坝子”“走烟帮”
“迤萨”,是彝语,意即干旱缺水之地。从前,这儿四周是经济落后的土司辖地,当地的人少事农耕。深藏在哀牢山中,此地几百年来交通闭塞,从盐巴、针线到犁头等生活生产物资全靠经商者人背马驮,过往商旅在这里食宿歇脚,日深年久便成了驿站。杂居在这里的汉人、哈尼人曾事冶铜,后因铜业倒闭,为谋生路,男人们便三五成群相约“下坝子”、“走烟帮”。
“下坝子”就是赶着马把边地奇缺的盐巴、日用百货运到老挝、越南、缅甸等地的边境线一带买卖,再运回珍贵的药材山货,马帮的路线一般是绿春—江城—思茅—老挝、越南、缅甸或从元江到红河渡口再辐射到边境一带。“走烟帮”则利用当时边地对大烟忽禁忽放的空档与时间差做些运送与买进卖出的生意。这是一条充满发财梦想与诱惑之路,也是一条用生命做抵押的凶险之路。出国发了财回来的,娶亲、盖房子、置田地、穿洋装、听留声机、开商号……成了此地的成功人士,那迤萨镇上一幢幢风格各异的建筑便是到过国外发了财,开过眼界,资金雄厚的明证。而许多人则因路上山高水险、热病瘴疠、盗匪窃贼、洪水野兽、生意亏陪而抛尸荒野、客死异国他乡……或在外难归,讨了境外的女人,落魄一生只作思乡之梦。
三、望枯红颜的等候
留在家的女人们从男人一出门便把一生的梦系在等待上,他们夜间守一盏孤灯与寂寞相伴,一般做点小针线活,省吃俭用苦苦度日,一听说有马帮回来,便到西门口张望,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望穿秋水,望枯红颜竟也无怨无悔,自己认命,不思再嫁。走进下寨街的任意一户人家,那古朴典雅的民居会使你留恋,坐在门洞黑影里的老太太会幽幽向你诉说着,她有90岁了,在这里坐了70年了,就是等一个人,自从新婚第二年送他下坝子后,她就在这儿等着。听说他在老挝,听说他在那儿又讨了老婆有了儿女,听说他还是想回来的……
一步步踩着迤萨老街上那些石头路,抚摸驿路上专供马锅头喝水的大石缸。仔细辨认着建造石缸时刻在上边的文字“村之西,通衢也。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当丁壬日暮途穷商贾云集,常数千人……”不知这些石头上留下了几多男人的汗水,收贮着几多女人的眼泪?1960年第一辆汽车第一次开到了迤萨古镇。这个古镇上每天不绝于耳的马蹄声逐渐远去。对于遥远的哀牢山来说,迤萨古镇诠释的是一段云南人写就的行走和生存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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