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现实中的数词修辞方式

语用现实中的数词修辞方式

数词是表示数目或顺序的实词，分为基数词和序数词两种。表示数目多少的叫基数词，表示顺序先后的叫序数词。“数词在中国产生很早，大约在五千年前的原始社会的仰韶文化中便有数的刻画符号。在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数词已相当完备，从一到十，数目齐全，而且还有十位进制，甚至有百千万等数字。英国的科学家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对商代的记数法给予很高的评价，他说：‘中国商代的数字系统比同一时代的古巴比伦和古印度、古埃及更为先进，更为科学’。”^[1]汉语数词系统的产生，不仅完善了我们“以数计算”的数学表达系统，同时也开启了汉语的数字文化系统（在汉语中几乎每一个数词都被历史浸染上了特定的文化色彩），开始了人们“以数表义”的修辞历程。最早最著名的数词修辞用例出现在公元前10世纪左右的《老子·道德经》中，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2]用简单浅显的三个数词作为哲学符号，精妙地演绎和阐释了深奥而抽象的哲学命题。作为我国诗歌文化的源头，“《诗经》中有将近一半的篇章使用了数词，使用数词的地方多达400余处”。^[3]此后，数词修辞走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出现于各大语域，使用于各类语体，历朝历代经典用例数不胜数。影响所至，数词修辞已然成为社会语言表述系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表达方式。著名相声语言大师马季曾在他所创作的相声中说，中国人说话有个特点，爱说数目字，离开数目字开不了口，说不了话。尽管相声是通过夸张的语言艺术地再现社会生活，但往往能揭示事物的本质，这一说法所反映的正是此类社会语言现象的实质——数词修辞在社会语言生活中的普遍性和重要性。

当今信息时代，数词修辞越来越凸显出它与数字社会相契合的固有优势，普遍地出现在社会交际的各大语域，广泛地使用于各类语体。依据笔者近年来收集到的语料，研究分析表明，在各类语体中大量使用的数词修辞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数联

所谓数联，就是根据表义需要，利用数字顺序关系突显语义而形成的数字联语。数联可以突出表义的侧重点，分轻重缓急和先后次序；还可利用数字顺序将语义串联起来形成特殊的表达意趣，例如：

①必须妥善处理改革发展稳定与群众利益的关系，改革要把握群众总体受益和总体承受能力原则，发展要坚持“一要吃饭，二要建设”的方针，稳定要把理顺群众情绪放在突出位置。

（《李瑞环随谈辩证法》，载《宁夏广播电视报》，2007年7月30日）

②一慢，二看，三通过。

（交通安全标语）

③一帆风顺，双喜临门，三阳开泰，四季安康，五谷丰登，六六大顺。

（金六福酒广告口号，中央电视台一套，2008年1月19日）

④数字食谱帮你留住“魔鬼”身材

1个水果，2勺素油，3碗主食，4盘蔬菜，5份蛋白质，6克食盐，7种调味品，8杯水……

（《宁夏广播电视报·塑身有道》栏目文章2007年10月29日）

⑤一张文凭，二国语言（精通英文），三房一厅，四季名牌，五官端正，六六（落落）大方，七千月薪，八面玲珑，九（酒）烟不沾，十分老实。

（《宁夏广播电视报·话语》栏目文章，2006年3月31日）

⑥一心一意等着你，十分幸福拥有你，百分之百爱着你，千里迢迢难见你，万分寂寞告诉你，十万火急发给你，百万人中找到你，千万不能失去你，真的好想你。

（大学校园手机短信）

例①“一要吃饭，二要建设”，利用数字的先后顺序，来分别表义的侧重，实际上表达了“首先要让群众感受到改革发展的好处，享受到改革发展的成果，把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意思，体现了具有深厚文化积淀的“民本”思想，与“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相一致，是一种“构建和谐社会”的执政理念。例②由于数联手段的使用，使这则标语成了交通口诀，十字路口安全行车的三个要领，次序井然。例③采用中国酒文化中传统的吉祥数字联语酒令，富有民俗文化意趣，最后以“六六大顺”煞尾，点出了“金六福”酒命名的民俗文化理据。例④是利用数联修辞方式传播生活保健常识，形成了“数字食谱”，利于人们记忆，便于科学知识的推广和普及。所谓“魔鬼”身材，是指女性符合特定保健参数和科学标准的最佳“塑身”体形。例⑤则是巧妙地利用数字顺序将特定的语义内容串联起来，形成了一种“灰色幽默”、揶揄嘲讽的表达意趣，是关于上海女孩择偶标准的一种调侃说法。例⑥中形成了“一”、“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的梯级数字联趣，体现了校园学子的语言机巧，折射出一种求新求异的语言自我表现心理。

二、数括

数词修辞里还有一种常用的修辞方式就是采用“缩略法”形成的“数括”表义形式。数括指的是将一组相关的语句中的相同的词语或意义提取出来，标上跟项数相同的数字，形成一种简缩的语词结构，以代替原来较复杂的语词或语句。可以分为取字数括和取义数括两种。

（一）取字数括

提取的是这一组语词或语句中的相同词语，前面标上跟项数相同的数字。如：

双百　双规　两会　三北　三通　三包　四化　四语　五反　五福娃　一个中心　两个基本点　两弹一星　两个文明　三个代表　四个坚持　五讲四美　八荣八耻

（二）取义数括

没有从原语句中提取某个词语，而是通过概括原语句各组成部分的某种涵义或类别，再在该语词前标示与项数相同的数字而构成。例如：

一把手　二手房　二奶　三线　四害　五毒　黑五类　六畜　八仙　九洲　二分法　三结合　一国两制　三大纪律　八项注意　四大天王　五项原则　六方会谈　八大金刚　九大行星　十大元帅

数括这种方式，在教学领域中大量使用，可以使称说简便，精练教程表述语言和课堂讲授语言。例如：

①作为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我们要带头贯彻落实新时期国家的语言文字工作方针，积极推广普通话，使普通话真正成为“四语”。

（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现代汉语》课程教案）

②汉字标准化，要求对汉字进行四定，即定量、定形、定音、定序。

（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

高等教育出版社增订三版，上册，194页）

例①中的“四语”概括自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教材（增订三版，上册，16页），是“教学语言”、“宣传语言”、“工作语言”、“通用语言”的简略说法，是一种“取字兼取义数括”形式。例②“四定”是“取字数括”形式。在其他学科的教学过程中，数括这种符合语用“经济”原则的语词修辞方式也在大量使用。

数括在新闻标题中使用，有聚焦话题、简练表述的效用，例如：

③王立群用“一四五”阐述人生道理

9月26日，河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生导师，中国《史记》研究会常务理事，曾在央视十套《百家讲坛》栏目里主讲《读〈史记〉之汉武帝》而为广大观众喜爱的学术名人王立群，应邀来到银川，在阅海宾馆开讲，围绕“为什么要读史，读史有什么价值”展开精彩论述，向现场朋友讲述了“一瓢水”、“四个行”、“五种人”的道理。

（《宁夏广播电视报·本地新闻》栏目文章，2007年10月1日）

例③这则新闻标题使用了“数括”表义形式“一四五”，既凝缩地突显了焦点信息所在，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又避免了繁复的表述，使语句简短，语义显豁，是适宜的新闻标题语用形式。由于读者对“一四五”的“所指”不甚了了，因而加了引号进行“数括”提示。这则新闻在导言里指出，“一四五”是指王立群先生研究《史记》领悟到的“一瓢水”、“四个行”、“五种人”人生道理。“一四五”形式简短，但内涵却十分丰富。“一瓢水”指大厨师做菜，作为主帅的就是那一瓢水，咸了倒一瓢水，就不咸了。刘邦就是那一瓢水，那是主帅，那是领导，那是一把手。他善于协调，善于用人，手下韩信、萧何和张良三人用得恰到好处。人要活出精彩要有“四个行”：一是自己本身得行，二是得有人说你行，三是说你行的人得行，四是身体得行。这四样缺一样都不行。王立群把《史记》人物分五种：一是只琢磨事不琢磨人，二是只琢磨人不琢磨事，三是只琢磨钱，四是既琢磨人又琢磨事，五是人事钱全都琢磨。这样丰富的语义内涵用“一四五”来概括，在新闻标题中是“势在必行。不如此，新闻标题将不堪“重负”，也发挥不了“聚焦”的作用。在这里，“数括”展现了它独特的修辞功能。再如：

④职场用工8大恶习

恶习1：用工不签劳动合同；恶习2：企业自定规章制度；恶习3：劳动合同一年一签；恶习4：拒签无固定期限合同；恶习5：提供房车设服务期；恶习6：试用期工资随便给；恶习7：违纪辞退何患无辞；恶习8：终止合同不作补偿……

（《宁夏广播电视报》，2007年12月17日）

例④用数括形式“8大恶习”聚焦现实社会中职场用工方面存在的不合理现象，话题令人关注，表述高度概括。

在公文语体中，数括也是一种常见的语词修辞方式。由于公文语体的政策性、指导性、宣传性功能，以及由此产生的简明性、概要性语言要求，数括就成为其适切的语词手段而被经常使用。可以说，许多数括表义形式就是在公文语体中产生的。例如：

⑤坚持“和平统一，一国两制”基本方针和现阶段发展两岸关系、推进祖国和平统一进程的八项主张，积极推动两岸人员往来和经济、文化等领域的交流与合作，直接促进“三通”。

（《国务院2005年工作要点》，《国务院公报》2005年14号11页）

⑥要认真落实“两个务必”、“八个坚持、八个反对”和“八荣八耻”的要求，自觉践行胡锦涛总书记倡导的八个方面的良好风气，切实增强“三个意识”，全面加强各级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的思想作风、工作作风、领导作风和生活作风建设，大力弘扬新风正气，坚决抵制歪风邪气。

（陈建国书记《在中国共产党宁夏回族自治区第十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2007年6月6日）

例⑤“一国两制”是“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数括形式；“三通”是“通航、通邮、通商”的数括形式。这些数括形式都是在公文语体中形成的，大量在公文语体中使用，已为全国人民所熟知，它们的表达都比原语更经济、更简洁。例⑥中“两个务必”、“八个坚持、八个反对”、“八荣八耻”、“三个意识”等，是近年来在党的文件中形成的新的数括表义形式。由于是在党代会上，面对的是党员、干部，因而使用这些数括形式是适宜的，因为在上级党组织的文件传达中，这些数括形式的语义内涵党员、干部是了解的，用在该《报告》中不仅使表述更为简捷，而且进一步加深了党员、干部对这些新的方针、政策、原则、观念的印象和记忆。

三、数组

所谓数组，即数字组合，由两个以上的数字连用组构，具有名词性指称作用。数组里的每一个数字都有特定的含义，类似于合成词里的“义素”，但信息量要大得多，因而是一种语义含量大于词的“固定短语”结构。这是在信息时代或数字时代人们为适应大信息量的语用表达需要而采用的数词修辞方式，是受时代风尚影响的一种社会语言行为。在当代社会语用效率意识的促动下，采用数组方式构成的“数组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形成了与谚语、歇后语、成语、惯用语等语汇类型相似、语义功能相当的一种新“熟语”。例如：

①“211工程”就是面向21世纪，重点建设100所左右的高等学校和重点学科的建设工程。

（中华学网，载《211工程院校网址汇总》）

②随着“421家庭”的潮涌，希冀子女养老越来越不现实。何谓“421家庭”？即一对独生子女结婚后，他们的家庭结构：4个父母长辈、他们2人和1个小孩。这种倒金字塔结构，实在让承重者不堪重负。

（《靠啥养老最靠谱？》，载《宁夏广播电视报》2008年2月18日）

③3·15的来历

为了扩大对消费者权益保护的宣传，使之在世界范围内得到重视，促进国家、地区消费者组织之间的合作和交往，更好地开展保护消费者权益工作，国际消费者联盟组织于1983年确定每年3月15日为“国际消费者权益日”。

（BAIDU百度知道·315国际消费者权益日，2006年3月12日）

1993年2月1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及国务院《关于〈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的实施意见》中，提出了“211工程”。例①用数组“211”简缩指称高校发展战略工程，辞约旨丰，言简义明，十分流行。例②“421”是具有特定含义的数字组，三个数字都各有所指，高度浓缩，信息容量相当于一个结构复杂的固定短语，用于指称此种家庭结构类型，大幅度节省了表述笔墨，称说简便。例③的数组“3·15”，代表着每年“3月15日”的“国际消费者权益日”，地球人都知道。

四、数变

数变，即数词的变异使用形式。数变与数组构成形式相同，都是数字的组合，但语用类型不同。数组采用的是常规表义方式，如“211”表示“21世纪”、“100所重点大学”，“3·15”表示“3月15日”、“国际消费者权益日”等。数变则采用变异表义方式，通常利用谐音、别解等修辞手段，使数字组合生成特殊的语用含义，或在数字组合中通过某些语用群体的约定，注入特殊的语用含义，使之具有“隐语”的性质。数变表义形式由于采用变异手段，往往生成幽默、风趣、讽刺、调侃、戏谑等修辞附加信息和一定的语言美学信息。主要分为以下两种。

（一）谐音数变

通过谐音手段形成的变异数词修辞形式。例如：

①什么生产建设兵团？用他自己的话说，参加革命多年，到头来落了个七○（零）八三（散）的装甲（庄稼）部队的团长当！

（梁晓声《今夜有暴风雪》）

②上上下下的享受，是三菱三菱三菱。

　订购电话请拨：54303030。

（上海三菱电梯公司广告）

③泥表酱紫PMP，小心偶给你彩色笔。8147，偶只是粉想让泥开心。偶有事，先走！886！

（《网络语言，有话咋不好好说》，载《中国网》）

例①中“七○八三”这个数字组，从语表结构来看是部队的番号，但这里通过谐音变异手法实际上输出的是“七零八散”的语用含义。结合上下句语境解读，是一句充满自嘲意味的牢骚话。例②上海三菱电梯公司的联系电话54303030，正好是广告语“我是三菱三菱三菱”的谐音（上海人“我”发音如“5”，“是”发音如“4”），形成了数字谐音妙趣。例③是一道网上流传的“网语扫盲班入学考试”的试题，意思是：你不要这样子拍马屁，小心我给你点颜色瞧瞧，不要生气，我只是很想让你开心。我有事，先走了，拜拜了！其中“8147”是“不要生气”的数字谐音转写，“886”是“拜拜了（再见）”的数字谐音转写。这些带有浓郁变异色彩的数字谐音语在网络语言中大量使用着，成为网民们的“社会方言”。

（二）谐义数变

通过谐义手段形成的变异数词修辞形式。例如：

①孩子们会说：那老叔挺286的。老叔为了表示自己心胸开阔，能和新新人类打成一片，故作豁达：就叫我286吧，这外号听着挺顺。结果叫开了。实际上是脑子慢、跟不上趟的意思。本来是想叫土老冒的，可是这叫法显得叫的人也土了不是？所以用落伍电脑称谓——也真亏老叔蒙在鼓里。

（《新新人类流行语》，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第1页）

②“于是419了一番。”“419之后呢？”“419就419了嘛，还有什么之后。”这段对话，一般发生在两个男孩之间。419，英文念four one nine，和for one night同音，于是成为“一夜的浪漫”的隐语。如果当爹妈的知道419的真意，一定会找出扫帚，把自己那面带得意之色的小衙内修理得满天飞：才多大呀就来这个，先打得你喊119再说！

（《新新人类流行语》，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第256页）

③比如有一位四十好几的彪形大汉，在大庭广众与老婆卿卿我我，并喜老婆唤自己为“囡囡”，这样的男人谁见了都忍不住在心里送他“十三点”，但是他老婆当面抛一句“十三点”，就好像当众给他发一张奖状一样，顿时立刻他脸上有光。

（《浏览词条·俚语》，载《百度百科》）

例①中“286”是电脑系列产品的标号，现在已发展到“586”、“686”了，“286”自然是落伍的了，这是新新人类使用的数字隐语。例②是新新人类（网上对90后的戏称）在网上使用的通过谐音谐义曲折转写而形成的变异数字缩略语（一夜浪漫），具有隐语性质。例③中“十三点”在沪语、粤语中多用，且多用于女性，现在逐渐进入普通话语汇系统。其语用含义有多种解释：有认为源出于“痴”字十三画，隐指女性痴头怪脑；有认为初时是指“敲乱钟”、“不正点”——旧时时钟，每逢一小时便报时一次，几点敲几下，最多也不过敲十二下，但居然敲出十三响，当然是出问题了，曲指“不正常”，即粤语“癫癫地”^[4]。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是通过数字语原语的语义变异而形成的新的数字表义形式。

以上仅是笔者所观察到的数词修辞方式，难免挂一漏万。随着时代的发展，新的数词修辞方式将会不断涌现，现有方式也会不断发展。关注语言现实，研究现实语言，既是语言研究者的责任，也是语言研究者的现实任务。

（原载《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　　

【注释】

[1]常敬宇著《汉语词汇与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8月第1版，第153页。

[2]《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3]达正岳《浅谈〈诗经〉中的数词》，《甘肃高师学报》,2006年第1期。

[4]见《百度知道·社会话题：关于“十三点”的来由》，2008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