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的重新重工业化

论中国的重新重工业化

工业化过程的一般规律是先轻工业化(初期)，再重工业化(中期)，最后进入发达工业化(后期)。这种趋势被称为工业化过程中的重工业化规律。工业化进程中出现“先轻后重”的现象，有其必然性^[18]。从理论研究来看，霍夫曼对这一规律进行了具体的分析(包括梅泽尔斯的批评和盐野裕一的修正)，马克思和列宁的生产资料生产更快增长理论是对这一规律的另一种概括^[19]，西蒙·库兹涅茨在《各国的经济增长》中对I部门(工业部门)细分部分的研究也部分地证实了这一规律^[20]。英国、法国、美国等发达国家工业化的实际历程则是对这一规律的有力证明。发达国家实现工业化的历史表明，工业化首先从轻工业化开始，然后再向重工业化推进，只有实现高水平的重工业化，并用先进的设备和技术武装、改造轻工业和农业，整个工业化的任务才能最终完成，也才能进入发达的后工业化社会。

中国作为一个后发的国家，在工业化进程中，由于国际环境、经济结构、理论认识偏差和苏联工业化模式的影响，走了一条特殊的工业化道路^[21]。工业内部结构变化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至改革前的重工业优先发展→改革开放时期的轻工业发展→新世纪开始的重新重工业化(参见图1)。现在，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重工业发展阶段，历史经验证明，这一阶段是工业化能否真正实现的决定性时期。重工业的重新大发展，在为我国的经济发展带来历史机遇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些新的问题。因此，对我国的重新重工业化阶段进行深入探讨，具有重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重新重工业化的表现

1999年我国的重工业增长速度超过了轻工业1个百分点，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我国的工业结构发生了新的变化，出现了重新重工业化的趋势^[22]。

首先，从轻重工业的增长速度和比重来看，从1999年开始，我国的轻工业无论是在增长速度还是比重上都落后于重工业，而且差距越来越大。2000年，中国经济出现转折性变化，重工业比轻工业快3.5个百分点，2003年又升至4个百分点，2004年也快3.5个百分点(参见图2)。由于重工业的相对增长速度快于轻工业，重工业的比重也从1997年的53.8%猛升至2000年的59.1%，2003年则达到了64.3%，几乎接近了重工业优先发展时期的最高记录(66.6%，1960年)，2004年更是上升到了67.6%，比最高记录还多1个百分点(参见图3)。

其次，重化工业成为工业利润的主要增长源。从1999年开始，重工业创造的利润占整个工业利润总额的比重一直很高，2000年后大致保持在70%左右(参见表1和图4)。据经济日报的资料，2003年1～11月份，石油、汽车、电力、冶金、电子、化工等六大行业实现利润3914亿元，占整个工业利润总额的54%，这六大行业共新增利润1281亿元，占整个工业新增利润的57.3%^[23]。利润总额和利润增量的一半以上均由这六大行业创造，在历史上尚属首次。

图1　中国轻重工业产值比重的变化(1949～2004年)

资料来源：1.1949～1957年的数据(其中数据按1952年不变价格计算)来自国家统计局工业交通物资统计司．1949～1984年中国工业的发展统计资料．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1985．

　　　　　2.1958～1971年的数据来源同上书，其中数据按1957年不变价格计算。

　　　　　3.2000～2003年数据来自何振红．中国:如何迎接工业之“重”．经济日报，2004-2-13(9)．

　　　　　4.2004年数据来自中国统计数据/中国网，http:// www.china.org.cn/ch－company．

　　　　　5.其余各年数据来自中国工业经济统计年鉴(2001)．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1．

图2　重工业、轻工业、农业、服务业增长速度对照图

(1999～2004年)

资料来源：1.1999～2002年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2003)．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3．

　　　　　2.2003～2004年数据来自中国统计数据/中国网，http:// www.china.org.cn/ch-company．

表1　轻重工业利润变化(1998～2003年)

资料来源：中国统计年鉴(1999～2004年)．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

图3　轻重工业产值比重变化

资料来源：1.1999～2002年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2003)．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3．

　　　　　2.2003～2004年数据来自中国统计数据/中国网，http:// www.china.org.cn/ch-company．

图4　轻重工业利润比重变化(1998～2003年)

资料来源：中国统计年鉴(1999～2004年)．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

再次，从价格走势来看，重工业产品的价格走势总体要明显高于轻工业产品(参见图5)，其中重工业中的采掘业和原料产品的价格上升较快。

图5　轻重工业产品价格走势(1999～2003年)

资料来源：李骥．重工业在工业发展中的重要性凸现．www．harvestasset.com．

最后，各地对重工业的投资热潮也反映了这一趋势，如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对石化、汽车等重工业项目的大量投资，民营经济开始涉足汽车、钢铁、电解铝等项目等。如吉利集团投资汽车行业，德隆集团下的湘火炬控股陕汽集团、重庆汽车集团等，唐山建龙集团与上海复星集团共同投资宁波钢铁等。

这些都充分表现出当前中国工业结构中的重化工业特征。无怪乎不少专家学者认为中国的重工业化时代到来了。

二、重新重工业化的原因

我国为何出现重新重工业化的趋势，综合已有的研究^[24]，我们认为主要原因有:

一是消费结构的升级。消费结构的变化是引起产业结构变动的最主要的因素，按照国际经验，人均GDP达到1000美元以后，社会消费结构将会由温饱型向发展型、享受型升级。2003年我国人均GDP首次超过1000美元，达到1090美元，我国居民首先是城镇居民的消费结构已由以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等为标志的千元级提升到以洗衣机、电视机、冰箱、空调器、电脑等为标志的万元级，并开始向以住房、汽车为标志的10万元级迈进。2002年汽车产业增长38.8%，其中轿车增长55.2%，2003年我国轿车销量增长92.8%，商品房销售增长32%，就是最好的证明。消费结构的升级成为重工业发展的强大动力。汽车、住房生产的产业链特别长，对相关产业的带动作用特别大。汽车、住房需求的大幅度增长，用于生产汽车、住房的重工业产品的需求也必然大量增加，从而极大地带动钢铁、机械、化工、水泥等重工业部门的发展。

二是国际制造业的转移。国际制造业转移的规律是，起先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轻纺工业，而现在转移的是资金密集型和资源消耗型的重化工业。从历史上看，世界制造业中心曾发生过几次大的转移。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主要集中在欧洲和北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向日本和“亚洲四小龙”转移^[25]。20世纪80年代向中国大陆转移。先是转移轻纺工业，现在开始主要是转移重工业。国际产业转移也为中国重工业发展提供了机遇。近年来，中国机电产品出口大幅增加，2004年高达34.2%，就是明证。

三是基础设施的建设。发达国家的历史经验表明，基础设施建设对于顺利实现工业化起着重要的作用，如罗斯托在考察了美国、加拿大、瑞典等国的基础设施投资后，专门强调了社会基础资本(即基础设施建设)尤其是运输方面的社会基础资本在起飞中的重要性^[26]。张培刚论述了基础设施对工业化可能产生的瓶颈问题^[27]，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基础设施对工业化的重要作用。赫希曼(A. O.Hirschman)在其著名的“不平衡增长理论”中也突出了基础设施的重要性^[28]。因此，形成四通八达、方便快捷的交通运输和信息通讯网络，建成先进的供水、供电、供气、农田水利、灾害防治、文化教育、环境保护、医疗卫生、安全保障等各方面的基础设施，既是实现工业化的前提，也是工业化的重要任务。与发达工业化国家相比，我国的基础设施建设还存在很大差距。过去5年，我国开始或建成一大批交通、能源、通讯、水利等基础设施，为重工业发展提供了支撑，同时，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大量的重工业产品，也带动了重工业的发展。

四是城镇化进程的加速。城镇化是工业化的必然伴侣，同时也是工业化的促进器^[29]。我国现在已经进入城镇化进程加速发展时期，城镇数量的增加、规模的扩大，新一轮城镇建设高峰的出现，对钢材、水泥、能源、电力和相关机械设备的需求急增，导致重工业发展的加速。

五是轻工业的优化。由于轻工业产品已经能够满足城乡居民的需求，生产能力甚至出现了相对过剩，应该说我国已经基本实现轻工业化，但总的来看，轻工业发展的水平仍然较低，技术装备不先进，劳动生产率也不高，物质消耗较多，不少轻工业产品品种少、质量差、档次低，亟待优化升级，特别需要发展重工业，提供更先进的技术设备，改造和武装轻工业。而且，轻工业规模的扩大，也需要重工业提供更多的机械设备、能源和原材料，也要求重工业发展。

六是农业的技术改造。“农业在一个国家的经济结构中是极为重要的，因而，农业的发展在实现工业化方面起着关键性的作用”^[30]，“二元经济结构的发展中国家能否顺利地走向现代化的关键之一，是传统农业的改造”^[31]。因此，工业化过程也是农业生产产业化、机械化的过程，改造落后农业的一个重要渠道是工业部门向农业部门提供先进的农业机械装备。中国现在农业机械化的水平还不高、产业化程度低，许多农业生产技术还比较落后，迫切需要发展重工业，生产更多、更先进的机器设备武装和改造还相当落后的农业，有力推进农业现代化。

七是装备制造业落后面貌的改变。装备制造业是重工业的核心组成部分，先进的装备制造业是发达工业化的基本标志之一。中国的装备制造业相当落后，仍然依赖进口，每年大约要花1000亿美元进口设备，花1000亿美元进口零部件，每年进口设备的花费远远超过外商对华直接投资。这种状况已经严重影响工业化水平的提高，急需改变。要想从根本上改变在国际分工中，中国处于产业链的低端，作为世界“加工厂”，搞“贴牌”生产，劳动力“卖苦力”，替外国打工，仅赚微薄加工费的地位，进入产业链的高端，提高加工度，增加附加值，增强国际竞争力，提高经济效益，也必须发展重工业，用更多更先进的设备和技术改造和武装落后的制造业。

正是这多重因素推动中国现在进入重新重工业化的新阶段。中国的当务之急是，选择正确的重工业化道路，再次重工业化。

三、重新重工业化的特点和意义

1.重新重工业化的特点

新阶段的重工业化与我国工业化第一阶段的重工业化相比，存在显著的不同。

(1)资本来源和实现机制的不同。前一轮重工业化完全是由政府投资、国家计划推进^[32];重新重工业化则是在市场机制已在产业结构调整中开始发挥主导作用的背景下开始的，主要由市场推动，将更多地依赖民间资本。工业化主要由市场机制推动，更符合经济发展规律。私营企业经过多年的发展，已逐步积累起了进入重工业的“门槛资本”，开始进入以前由国有大中型企业一统天下的重工业。民间资本进入重工业是重新重工业化最突出的特点。

(2)动因的不同。前一轮重工业化兴起的原因主要是国际环境、政治因素、主观意愿;重新重工业化由多重经济因素引起，主要反映的是经济发展的客观必然性，其中消费结构的升级、轻工业的优化、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国际制造业的转移等4个重要方面则是前一轮重工业化中没有的重要因素。

(3)性质和成效的不同。前一轮重工业化是在严重缺乏资金、技术、市场需求的条件下，违背工业化发展一般规律的主观强制性重工业化，主要是政府行为、领导意志的产物;重新重工业化则是在具备必要的资金、技术、市场需求的条件下，符合工业化发展一般规律的自动出现的重工业化。正是由于两者存在这些差别，所以前一轮重工业化不仅没有使中国真正实现工业化，还造成畸形的产业结构和短缺经济，而只有重新重工业化，中国才能最终完成工业化的历史使命。

2.重新重工业化的意义

历史经验证明，重工业化阶段是工业化能否真正实现的决定性时期，常常伴随着较高的工业增长速度和经济发展速度。如在19世纪70年代发生的第二次技术革命，推动了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业化转向以发展重工业化为重点的时期，从而使世界生产的增长速度明显加快，其中，在1900～1913年期间，世界工业生产的年增长率达4.2%，比此前任何时期都高^[33]。日本的经验也证明，一旦进入重工业化阶段，一国就可以在较长时期保持较高水平的经济增长。同样，重工业的重新大发展，也会为中国经济发展带来新的历史机遇。

重工业化能够满足市场对重工业产品的需求，适应消费结构升级的需要，促进轻工业的优化，有助于农业的技术进步，完善基础设施，改变装备制造业落后的局面，增强国家的经济实力、国防实力和国际竞争力，为城镇化创造必要的有利条件，推动经济结构的改善。重工业的重新大发展，也为拥有重工业优势的老工业基地的振兴，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重新重工业化将会使中国经济发展进入一个新的快速增长阶段，加速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

四、重新重工业化面临的困难

中国的重新重工业化受到自然资源、环境、人力资本、增长方式、技术和制度的制约，面临许多的困难和问题，其中最大的困难是资源约束、环境污染和就业弹性下降。

1.资源约束

工业化进入到重工业主导阶段，最显著特点是能源、矿产资源消耗大量增加。这是因为，轻工业主要是生产吃穿用物品，消耗的原材料主要是可再生农产品^[34]，而重工业更多的是以能源和矿产品为主要原料的产业，对矿产资源的需求很大。重新重工业化将大幅度增加能源和矿产资源的消耗，而中国发展重工业所需要的主要能源、矿产资源除了煤以外，石油、天然气、铁、铝、铜、锌等矿产资源的蕴藏量却都在世界的5%以下，都比较匮乏，其中石油、铁矿、铝土矿等的人均占有量排在世界80位以后，大大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相对于需求来说极为不足。比如，去年(2003年)中国的钢铁产量已经达到2.3亿吨，是美、日产量之和，而今年的总消费量将达到2.5亿吨，明年可能上升到2.8亿吨^[35];石油的供求矛盾更加突出，目前世界石油的可贸易量只有16亿吨，而且产量增加的难度很大。中国从1993年开始已成为石油净进口国，《2004世界能源展望》((IEA，2004)预计中国的石油进口量将从每天200万桶增加到2030年的每天1000万桶的进口量，到2030年中国对进口石油的依赖度将达到74%。能源和矿产资源不仅消耗增加、严重短缺，而且利用效率低，将极大地制约中国重新重工业化的进程。

由于重工业每单位产出所消耗的能源大约是轻工业的4倍，重工业增长速度的加快，整个工业部门能源消耗的比重就会上升，增长速度会更快^[36]。尽管在过去20年中中国大幅提高了能源使用效率^[37]，但是在能源使用总量上仍然呈上升趋势，带来了较大的资源压力(参见表2)。导致能源消费持续上升的主要因素是工业的能源消耗。中国1985年工业部门消耗的能源约占全部能源消耗的2/3，目前则上升到70%以上，即已上升了5个百分点(2001年为73.69%)。而欧洲的工业能源消耗却从1980年的48%下降到1990年的44%，并有进一步下降的趋势^[38]。以电力消费为例，从电力消费增长率来看，2003年全国用电量18910亿千瓦时，增长15.3%，远远高于9.1%的GDP增幅(西方发达国家的电力弹性系数大致为1)，一般来说，合理的电力弹性系数应当小于1，超过1就说明高耗能产业占的比重过大。从工业电力的消费来看，欧洲国家的工业用电占全部电力消费的比重大致在30%～70%之间，其中丹麦、爱尔兰、英国、法国的工业用电比重低于40%，中东欧国家大于50%，罗马尼亚最高，超过2/3。而我国的工业用电比重2002年为68.45%，2003年为72.69%，同比增长16.56%，远远高于欧洲国家的平均水平，而且上升趋势明显。采掘、冶金、汽车、化工、钢铁等高耗能工业快速发展成为用电量高速增长的主要推动力，用电比重占工业总用电量的74.54%(2002年)。重工业中高能耗产业的快速增长，加剧了中国电力供应的紧张。

表2　我国能源消费弹性系数(1999～2003年)

资料来源：1.1999～2002年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2003)》。

　　　　　2.2003～2004年数据来自中国统计数据－中国网/http:// www.china.org.cn/ch-company．

此外，还有水资源的制约问题。我国人均淡水资源只有2300立方米，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1/4、美国的1/5，在世界上名列121位，是全球13个人均水资源最贫乏的国家之一。据统计，全国600多座城市中，已有400多个城市存在供水不足问题，其中比较严重的缺水城市达110个，全国城市缺水总量为60亿立方米。发达国家的经验表明，即使在20世纪90年代处于后工业化社会的欧洲，各国的工业用水比重仍然全部高于50%，其中汽车，水泥等重工业(轻工业中主要是造纸业)属于水消耗密集型工业(Water Intensive Industry)。重工业的大发展必然使得中国的水资源匮乏的问题更加突出。

如何在重化工业增长和资源紧张之间寻找平衡，有效地克服资源的约束，是中国重新重工业化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难题。

2.环境污染

环境污染也是很大的制约因素。根据Europe’s Environment的统计数据，对环境有最大影响的和最具潜在威胁的工业部门有化学工业(包括有机和无机化学原料及其制品的制造业，不包括石油加工业)、造纸业、水泥、玻璃、钢铁、有色金属、石油加工、皮革制造八个行业^[39]，其中大部分是重工业。中国进入重新重工业阶段后，对环境污染严重的化工、有色金属、石油加工及炼焦业等行业的规模会扩大，势必对环境带来巨大的压力。

如何在重新重工业化的同时有效地防治环境污染，也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图6　化工、有色金属和石油加工业的增加值比重(1999～2003年)

资料来源：中国统计年鉴(2004)．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4．

3.就业弹性下降

1978～1987年，我国相对于经济增长的就业弹性为0.4618，1988～1993年下降为0.2132^[40]，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开始进入到重工业主导增长阶段，产业发展对劳动力的吸纳力更是明显衰减，1993～2003年就业弹性降为0.052。我国的工业就业人数在1999年后出现了绝对值下降的现象，工业的就业弹性变为负值(参见表3)，出现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国开始进入重工业阶段，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重工业必然产生“资本排斥劳动”的内在机制，重工业的比重快速上升，整个工业的就业能力也快速下降^[41]。

表3　工业就业弹性(1999～2003年)

资料来源：中国统计年鉴(2004)．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4．

刘易斯的两部门发展模型有一个基本假设前提，即现代部门的劳动力转移和就业创造速度与现代部门的资本积累率是成比例的。资本积累速度越快，现代部门的增长率越高，创造新职业速度就越快。可是这一假设是有争议的，如托达罗认为，如果资本家的利润再投资于更尖端、节约劳动的资本设备，那么结果可能不如刘易斯模型那样理想，就业状况可能没有多少改善^[42]。轻工业的特点是劳动密集型，刘易斯模型主要反映的是轻工业化阶段的情形，而重化工业具有资金和技术密集型的特点，重工业相对轻工业是节约劳动型产业^[43]。所以进入重工业主导的增长阶段，经济增长与就业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由重工业推动的经济增长不一定会带来就业的同步增长，在某些行业甚至会导致就业人数的绝对减少。

如图7-a和图7-b所示，在刘易斯的标准模型下，由于假定了就业创造速度和资本积累保持一定的比例，随着资本存量总额的增加(K₁→K₂→K₃)，劳动需求曲线也依次从D₁外移到D₂、D₃，就业水平从L₁上升到L₂、L₃，经济增长带来相应的就业增加。但是，在修正了的劳动节约型模型中，由于新的资本投资于资本密集型的产业，整个资本增量体现了劳动节约型的技术进步，劳动需求曲线没有按照相同的比例外移，在K₃的水平下甚至出现了内移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资本积累和经济增长虽然增加了总的国民生产总值，但是就业状况没有得到多少改善，甚至出现倒退。其他学者也对这一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44]。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将劳动力细分为高素质和低素质两种，技术含量较高的重工业的发展不利于直接吸纳素质较低的劳动力，如果劳动力群体中的低素质劳动力较多，技术密集型行业比重越大，越不利于就业。

世界银行的统计资料证明了这一点，发展中国家工业产值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达到了37%，而就业比重仅为21%，而发达国家分别为32%和31%^[45]。20世纪50～70年代发展中国家制造业产值增长3～4个百分点，才能带来1个百分点的就业增长。中国的情况也大体类似，1980年与1952年相比，中国工业产值增长27.6%，而工业就业只增长7.4%。2002年工业产值占GDP的44.4%，第二产业(包括工业和建筑业)的就业比重仅为21.4%。从动态变化来看，随着重工业比重的上升，工业就业人数也对应地下降，重工业对工业就业的反向作用比较明显(参见图8)。

注：图7-a来自［美］迈克尔·P.托达罗．经济发展与第三世界．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92:59．

　　图7-b根据托达罗的《经济发展与第三世界》中的图3-2(同上书，第61页)修改得出。

随着重工业化阶段的深入发展，作为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重工业的比重还可能继续上升，工业结构将更不利于吸收劳动力，经济增长和就业增长不同步的问题可能会更加突出。中国劳动力数量庞大，就业问题十分严峻，重新重工业化与就业存在尖锐的矛盾，也将严重制约中国重工业化的推进。

图8　重工业比重变化与工业就业人数变化对照(1998～2003年)

资料来源：《中国统计年鉴2004》，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4。

五、重新重工业化的对策

虽然中国的重新重工业化面临各种困难和制约，但是重工业化是必然趋势，不能因为存在资源、环境和就业的制约，发展重工业的时机也不利，就因噎废食，不发展重工业。因为，不实现重工业化，就不能振兴装备制造业、提升轻工业技术和装备、实现农业机械化和现代化、基本完成基础设施建设、加快城镇化的步伐，也就不能最终实现工业化、现代化;而且，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发达国家发展重工业时的那样有利的条件和机遇。正确的选择只能是走新型的重工业化道路，采取恰当的对策克服这些困难和制约，有效推进重工业化。

1.装备制造业是重工业的核心组成部分，又是中国重工业最薄弱的环节，重新重工业化必须以合理的产业政策为导向，进行正确的产业选择，以发展装备制造业为核心，重点不应是发展资源消耗型、环境污染型的原材料重工业，相对减少资源消耗。

2.重新重工业化不是要各地一窝蜂地发展重工业，应该以老工业基地为重点，发挥比较优势，形成产业集群，降低重工业发展的成本。

3.以集约型增长方式为首选，切实转变增长方式，大力发展循环经济，实行清洁生产，延长产业链，提高加工度，增加附加值，降低消耗，节约高效利用资源，减少污染。

4.以技术创新为根本，增大科技研究和开发投入，加快技术更新改造，尽量淘汰落后工艺技术和设备，尽可能采用先进工艺技术和设备，提高经济发展中的科技贡献率。

5.改善能源结构，开发新能源，寻找替代能源，开发可再生能源和清洁能源，实现能源供给多元化、多样化和清洁化。

6.加大人力资本投入，加强职工培训，提高劳动力素质，以适应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的需要，减少结构性失业，提高劳动生产率。

7.发展重工业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片面追求产值、数量、规模、速度，不讲成本、消耗、污染的缺陷，必须更加注重质量、品种、效益，节约资源，保护环境。

8.重新重工业化主要不靠政府推动，必须更多地发挥市场调节的作用，以市场需求为基础，避免低水平简单重复建设，特别是要运用价格杠杆的作用，促进资源的节约高效利用，坚决改变人为压低资源价格、长期使用廉价原材料、造成严重浪费和低效的现象。

9.以经济全球化为条件，充分利用两种资源、两个市场，特别是要到国外投资开发资源，开辟更多获取资源的渠道，像日本那样善于高效利用国外资源和市场发展重工业。

10.以制度创新为动力，深化市场化和企业改革，形成低耗高效的重工业化所需要的经济体制和微观基础。

值得指出的是，中国在重新重工业化的过程中，特别要学习日本实现重工业化的成功经验。日本在资源严重贫乏的条件下，不仅没有放弃、害怕、反对发展重化工业，也没有企图跨越或绕过重工业化阶段，相反大力发展重工业，建成强大的装备制造业，完成农业的改造及生产和生活基础设施的建设，成功地实现了重工业化，成为发达的工业化国家，并且是世界上资源综合利用效率最高的国家。虽然日本在重化工业化过程中，拥有20世纪50～60年代石油价格低廉的有利条件，世界资源、环境问题也没有现在这么严重，但主要还是在市场机制和产业政策的作用下高效利用国内外资源的结果。资源、环境和就业的约束并不是不可克服的，市场机制、技术进步、产业政策和制度创新能够有效解决这些问题。

的确，第三产业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发展第三产业能够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更好地解决就业问题。但是，只有人口大规模集中居住、国民收入达到相应的水平，才能形成对第三产业的巨大需求，第三产业也才能快速发展，成为主导产业，从而更好地解决就业问题。然而，只有基本实现工业化、农业机械化和城市化，劳动生产率才能大幅度提高，国民收入才能大量增加，人口才能大规模集中居住，也才能形成对第三产业的巨大需求，第三产业也才可能发展成为主导产业。第三产业必须以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发展为基础，不可能跳过重工业化阶段，直接由以轻工业为主导转向以服务业为主导。中国第三产业发展落后，尽管学者、官方近年来一再呼吁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可就是不能快速发展起来，其原因不是由于人们不重视，主要在于中国工业化的基本任务还没有完成，城市化发展也严重滞后，还没有形成对第三产业的巨大的市场需求。迄今为止，中国还没有实现工业化，最重要的是还没有完成重工业化的任务。什么是重工业化的任务?即建立起强大的装备制造业和原材料工业，实现农业机械化和轻工业的技术改造，基本完成基础设施和城市的建设。要完成这些任务，就必须二次重工业化，大力发展重化工业。

随着中国重新重工业化任务的完成、城镇化的实现、基础设施建设的基本完成、装备制造业的振兴、农业机械化和现代化的实现、轻工业技术和装备的升级，中国资源消耗必将大量减少，环境压力必将大大减轻，第三产业的比重必将大幅提高，必将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中国重新重工业化任务完成之日，就是中国工业化实现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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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中国经济问题》2005年第5期，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工业经济》2005年第11期、厦门大学出版社2006年8月出版的《科学发展观与中国新型工业化》全文转载，《新华文摘》2006年第1期转载，英文稿发表在China Economist No.3 July 2006，与余江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