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的头狼

从我们学历史开始，都习惯于将元和清这两个朝代，看作我们几千年中华文明的一部分，也非常自然地将这两朝看作中国历史正常的朝代更替。如果纯粹从大汉民族的角度来看，这两朝统治期间，我们必须承认是华夏大地的沦陷，可以说是汉民族被这两个当时的异族侵略占领欺压了四百多年。好在大汉民族的文化太深厚博大了，这两个“异族”虽然当时占领了我们的河山，却没有更好更先进的文明来同化大汉的人民，而最终被汉族同化，成为我们这个多民族国家的一部分。那段时间里，华夏和基辅罗斯是难兄难弟，都被一个草原游牧民族的铁蹄践踏。这一篇，老杨讲讲人类史上最有效率、最有规模的蒙古征伐。

跟俄罗斯的历史一样，写蒙古人的历史也要面对稀奇古怪晦涩拗口的人名，好在有个叫金庸的老爷子写过一部《射雕英雄传》，让我们接下来要介绍蒙古大叔们，显得亲切多了。

在地图上找到俄罗斯、中国和蒙古交界的地带吧，从前，有一个游牧民族在额尔古纳河东岸溜达，后来他们迁徙到现在鄂嫩河、克鲁伦河一带，以后就长期在这一带放牧繁衍。鄂嫩河，又叫斡难河，被认为是蒙古的发源地。

这个叫蒙古的游牧部落此时可不是整齐划一地行动，他们也是由各种氏族部族组成。本篇的主角是其中一个叫“蔑尔乞惕”的氏族，首领名叫也速该。

某天，也速该在斡难河畔打猎玩，碰上一个倒霉鬼。倒霉鬼名叫也客赤列都，也是一个氏族的首领。也客赤列都当时正好从另一个部落娶亲回来，带着新婚妻子，快乐地从也速该狩猎的地方经过。古蒙古人很文明，同一个部落，贵族之间是绝对不通婚的（根据当代科学的研究，血缘较远的父母，优生的概率比较高，古蒙古的这个婚俗，可能是后来蒙古人崇武彪悍、能征善战、到处跑也不会水土不服的重要原因），所以男孩子到了岁数，就要去另一个部落把自己预先定下的老婆领回家。

也速该从小猎鹰，眼神极好，他突然眼前一亮，脑子猛地热了，因为他确信，也客赤列都带着的那位丽人，是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美女。蒙古人直性子，看上了绝对不会躲在家里单相思，他叫上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张牙舞爪地追上去预备抢亲。

也客赤列都看着这三个彪形大汉扑上来，还以为碰上打劫的。他老婆不仅美丽，还冰雪聪明的。她一眼就看出这三个如狼似虎的大汉是奔自己来的，于是对也客赤列都说：“他们是为我来的，肯定是要杀你，你快走吧。只要保住性命，何愁没有女人，如果实在放不下我，以后就用我的名字呼唤你的女人好了。”说完脱下自己的外套，送给也客赤列都做个念想。也客赤列都抓着这件纪念物含恨而逃，以后的日子，他经常念叨的名字是：诃额仑。

也速该抢亲成功，诃额仑也争气，一口气生下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而生第一个儿子时，也速该正参加本部落对塔塔尔人（另一个游牧部落）的复仇战，并生擒了对方的首领铁木真·兀格，所以他就为自己的长子取名为铁木真。据说铁木真出生时，手里握着一个巨大的血块（蒙古人对帝王的传说不讲究，咱们大汉的君主出生时，一般都是天降五色彩霞、红云漫天之类的）。

铁木真出世了，蒙古人的好日子还会远吗？也速该也这么想，所以想给长子找个好闺女做老婆。儿子9岁那年，也速该预备带着铁木真去找舅父的部落，看有没有合适的儿媳妇。路上，也速该遇上了另一个部落的首领德薛禅。

德薛禅会看相，他当时就发现9岁的铁木真“目中有火，面上有光”，于是坚持将自己的闺女孛尔帖嫁给他。也速该也会看相，他到德薛禅家一看，就确定了这位长媳，孛尔帖比铁木真还大一岁。

蒙古规矩，定了娃娃亲后，男孩子要在女孩子家住一阵子，包办婚姻还考虑要培养感情，再次证明蒙古人文明。也速该留下孩子，自己回家了。

当时的蒙古草原，各部落恩怨情仇的，防范意识少一点都不行。归途中，也速该碰上一帮塔塔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地饮宴。塔塔尔人非常客气，邀请尊贵的也速该入席同乐。大约是儿子的事办妥了，也速该心情好，没心没肺地忘记了，他曾经跟塔塔尔人打得头破血流呢。塔塔尔人可没忘，非常客气地给也速该的饮食里加了特别作料，毒死了这个大仇家。

也速该显然是笨死的，留下孤儿寡母。铁木真当时还小，还不能继承父亲的酋长之位，为了防止铁木真成年后对首领地位的要求，当时主事的部落领导们居然将铁木真一家赶出了部落，让他们自己去流浪。

这时显示出了也速该在看女人方面的天才眼光，诃额仑不仅是个绝色美女，会生儿子，遇上这种天翻地覆的变故，在危急关头还能淡定坚忍，吃苦耐劳，将几个孩子培养成人，更繁衍出一个震古烁今的黄金家族，成为古往今来最成功的单亲妈妈。

铁木真不仅仅只有兄弟四个，也速该还有两个小妾，各生了一个儿子。嫡出和庶出的六兄弟，关系上总是容易出现隔阂。诃额仑以一个女人罕见的大度和智慧一直平衡着这个被部族抛弃、朝不保夕的家族内的各种关系，从小就劝诫这兄弟六个，只有他们精诚团结，互相扶持，才有可能报仇并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部落。

虽然儿子们对母亲都是孝顺听话的，可兄弟之间的裂痕却是弥合不了的。矛盾越积压越多，终于有一天，铁木真和亲弟弟合撒尔就决定杀掉其中一个庶出的兄弟——别克帖尔。

跟汉民族的观念不同，咱们历史上最精彩的帝王唐太宗杀掉了哥哥，后来的史书，一直隐晦暧昧，觉得这是太宗皇帝终生的污点。而铁木真杀弟，下手可比太宗皇帝残忍多了，他和合撒尔拿着弓箭前后包抄了别克帖尔，别克帖尔正在放牧，手无寸铁，于是坐下，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这两个哥哥在他前后各放一箭，分别从前胸和后背穿透了身体。

这样镇定自若地杀掉自己的亲弟弟，蒙古的历史书描写得也很淡定，貌似大家都不认为这个事会影响大汗的光辉形象。

历经重重辛苦，逃过部族几次斩草除根的追杀，吉人天相、大难不死的铁木真终于长大了。虽然铁木真一家还是很窘迫，但他的岳父德薛禅并没有食言悔婚，看到来迎亲的17岁的铁木真还非常心痛，于是带着老婆一起，亲自送亲，将女儿孛尔帖送到了铁木真家里。孛尔帖的母亲不舍女儿，还陪着住了好几天才走，临走时，依依不舍地将一件昂贵的黑貂皮斗篷留给了女儿，而这件黑貂皮斗篷后来成为铁木真一生最重要的道具之一。

铁木真家一直受到父亲原来的部落和塔塔尔人的追杀，他们忘了，仇家其实还有。当年也速该抢了别人的老婆，被抢的赤列都属于蔑尔乞惕部落。有一天，蔑尔乞惕人来报仇了。当时铁木真家只有九匹马，能让家里九口人骑上逃命，可全算上，不止九口人啊，铁木真选择得很果断，他丢下了新婚妻子孛尔帖逃走了，孛尔帖落在蔑尔乞惕人手里，这一轮因果报应真是快。

此时的铁木真已经不想再到处跑了，他预备掌握命运，他要组织一场反击，抢回自己的老婆，也让整个草原知道，也速该的儿子不再躲了，所有的仇家都放马过来吧。

其实草原上，铁木真一家也不光只有仇家，某个很大部落的首领王罕（王罕是当时金国的册封，本名叫脱斡邻勒），早年曾得也速该帮助夺取汗位，两人还结为安答（结义兄弟）。结婚后不久，铁木真找到王罕，送上了那件名贵的黑貂皮斗篷，跟王罕说，自己的父亲没了，希望能尊王罕为父。王罕收了礼，表示了自己没有早点照顾他们兄弟的遗憾，并答应随时帮助铁木真拿回也速该的酋长之位。

铁木真11岁的时候，还认识了一个小孩，名叫扎木合。两个少年在草原上偶遇，成为挚友，当然也结拜为安答。一起嬉戏，一起狩猎，无话不谈，晚上睡觉还盖一床被子。两人的成长过程中，为了确定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三次结拜互赠很多礼物，看着像是比亲兄弟还亲。

扎木合也成长为一个很有实力的部落酋长了，面对铁木真安答的求助，他爽快地答应发2万大军帮安答抢回老婆。

这是铁木真征服生涯的第一战，主要目的是抢老婆，显得不太体面。然而就是这一战，帮助铁木真确立了自己的江湖地位，并培养了属于自己的队伍和人马。客观地说，这一场对蔑尔乞惕人的大战，最重要的人物应该是扎木合，他的战斗经验和指挥有度是胜利的关键，我们不能指望铁木真一出山就会打架。

对蔑尔乞惕人的战争让这个部落从此没落，铁木真缴获了大量牲畜发了横财，而他父亲的旧部和属民见他很有潜力，是个高速成长绩优股，都赶过来入伙，铁木真也有了自己的队伍。战斗的第一目的也达到了，孛尔帖被找回来，九个月后，她生下了铁木真第一个儿子术赤。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这孩子是蔑尔乞惕人的野种，但是铁木真一直坚持，这就是他亲生的儿子。

战后铁木真的部落和扎木合部落联合行动，在草原上同住，共同生活了一年半。

兄弟间的矛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呢？这些事，铁木真自己都毫不敏感。倒是孛尔帖看出了端倪，她从扎木合的话里话外感觉到了扎木合的厌倦，他想分手了。

铁木真和扎木合是兄弟，是安答，又不是两口子，还能有厌倦分手的时候吗？是啊，随着实力的增长，这两个草原上难得一见的绝代双雄都有了更大的念头，那就是统一蒙古各部，成为草原上唯一的大汗。一个草原容不下两个头狼，同时存了成为老大的念头，兄弟情谊自然也就淡漠了。

分吧，没有不散的筵席，铁木真趁夜开拔，离开了扎木合，扎木合明明知道，也没有挽留。天亮之后，大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铁木真不仅带走了自己的部属，居然还有很多扎木合部落的人马甚至亲随跟着一起走了！铁木真绝对没撬兄弟的墙脚，这些人全都是自愿转投铁木真的门墙。

蒙古历史描述铁木真时，经常说他有非凡的个人魅力和领袖气场，很多人跟他认识就愿意与他结交，并追随他流浪，从扎木合的部属跟他出走这件事来看，这个评价应该是真实的。

铁木真独立了，蒙古各部族很多人风闻来入伙，还有长老亲王之类的蒙古贵族，这些人一讨论，决定推举铁木真为蒙古大汗。

朝不保夕的流浪儿成为大汗，草原上飘散着酸溜溜的空气，这不是酸奶发酵，是其他人的嫉妒。虽然王罕和扎木合表面上都表示没有异议，还祝贺铁木真登位，但是，谁都知道，这两人绝对不会真的臣服。

尤其是扎木合，推举铁木真的蒙古亲王中，有两个曾经是扎木合的部下，这个事让他更加生气。以扎木合的智慧，他总不能说是不服自己的安答而动手发难吧，他会等机会，等借口。

扎木合的弟弟抢走了大汗一个部从的马群（这部从也是从扎木合那边跳槽过来的），亲随去追击时，一箭将扎木合幼弟射死，扎木合将此事归咎于大汗，兄弟间的大战拉开了帷幕。

大汗和扎木合的这一仗，算是他在草原上扬名立万第一战，此战后，之前押宝不定、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投靠哪边的蒙古部族都买定离手，拜服在大汗麾下。比较离奇的是，这个真正奠定了大位的重要战役，居然是大汗战斗生涯中罕见的败仗。

1190年，扎木合联合蒙古13部，共3万联军进攻大汗，此时大汗麾下也有人马3万，他将3万人分成13翼作战，所以历史上，这次战役就被称为十三翼之战。

此时的铁木真，在军事修为上恐怕还是逊了扎木合一筹，大战后败逃到斡难河上游的峡谷中。扎木合并没有追击，因为他有其他娱乐：所有抓住的青壮年俘虏，用70口大锅煮死！手段太残忍了，连蒙古人都看不下去了，导致更多的扎木合的部从和其他的蒙古部族纷纷加入了败军铁木真这边。

兵败后的大汗有人马有实力有威望，所有他之前的仇家就要倒霉了。1196年，金国征讨塔塔尔，见此机会，大汗赶紧拉上王罕趁火打劫。塔塔尔被金兵击溃败逃后，正好落在大汗和王罕的手里，几乎被全歼。

这一战再次让成吉思汗收获了大量财物，更好的是，大金感谢成吉思汗出兵帮忙，册封了他一个“札兀忽里”的官职，大约就是蒙古部落的最高行政长官，当时金国在该地区算是领导，他的册封让大汗的地位获得了一个官方认证。

1202年，大汗正式出击塔塔尔部，替父报仇。双方展开大会战，铁木真的军队尽管损失惨重，还是取得了胜利。大汗的脾气从这时开始有点儿暴躁了，他下令，所有塔塔尔的男人，只要身高超过车轴，一律杀死。血流成河的画面肯定是让蒙古人有点高兴过头了，也就是由此时起，蒙古的征伐定了规矩，那就是：屠城。

除了这个反人类的规矩，大汗还正式颁布了军队的作战纪律：打仗时，必须专心打仗，不论看到什么好东西，都不许一边打仗一边抢劫，因为只要打赢了，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而所有打架缴获的财物，必须上缴，统一分配。也就是这个纪律，让蒙古军队打仗时心无旁骛，更加骁悍。

在进攻塔塔尔的过程中，作为盟军的王罕部私下攻打别的部族挣外快去了。大汗每次战争收获的财物都分给王罕，而王罕此次擅自出击收获的财富却没有分给大汗，大汗一直很顾念跟王罕的“义父子”之情，不过王罕更顾念亲生的父子之情。

王罕被乃蛮人欺负，妻儿老小都被抢走，大汗派手下“四杰”支援，重新帮助王罕恢复了汗位。王罕感激之下，就说要认铁木真为义子。王罕自己有个亲生儿子，名叫桑昆，他当然不愿意无端多了这么个大哥，而以这位大哥的声势，将来肯定毫不客气地收编王罕的部族。

铁木真是个实诚人，他没感觉到桑昆恨他，他还想亲上加亲，让桑昆的儿子娶自己的女儿。谁知桑昆一点面子都不给，说是婚事不平等，他们家伺候不起大汗的公主，直接拒绝了。大汗方面都说桑昆这小子，很不是东西。

扎木合还一直在草原上溜达呢，找到机会就启衅搞事，只是“十三翼之战”后，他再也没取得什么优势。听说桑昆和大汗交恶，他赶紧跑去接洽，希望能联手除掉铁木真。桑昆是亲生儿子，王罕表面上对大汗客气，心里肯定也嫉妒，被扎木合一忽悠，就答应联手对付铁木真。

桑昆出面，说是自己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还是答应大汗的婚事，请大汗过去会谈。大汗带着少数随从出发了，尽管有人提前向大汗预警，还是遭遇了突袭，仓促之下迎战，大汗的军队损失惨重，败逃而去。

这就算正式跟王罕翻脸了，1203年，大汗发动合兰真沙陀之战，一举歼灭了王罕父子的部族。王罕父子逃走被异族所杀，第二年，扎木合被俘送到大汗面前。纠缠了大半生的情和仇终于了断，扎木合向大汗求死，铁木真满足了安答最后的要求，并给予厚葬。

1206年，大汗基本统一了蒙古草原各部，所有的部族在斡难河源头召开大会，尊铁木真为“成吉思可汗”，史称成吉思汗，成为蒙古的最高领袖，并将带领蒙古人建立一个庞大的蒙古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