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农业景观的构成(下)
农业景观集中体现在农业生产劳动上,除此以外,农业景观则集中体现在农民的日常生活上。农民的日常生活所构成的景观分为静态与动态两个部分,静态部分为农舍,即农民们生活的住所以及公共活动的场所,动态部分则为农民的生活方式。
农舍是最为显眼的农业景观,它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农舍集中的地方,则为村庄,村庄有大有小,大村庄近于小镇,颇有些城市风味了。农舍的建筑风格与城市中的建筑有区别,除开公共设施,作为农民住宅的屋子,在绝大多数地区,都是一家一座,这当然与农村的建筑用地相比城市要宽松得多有关,但更重要的则是为农业劳动的性质所决定的。农业多是以家庭为生产单位,不仅在中国如此,在欧洲、美国、日本等先进地区也是如此,因此,世界各地农村多是一家一栋住宅。(见图5.3.1)由于一家可以拥有一栋屋子,就不需要盖得很高,一般来说,两三层楼就可以了。这种适合一家人居住的屋子,比之城市中的高层住宅楼无疑要具有多得多的人情味。这种屋子的大门都比较大,方便自己及他人进出。在有些地方,这种屋子多有门廊,下雨天进屋,不至于将雨水带了进去;而阳光过强的天气,则让人进出时有种清凉感。
图5.3.1 欧洲农舍
因为考虑到家庭的需要,不管是中国,还是欧洲,合院式是农舍最常见的形式,在中国北方,四合院是常见的民居样式,在中国南方,则有不同形态的聚合式庭院。住宅内部的结构明显地体现着各个不同民族的礼法,在中国,明显的中轴线区分左右厢房,又分出前厅后院。家庭中处不同地位的人分别住在不同的房子里,如此体现出严格的封建宗法制。
农村生活具有很强的人情味、家庭味。在城市的公寓里,一家一户过日子,几乎没有邻里的生活气氛。对门对户,相互不认识的情况比比皆是。而在农村,没有这种情况,邻里成为重要的社区,邻里之间的友谊胜过亲戚,故有“远亲不如近邻”的俗语。这一点自古以来就如此,陶渊明诗中写的“隔篱呼取尽余杯”的温馨在今天的农村仍然存在。反映在农舍的建设上,重视邻居关系,“门对户对”、“望衡对宇”等成语如实地反映了中国农村建设的传统。
图5.3.2 邹氏宗祠
在中国农村有聚族而居的习俗,作为族群精神标志和公共活动场所的则有祠堂。祠堂多有华丽的门楼,雕刻着各种寓有吉祥意义的人物、动物、植物图像。福建武夷山下梅村的邹氏宗祠堪称这方面的典型。(见图5.3.2)中国农村一般也有进行宗教活动的场所,比如土地庙、土谷祠、妈祖庙、佛寺、道观等。欧洲农村多有教堂,那高耸的教堂尖顶成为这一村人的精神支柱,而在景观上则成为耀眼的亮点。
农村有着大量的自然风光,这里有原生态的自然,也有人造的自然。一般来说,农舍的建设没有做过规划,它的格局多是自然形成的,其屋宇或是依山或是临水,农舍没有城市建筑的高大、整齐,也没有城市建筑的拥挤。但它错落有致,朴素大方,既亲近自然,也亲和人性,因而独具魅力。
农舍一般来说应具有民族传统的美学特色。这一点几乎成为全世界农舍的共同特点。在中国,过去的农舍,民族特色是很鲜明的。在中国的江南,那种黑瓦白墙式的农舍几乎成为江南风光的标志。然而在最近20年来的农村建设中,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提出来了,那就是不少地区追求欧陆风情,一律将农舍盖成欧洲别墅的样式。这种小别墅其实未必适合于中国农民的生活方式,特别是当它与传统的农舍混合在一起时就更显得不伦不类。当然,中国旧式的民居也有不适合今天生活的地方,要农民将自己的新住宅完全盖成旧的样式,也不妥当,因此,为农民设计出既具有中国民族特色又适合新生活需要的新住宅来,显得既迫切,又重要。
农村的生活方式是农业景观的重要方面,这景观是动态的、生动的,它仿佛一部多姿多彩的电影,展示着农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农民的生活方式集中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上。这种交往具有鲜明的农家特色,从而与城市生活相异。
为了深入地认识农村生活方式,我们试将农村生活方式与城市生活方式做一些比较:
第一,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看,农村生活方式具有人与自然的亲和性,而城市生活方式则具有人与自然的疏离性。
乡村生活方式中,人与自然是相互依存的,人对于土地有着浓浓的依恋之情。面朝黄土背朝天,放眼望去是农田,人无时不在自然田野中,自然中的人与自然中的农田成为一个整体。在这个天、地、人共存的世界,人与自然合二为一,人感受着自然的韵律,并通过农耕活动把自然的节奏展现出来。农耕的对象不是无生命的矿物质,而是有生命的动物、植物。动物、植物都有生有死、有荣有枯,在培育动物、植物的过程中,农民不仅感知、感受着动物、植物的生命,也感受到自身的生命。不仅是农作物,在农村可以感受的诸多自然现象都可以让人感受到生命。在农村生活,油然而生的感觉就是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共有生命,因而更能从情感深处、从人性深处亲和大自然、热爱大自然,自觉地与大自然实现最大的和谐。
而城市将人与自然隔开了,生产不是与自然直接对话,不论生产还是生活,所面对的对象基本上不是原生态的自然物,而是经过人加工过的物品。比如,吃的是米,而未见过长在田里的活着的水稻,又比如,制作棉布,用作原料的是经农民采摘并做了加工的棉花,而根本不需要去见结出棉花的棉株。城市的性质不仅决定了人与自然的疏离性,而且决定了人与自然的对抗性。工业的本质就是对自然的宣战与征服,而城市则是工业的大本营。
第二,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看,农村生活方式注重以人为本,而城市生活方式注重以事为本。
在农村生活方式中,人们的交往以人为本而不是以事为本,以人为本,必然重情感,重血缘,重地缘。生活在同一村庄的人,大多有着血缘关系,他们的来往不一定有事要办,而是因为有情感要联系。走亲戚是农村人际关系中最常见也最普通的方式,尤其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农村生活方式中,邻里的关系也处于重要的地位,所谓远亲不如近邻,那就是说,邻里的关系是一种准亲戚的关系。
农村生活方式以家庭为本位,家既是生活单位,也是生产单位。同姓的家庭可以构成一种势力,形成家族。家族之间的事务,基本上是按照血缘关系的亲疏来决定的。家庭与家族之间的情感就建立在这种血缘关系的基础之上。
城市生活方式则完全不同,在城市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主要是以角色的身份来进行的,而这种角色又是以它在城市的各类事务中的地位、工作性质来决定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主要为办事。即使有情感,那情感或者是产生于办事的过程之中,或者是办事的副产品,或者是办事的动力。总之,情感是围着事转,而不是事围着情感转。这种人际关系中,人的地位实际上下降了,人成为事的代名词,“我”去银行找张某,只是因为张某是银行工作人员,“我”因为要从自己的存款中取一笔钱而去找他的,如果有自动取款机,“我”可以不去找张某,那就是说,张某在“我”心中其地位只是与自动取款机相当。
在农村的生活方式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必须见面的,走动、交谈,是联系的必须方式,因为这种交往看重的是人;而在城市的生活方式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一定需要见面,当然也就不一定需要相互走动、交谈,只要能将事情办成就行。互联网出现后,人们基本上可以不出门、不见人而将许多重要的事情办好。当然,城市的人有时也需要见面、交谈,但既然见面、交谈的目的主要是办事,自然,最重要的事是要了解对方是做什么的,什么身份,与“我”要办的事有什么关系,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与“我”能不能有情感上的交流,就是不重要的了。这样下去,人与人的关系必然变得功利化、经济化、商品化、冷漠化。
与农村中,生活、生产的本位是家庭;而在城市中,生产、生活的本位则是一个个办事的单位。人与人之间除了事务关系外,其他的关系都不重要,邻里关系当然也不重要了。那种准亲戚的邻里关系在城市中很少见。据对北京某高层住宅的百户居民进行调查,人们吃惊地发现:不知邻里姓名的占72%,不知邻里工作单位的占68%,从不串门的占95%,了解邻里社交爱好的占1%,根本没有交往的占93%。
第三,从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来看,农村生活方式比较切合人性,而城市生活方式中人性则较多地被异化。
现代社会是一种典型的技术社会,这一点突出地体现在城市生活中。城市化离不开科学技术,科学技术渗透到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为了适合城市生活的快节奏,技术在城市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以至演化为一种主导力量。在工业生产中,工人通过对技术的控制达到高效,但是工人在对技术的控制过程中往往反被技术控制,受制于技术所规定的程序与规范。人成为机器的一部分,成为它的附属物,而不是它的主人。人的主动性、创造性相对地被自己的创造物——机器所抑制了,人性在某种意义上异化了。
与受制于技术理性的城市生活方式不同,农村生活方式也许更切合人性。由于农业劳动在相当程度上还不能摆脱手工性、个体性,技术还没有成为农业生产的上帝,机器的运用虽然比较普遍,但机器大多是个人操作的,操作者具有一定的自由。另外,农耕的对象是丰富的,人们可以选择不同的农作物,也可以选择不同的耕种方式,经营各自不同的农田。因此,农业生产基本上还是一种个体化的生产,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有人认为农耕是一种空间艺术的创造。著名的存在主义者克尔凯郭尔甚至把农耕中的“轮作方法”(即在耕作时不断变换作物和耕作方法)称之为审美方式。
城市的生产与生活完全是人为安排的,为了追求高效率,人们总是将工作、生活的内容安排得满满的,城市的生活就像一具机器,整天不停地转动,城市中的人就是这具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必须跟着一起运转,而不能有丝毫怠慢。
农村生活节奏相比城市要缓慢得多,其原因一是农业劳动基本上靠天吃饭,作物的耕种必须依据自然条件,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几乎是不可抗拒的规律,这样,农民不是一年到头都是忙的,而是根据作物成长情况,有时忙,有时闲。另外,由于农业劳动基本上是个体劳动,它拥有更多的自由性,在不误农时的前提下,农民可以比较自由地安排自己的作息时间。这样,从总体上来看,农村生活方式就呈现出缓慢、散慢的特点。
一般来说,在享受现代文明方面,农村明显地不如城市。这样,农村的生活相比城市的生活,就要朴素一些,也许更能契合人性中自然性的一面。另外,相比于城市,农村更多地保持民族的传统生活方式、生活习俗,这样,使得农村的生活远比城市的生活丰富多彩。
农村生活方式是农业景观的重要方面。作为景观呈现,它是活动的,多变的,这里,比较有意义的是它通常表现为两种方式而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来:一种方式就是日常的生活形态和生产形态,主要以农民们个人的活动为本位体现出来;另一种方式则是特殊的生活形态,它通常表现为农村集体的活动,这种集体的活动,有的属于生产性的,更多的则属于非生产性的,比如村社的祭祀活动、婚礼活动、歌舞表演等。这些活动最具民族性、地域性,显示出农村生活方式独特的魅力,而受到旅游者的喜爱。
农村的生活方式作为景观是与农村特殊的自然环境联系在一起的,农民总是选择风景优美、视野开阔、交通便利的环境筑屋聚居,依山、临水几乎成为农村建设的通则。例如,毛泽东的旧居韶山冲上屋场屋后是青翠的山林,屋前则是一汪清亮的池塘。中国江南的某些农村,让小河流经村庄,农民们沿小河两岸聚居,河水不仅可以用来洗衣、洗菜、灌溉,还可以用来行船。小河上有桥,桥的风格不一,或为石桥,或为木桥,或为廊桥。水、桥、人加上天上的云霞和河岸的花树、屋宇,构成一幅活动的、美妙的图画。中国农村的村口一般都有一棵大树,名之曰风水树,这棵树是这个村庄的标志,因此,格外为村民看重,许多重要的迎来送往的活动,都在此举行。井在中国农村的地位十分重要,对于没有河流的村庄来说,井是村民生活用水的重要来源。为了保护井,村民总是要集资为井修建一个比较像样的井栏,而且井旁多植有大树。这样,井也就成为村庄的重要景观,甚至还成为村民精神礼拜之所。
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如此描绘俄罗斯农村风光:“你从山上眺望,风景多么好!一个个全部耕种过的圆圆低低的丘陵,像巨浪一般起伏着,长满灌木丛的溪谷蜿蜒在丘陵中间,一片片小小的丛林像椭圆形的岛屿般散布着,狭窄的小径从一个村庄通到另一个村庄,各处有白色的礼拜堂,柳丛中间透出一条亮闪闪的小河,有四个地方筑着堤坝,远处原野中有一行野雁并列地站着,在一个小池塘上,有一所古老的地主邸宅,附有一些杂用房屋、一个果园和一个打谷场。”[5]这幅“风景画”的特点就是自然的风光与人文风光交汇在一起,而且人文风光建立在自然风光的基础之上,那耕种过的丘陵、那长满灌木丛的溪谷、那一个个农庄、那连接农庄的小径,还有那自然形成的小河,是如此和谐地组合在一起。这样一种景观是城市景观不具备的,这也正是农业景观独特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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