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甘肃的地震（节选）

民国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甘肃的地震（节选）

翁文灏

此次演讲原意，要先从历史上地震记载的根据推究中国地震的中心及其余地质的关系，略为讲述；然后再注意于去年十二月十六日及以后的甘肃地震。但中国历来载在简册的地震，据现在搜集最完全的材料，共有三千四百多次。今欲测定全国地震之中心，非逐一的研究他们不可。地震的次数既如是之多，所以研究起来也稍废时日，俟将来头绪稍清时再为讲演。

今日所及者则只限于甘肃之地震，但同去调查者六人，每人所得的结果亦尚未互相参考。且尚有一人调查地质未回，故断论上现在尚难完全。今日不过将我个人的意见供给诸位参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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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二月甘肃地震后，美国报纸载说此次地震中央约在距纽约三千英里外的地方。但甘肃距美国不下六千英里遥远，今竟错了一半，或是推算错误，或是半路里同时亦有地震，二者当居其一。在上海及日本所得的结果，则大致恰好符合，他们均测定著地震中必在甘肃东部。但未曾实地调查之先，外国报上多有说震中是在甘肃之平凉。其实并不甚然。据此次调查所得，震中并不在平凉，实在海原县之东南乡；固原县的西北乡；隆德县的西北乡；静宁县的西乡；会宁县的东乡以及通渭之西乡；又连及靖远县的一部。因为各县界线犬牙交错，故及许多县份。大致看起来，天然有一个狭长带形的震中区域，在此区域内地震影响非常猛烈。据本地人说十人准死去七八个，房屋凡无一完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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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地质现象而论，中国在世界上应该占重要地位。他的地震次数虽不多似日本、意大利，而其大小则满可以与世界诸地震相颉顽。

他的唯一的特色，就是死人多。据甘肃各县报告，去年地震死人共有二十四万六千余。试调查外国地震，从未有死人如此之多。1755年葡萄牙立司本地震，死人六万；1783年至1786年意大利加拉勃里亚地震，死人四万；1908年梅西纳地震，死人七万八千。此数次地震，总算世界上死人最多的，然而也不过数万。意大利有一传述，谓古时曾有一次地震，死人二十万。但地震学家多怀疑义，恐其不确。日本最大地震如安政二年江户大震，死万余人；明治二十四年浓尾大震，死七千多人；比较甘肃，更觉甚少。然则甘肃这一次二十四万六千是否靠得住？据说每一县内伤人多少，皆由县内派人挨户调查，造具清册，详载死者的年岁亲族等等。如此看来，此数目似尚不至完全虚造。甘肃人口极稀，即使死人之数减少一半，作为十万左右，亦已足称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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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地震死人为何如此之多？求其原因，与人民之居处关系最大。试看以上所述的中国历来地震为灾甚大的，皆在北方。南方各省如川滇闽等省，虽多地震，但其死人均不甚多。北方地震死人最多的地方，皆是黄土最多最厚的地方。人民居住非土房，即土穴，支以木料者绝不多见。故经震动即倒塌堕落，不克自持，而人亦随之。外国地震伤得多，死得少。中国地震则死得多，伤得少，就是这个缘故。所以看了甘肃地震，乃想到中国地震死人之多是不足怪的。

第二种特色是山崩，其伟大在世界也可占重要位置。海原有一山，长一里有余，完全崩塌。山崩最大最多的地方，要推静宁县的西部，及会宁县的东边。自青家驿到静宁县一百里路的中间，大块的山崩至少有几十处，崩塌的长在一里以上至三四里的，至少可说有十余处。试看所测的地图及所照的照片，真可谓极山崩之大观。此等地方，山峰距平地高约六百尺左右。通体皆为黄土所成。山崩的次序，系先在山上发生弧形断裂，裂开的坡面向山脚塌下。震动烈的，塌下部分全都摇坏，颠倒错乱。甚且有往外冲走至七八里之远。经过地方，所有村舍道路树木自然一概冲坏。遇有沟道亦即填满，水流为之阻塞；有几处竟至超过沟道，冲到对岸；更有几处谷之两岸同时皆向谷内崩塌，左右冲突，反在谷之中央，壅成山阜。所谓平地涌出山阜者，就是如此生成。并非真从地底下涌起来的。古诗所说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恰能道出此种景象也。有的摇动较轻，裂开的坡面有向下倾斜之势，但尚不至全部分粉碎，故坡面的草皮还是依旧，但比原旧的地位低了许多。以上皆讲裂开崩下之坡面，其剩在山上之部分，则成为断壁，壁面交滑，且往往有自上而下的擦痕。因断裂面大多数近乎垂直（至少他的上部是如此），故断壁多成峭壁，圈椅的形状，及新鲜的黄色，远望极为触目。静宁县西部，数十里间琳琅满目，洵为奇观。地震山崩，既生出此特别的地形，则见此地形，即可推定它是地震的结果。静宁城之附近黄土山，就途中所见，颇有几处并非此次新崩，但其地形恰如上述，可见亦是地震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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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从地震对于建筑物所生之影响上研究，可以推论地震的方向。但是甘肃建筑大不讲究，石灰墙及砖墙不大多见，房屋全是土墙，倾倒甚易，且极纷杂错乱，故此种研究甚不容易。以下略述调查所得的梗概。

固原县南乡有一道董福祥的神道碑，外有碑亭，宣统二年立的，建筑甚为坚固。地震后碑裂为上下二截，但未倾落，碑亭亦然。但上截与下截比较，像是下截自西至南自东至北的移转了一点。此可证明地震时地面有一种旋转运动，但旋转并不甚多，较之1783年加拉勒里亚的圣勒留诺等的方尖碑石所受的旋转运动，其度数少得多了。

依日本大森房吉博士研究法隆寺震害的理论，震动方向与壁面平行的发生对角的裂缝，与壁面成直角的发生水平及垂直的裂缝，尝用此种原则，研究固原城东南隅的魁星阁的裂缝。此阁为六角式亭子，围墙方向成有规则六边形，皆用砖叠建筑完好，故于此类研究是很适用的。亭子的门向东南，旁现横直裂缝，其对面亦然。向西偏南之一面，全向外倒，其对面（向东偏北）则以对角向裂缝为多。向北偏东，及向南偏西之二面，则几乎二者皆有，不易辨别孰为重要。就上观察的结果，用大森氏的原则可以推定震动方向是西北至东南，或东南至西北的。就向西偏南的一面墙壁全向外倒而论，则又觉西北到东南之说更为近些。震中区域的人，各处皆说有振动自西北至东南的感觉，与以上所得结论不谋而合，大约可信是真的了。但是单照房屋倾倒的方向而论，则又毫无一定，大概是房屋构造的影响比地震的方向的影响较多，故看不出来什么道理来。

地震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此问很难答。甘肃东部不但没有活火山，就是第三纪或第四纪的火山遗迹也没有发现过，可见甘肃地震跟火山是没有关系的。总是因为地质构造上有弱点，所以时常要震。地质构造如何有弱点，此事另有研究。今天说不到。但去年十二月十六日之震，他的动机与低气压大有关系。甘肃平时大风很少，地震时却震中区域及附近区域内及附近各地皆说是大风甚然，可见气压先行低下，地震亦随之以起。可惜中国西部这么大的地方，没有气象观察把它记载出来，大家也就不以为意了。

（此文载《科学》杂志，1922.6卷2期，南京大学图书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