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两兄弟

幸存的两兄弟_在山走动的地方

幸存的两兄弟

海原县西安乡下小河村董善征（幸存者，91岁）唱“花儿”：

哎——上山打个梅花鹿，

阿哥的肉，啊——

下山来打了个野狐，

噢——娘家嫁了个亲姑舅，

阿哥的肉，啊——

婆婆家嫁了个姐夫。

哎——这下把事情没弄成，

阿哥的肉，啊——

两头儿撇下个扯心。

董善征：这就对上了。

董善征

英语解说：In a small town on the highway two strangers had put up at the inn on the evening of the disaster．In the terror and confusion that followed the earthquake，the landlord completely forgot his two guests．It was not until several days later that he remembered them，and when，after considerable digging，their room was brought to light，both men were found alive．Stupefied by the shock，they knew nothing of what happened and imagined that they had slept through an ordinary night．The landlord，however，in spite of remonstrance，did not neglect to collect room rent for the full period of their stay．

汉译字幕：公路旁有个小镇，两个赶路人恰巧在地震的当天晚上投宿于此地的旅店里。地震发生后，在恐怖和混乱中，店主人完全忘记了他的两个客人，直到几天后他才恍然想起。费了好大的劲挖掘，才使得房屋重见了天日。而那两位客人居然还活着，可他们被地震弄得晕头转向，全然不知所发生的事情，只是觉得和往常一样睡了一觉。店主见他们无恙，也不管他们如何抗议，执意要收取他们在这期间所有的房钱。

海原县西安乡下小河村董善征：那个时候，在娘舅家浪罢，我妈要回去呢。一个马车，三个骡子，我妈、我大表兄、一个赶马车的。我们就在这儿起身，起身也迟了。那个时候马车走的是鸡窝山那个盘盘路，到干盐池的万家水，干盐池羊圈有个阳山叫个万家水，在干盐池跟前呢。到万家水天黑了，不能走了，住了，准备第二天早上走呢。那个店里的那个地坑窑，院台比窑高，下去才到店里。那个时候地震还是咱们穷落后的事情，没砖，尽是土窑，哗啦一抖全部关了，那关了多得很。

解说：董善征是海原县西安乡下小河村人，今年91岁。原籍是甘肃靖远县打拉池人，距宁夏海原县西安乡有100多里路。海原大地震时，他才九岁。

西安乡位于南华山、西华山之间的西安州盆地，始建于宋夏时期，宋代时叫西安州。西夏王李元昊在城内“建七殿，极壮丽，府库馆舍皆备”。西夏灭亡后，城池几乎废弃。明清时，城池被重新修复利用。1468年（明成化四年）巡抚马文升在城里增筑从西到东的隔城墙一道，城池被分为南北二城。

西安乡距海原地震断裂带约2公里。震前这里居住着200多户人，城内街道整齐，建筑物质量较好，有庙宇、鼓楼等，比较繁华。地震使全城震毁，房屋倒塌，许多店铺旅舍被毁坏。猛烈的地震将一户人家的房顶掀到院中，室内爷孙三人从梦中惊醒后，只见满天星斗，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董善征：那个黑风吼着没治么，我们兄妹几个，我最小么，四个姐姐，爬下弹佯（珠子）耍着呢，“啪”的一声灯打灭了，我姐知道，说快趴下趴下，赶紧喊着趴下，地动了。“哐哐”的抖开了，啊吆，飞沙走石轰隆隆下来了，我爸、我妈俩口子在西房里，西房的墙四面都跑了，墙顺四面跑了，房子顺院子里倒了，烟盘子、火炉子还在炕上放着呢。我们在东房里趴着呢，墙跑了，房盖把我们几个压下了，大人随手来就刨出来了。鬼哭神嚎的嘛，真个喊的再不能提，冷得很嘛，12月天气。

有一个老婆子，张家的老婆子，四个儿子，十来个孙子，光活了这一个老婆子，喊着几个儿子的名字就这么抠，哭着喊着，手指头抠烂了，抠下的那个血疙瘩，老婆子死了。那时谁管谁呢，自己连自己都管不住了。

海原县西安乡下小河村民任中海：地摇以前据人说，唱的一首民歌是：“大红果子摇一摇，二红桃；三担麦子摇三摆，胳绕绕。”胳绕绕，就是摇开了。这是地摇以前唱下的民歌，地摇以后把这都解决了，再不唱了，再也就不唱了。传统迷信的话说，这是天意。不管大小的娃娃出来都唱的这首歌，地摇了再就不唱了。老年人说，小人谣言天说话，就是这么一种传说。

曹昌文

海原县西安乡下小河村曹昌文（97岁，幸存者）：我们这个庄里300来口人把200多口人打死了，剩下一半百口人。上小河和我们下小河一样，上小河把一家子打绝了，剩了一个媳妇子。还有一家子打光了，十几口子人一个也没剩。这个庄里打绝了两家子人。还有一个媳妇子九天以后从窑里刨着出来了，听说窑里有些酸菜呢，冬天腌的，吃着刨着出来了。听老人说场里碾场磙子震起来把一个牛打死了。还有一家垒的那个草茅庵子，草茅庵子着火了把那一家人全部烧死了。

解说：曹昌文是董善征的表哥，今年97岁，海原大地震时15岁，在西安州里一家叫正兴隆的杂货铺里作伙计，店铺是他家和别人合开的。

董善征到曹昌文家

董善征：好着呢吗？

曹昌文：好着呢。

董善征：头烂了吗咋了？

曹昌文：没啥。

董善征：苟忠孝人家到湖北去了，人家四个儿子，四个大学生，人家到湖北享受去了。老汉（苟忠孝的父亲）还在城里呢。

曹昌文：他（苟忠孝的父亲）比我小，比我小几岁呢，他姐姐和我同岁，都是在这个庄里住下的。

董善征：我是打到房子底下刨出来的，地震时，我在板凳上坐着呢，跌在地下不知道。你看那个劲大吗。

董善征：那个时候咱们家里打了几口子？

曹昌文：12口子，我父亲还活着呢。

董善征：12口子。我们老家里打了七口子，我们一家好好的，我们家从这头搬到打拉池，两头都没招上。

董善征孙女董睿康问曹昌文：八爷，地震把你打到地下，谁把您刨出来的？

曹昌文：半夜邻居刨出来的，隔壁住的邻居。把人家家里人刨完了，跑着过来，把我们刨出来了。我们那会那个铺子里有八口人呢，活了我们四口人，活了三个娃娃、一个老婆子，打死了四个，把我的一个叔叔打死了，把一个先生打死了，打死了两个娃娃。

董睿康：八爷，当时地震了政府给你们救济了吗？

曹昌文：没有，啥都没有，公家就没管。

董善征：政府是个啥，倒霉着。

董睿康：有人来看你们吗？

曹昌文：没有，老百姓一个见到一个就是个哭嘛，他们咋么个？你们咋么个？都哭着呢，家家打死人着呢，哪有心情还看呢。一起都是那样的事，谁家都死人着呢，谁看谁呢？没人管。

曹昌文：崖窑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死了，崖窑掉下来，一个人也走不脱嘛。有房的塌下来那个椽檩子撑着呢，人死的还少，我们没有房，12口子人打坏了。

记者：有房的人多不多？

曹昌文：有房的人少，多的都是崖窑。

董善征：你把那个《摇摇摆》也记下着呢？

曹昌文：咋没记下呢，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比你大么。

董睿康：八爷，把那个《摇摇摆》唱一下。

曹昌文：你给唱。

董善征：我唱我唱。你怕唱去不行。

董睿康：你们两个一起唱，你也唱，八爷。

曹昌文：你先唱，我后唱。

董善征：咱两个一起唱。

董善征唱：镰刀过来摇一摇，背斗系，

　　　　　大脚片子摇摇摆，滚出去，

　　　　　咯噔咯噔摇，哗啦啦啦摇。

　　　　　一碗羊肉摇一摇，白花了，

　　　　　世上的好人摇摇摆，贼杀了。

　　　　　咯噔咯噔摇，哗啦啦啦摇。

曹昌文：半年的天气，娃娃唱谣言，唱摇摇摆，我唱你听。

　　　　　桐笤沟里摇一摇，牛死了，

　　　　　下面上来了摇摇摆，张老汉呢，噢——哎——

　　　　　走呢走呢摇一摇，站下了，

　　　　　我把你抓住摇摇摆，看下了。

曹昌文：那时候都是娃娃，我十五岁。放牲口的娃娃、放羊的娃娃都唱着呢，就是这个东西，唱了一年吗半年就地震了。老年人说这是天意。

中国地震局兰州地震研究所研究员郭增建：在地震之前，小孩们唱一个民谣，叫做“摇摇摆，摆摆摇”，小娃娃见到任何一个东西都要说一个“摇摇摆，摆摆摇”，好比见到一棵树，说一棵树“摇摇摆，摆摆摇”，见到一个房子，他说房子“摇摇摆，摆摆摇”。周围的娃娃都是说这些话，大地震以后，活着的老人就骂小孩说：“狗日的，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这个现象很怪，我也说不清，是不是这个小孩生下来因为他受后天影响少，他的本能里头是不是能感觉到地震或感觉到有什么摇摆，或者他哪个器官里头感觉到什么，我不清楚。

兰州地震博物院馆长马新梅：1976年7月28日唐山有个真实故事就是这样的，一个爷爷抱着他不到周岁的小孩子在外边乘凉，到了晚上入睡的时候，他就抱回家，一进家小孩子就哭闹不止，结果几次三番爷爷就抱出去乘凉。到地震发生的时候是3点40分，爷孙俩正好在外边乘凉，所以也没有被砸着、伤着。这个故事说明，人类在地震面前也有异常现象，也有异常反应。

解说：91岁的董善征喜欢看书看报，从《邓小平文选》到金庸的武侠小说，凡是能碰到的都看。女儿为他订了《参考消息》，世界大事他几乎都知道，有时还要发发议论。现在每天到处走走，经常到乡上，找人打麻将，时常还会唱上几段“花儿”和秦腔，走到哪里，看到什么就能唱出来。

镜头：董善征的日常活动

董善征边下炕边说：一夜连双岁，午更分二年。你们坐着，我到外面去一下。

董善征进一小卖部问卖货女孩：你爷在吗？女孩：没在。

董善征：噢……没在没在。

董善征到自己家的田里看儿子、孙子犁地。

孙女董睿康指着拖拉机说：我弟弟开着呢，我爸爸扶着呢，你看，过来，爷。

董善征儿子对董善征说：这上头还有5亩呢。

董善征：这就把吃饭碗置下了，这还好得了得呢。

解说：董善征的孙女董睿康在湖北上大学，今天孙女要走了，全家人都送她。

孙女抱着董善征哭，董善征用手拍着她的后背说：好好鼓劲，正攒劲着呢，伤心啥呢，瓜女子。你放开，胆要大而心要细，智要圆而谋要方，胆大心细智圆谋方，谋一个事情，三思而后行。

董善征唱：噢……三步嘛当作两步走，

　　　　　阿哥的肉，

　　　　　啊……穷光阴要走个捷径。

董善征全家送董睿康搭车去上学，路上董睿康边走边捋着爷爷的胡子。

收：女童唱《摇摆歌》

一碗羊肉摇一摇，白花了，世上的好人摇摇摆，贼杀了。

咯噔咯噔摇，哗啦啦啦摇。

大豌豆开花摇一摇，麦出穗，咱两个名声摇摇摆，死去了。

咯噔咯噔摇，哗啦啦啦摇。

董善征全家

曹昌文全家

现在的西安乡城内

□滑坡掩埋了一座村庄。（1921年克劳斯摄）

两位免于灾难的幸运者。除了这对老祖父母和村外的这间房，杜氏夫妇的家人和他们氏族的村庄，都长眠于黄土之下。只有这间房屋因在村外，和这对老人一起幸免于难。房屋的后面也被泥土覆盖了，其中一面的泥土和屋脊一样高。

启：女童唱《摇摆歌》

一碗羊肉摇一摇，白花了，世上的好人摇摇摆，贼杀了。

咯噔咯噔摇，哗啦啦啦摇。

大豌豆开花摇一摇，麦出穗，咱两个名声摇摇摆，死去了。

咯噔咯噔摇，哗啦啦啦摇。

解说：听老人说，这首歌的名字叫《摇摆歌》，在海原大地震发生前，当地的小孩都在唱这首歌，就像现在的流行歌曲，但谁也不知道这首歌从哪里来，是什么意思。

画面：静！时针在滴嗒滴嗒，一位幸存老奶奶忧伤的面孔，一只吊着的瓦罐摇晃着，突然掉在地上打碎。

英语解说：On a certain stretch of the Silk Road,mountains that moved in the night:landslide that eddied swallowed like waterfalls.Crevasses that swallowed houses and camel trains, and villages that were swept away under a rising sea of loose earth,were a few of the subsidiary occurrences that made the earthquake in Kansu,on of the most appalling catastrophes in history.

汉译字幕：在丝绸之路的某一段上，山峰在夜幕下移动，山崩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巨大的地裂吞没了房屋、驼队，村庄在一片起伏松软的土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发生在中国甘肃的大地震中的一些景象。

字幕：1920年海原大地震后，国际饥饿救济协会成员U·克劳斯等首先赴灾区考察。

推出片名：《在山走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