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能过剩与工业投资效率

近年来，工业投资中的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工业投资效率持续下滑，也使得工业投资的波动相对较大。本章主要分析产能过剩与重复建设背景下，中国工业投资的波动与效率。

改革开放以来的30年里，中国工业经济高速增长，工业增加值增长了26．63倍，年平均增长率为11．6%。其中1990年以来的18年里，工业增加值增长了8．63倍，年均增长率为12．71%。在这期间，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同样经历了高速增长，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可比价）增长了约14．86倍，年均增长率约为16%。同期，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经历了较大的波动，在结构上也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

1．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长趋势

对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进行描述和初步分析，首先涉及的是对全社会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的估算问题。1990年全社会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的数据引自张世贤于2000年发表在《管理世界》第5期的论文《工业投资效率与产业结构变动的实证研究》中。在《中国统计年鉴》和《中国固定资产统计年鉴》中并没有关于工业固定资产的直接统计值，对于1996年之后的工业固定资产投资本书通过全社会采矿业、制造业与电力、煤气及水的生产和供应三个大类行业固定资产投资数据加总的方式获得。由于1991～1995年间无法从统计年鉴和统计数据库中获取能直接、准确计算出工业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数据，只能采用估算的方式。具体估算方式是，将基本建设和更新改造中工业项的投资额加总，并根据固定资产投资价格系数进行调整换算成1990年不变价格值，计算出相应的增长率，并根据1991～1996年间年均增长率对计算出的各年份增长率进行调整，得出1991～1995年这五年的工业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实际增长率的估算值，并以此计算出这5年工业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实际额（1990年不变价）的估算额。

1990年以来的18年里，考虑价格变动的因素，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了14．46倍，年均增长率为16%。同期，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了15．28倍，年均增长率为16．35%，略高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分阶段工业投资增长情况如下：1991～1996年的6年里，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为13．62%，同期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为17．33%；1997～2002年间，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为7．31%，同期全社会固定资产年均增长率为10．91%；2003～2008年间，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为28．0%，同期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为21．04%。从分阶段的情况来看：2003～2008年间，工业投资增速显著加快，比1997～2002年间的工业投资年均增速高了近17个百分点，比1991～1996年间的年均增速高了近14个百分点；2003～2008年间，工业固定资产投资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其年均增速高于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速7个百分点，在这之前的12年里，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一直低于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3．6个百分点。从图4－1中也可以看出，2002年以来，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显著提速，其增速远高于此前各年份，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持续高于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而在此前的多数年份，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小于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近年来，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显著提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第一，2000年以来城市化和重化工业化进程显著加速，带动了重工业投资的高速增长；第二，工业品出口的高速增长与工业品出口结构的升级带动了轻工业投资的高速增长。

图4－1　历年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

数据来源：根据中经网统计数据库、历年《中国统计年鉴》。

2．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的波动情况

从图4－1可以看出：2001年之前，工业固定资产投资波动与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波动趋势大体上同步，但略有不同；2002年以来两者波动则体现出高度的同步性。为了进一步分析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的波动性，我们采用HP滤波的方法。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年度数据（1990年不变价）和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年度数据（1990年不变价）的计算方法和数据来源，此前已经做了具体说明。本书用这两组数据作为基本数据，来分析其波动性。对于年度数据，本书使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建议的λ＝100。

我们用HP滤波的方法，将工业固定资产投资额（Ⅱ）序列，分解为工业固定资产趋势序列（Ⅱ＿Trend）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波动序列（Ⅱ＿Cycle）。从图4－2的趋势序列的变化来看，2002年以来趋势线变得更为陡峭，表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显著提速。从波动序列来看，1998～2005年间，存在一个跨时7年的投资缺口。

图4－2　工业固定资产投资额（Ⅱ）的分解

从图4－2中，还不能直观评价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的波动幅度，我们进一步测算了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和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偏离率指标（偏离率＝Cycle／Trend），用偏离率指标来反映。在图4－3中，我们给出了工业固定资产投资（Ⅱ＿Cycle／Trend）和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偏离率（NI＿Cycle／Trend）指标序列图。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偏离率序列的波峰、波谷均显著小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序列，这表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相对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而言更为剧烈。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偏离序列波峰值为33．81%、波谷值为－31．17%，峰值与谷值之间的时间跨度为8年（半周期），表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波动周期较长但波动幅度剧烈的特征。

图4－3　工业和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偏离率序列

3．工业投资的结构变动

1990年以来，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在相对剧烈的波动中高速增长，其中工业固定资产结构也经历了比较大的变化。在中国，传统上会将工业分成轻工业和重工业两个大类，轻工业主要是由生产消费品及其中间产品的工业行业组成；而重工业主要由生产资料及其中间产品的工业行业组成。本书主要研究工业投资的结构变动，工业投资在轻工业与重工业之间的分配比例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反映再生产资源在消费品生产和资料品生产的分配情况。由于在《中国统计年鉴》与《中国固定资产投资统计年鉴》中并没有轻、重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的数据，1990～2003年的轻、重工业投资占比主要根据《中国统计年鉴》中给出的各行业基本建设、更新改造数据计算，2004年以来的占比则根据《中国统计年鉴》中城镇各行业固定资产投资计算。轻工业包括农副食品加工业、食品加工业、饮料制造业、烟草制品业、纺织业、纺织服装鞋帽制造业、皮革毛皮羽毛及其制品业、木材加工及木竹藤棕草制品业、家具制造业、造纸及纸制品业、印刷业及记录媒介的复制、文教体育用品制造业、医药制造业、化学纤维制造业、仪器仪表文化办公用机械制造业、工艺品及其他制造业、废旧资源和废旧材料回收加工业。重工业则包括采矿业、电力燃气水的生产与供应业以及除轻工业行业以外的制造业各行业。

图4－4直观反映出轻工业固定资产投资与工业增加值在工业中份额的变化：1993～1999年，轻工业投资占比从20．63%逐渐下降到12．06%，2000年以来轻工业投资占比逐渐上升，2005年轻工业投资占比重新回到20%以上，2006～2007年该值分别为26．69%和26．65%，2008年轻工业投资占比下降至24．80%。近10年来，中国城市化显著加快，重工业化的趋势十分显著，轻工业增加值占比迅速下降，同期轻工业投资占比却稳步提高，这一现象似乎令人费解。但是通过对轻工业的考察我们不难发现，中国轻工业的产品升级换代十分迅速，出口量的快速增长带动了许多轻工业产品的升级换代，轻工业装备的更新改造和升级换代也非常快，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释轻工业投资占比上升和工业增加值占比下降同时出现的矛盾。

图4－4　轻工业固定资产投资与工业增加值在工业中的占比

资本作为最基本的生产要素之一，一直是经济学的重要研究内容。由于资本是通过投资形成的，产业投资过程也就相应地变得重要。投资效率与资本产出效率紧密相关，并进而对经济增长的速度和质量产生重要影响，对投资效率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对中国投资效率及其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张军的研究最具有代表性，其相关研究集中体现在其专著《中国的工业改革与经济增长：问题与解释》中。张军的研究表明：投资效率在经历了改革以后十多年的改善之后急剧转变为不断下降的模式，而投资效率的下降显然是近年来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下降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些国内学者对投资效率及相关问题进行了相对深入的研究。这些研究都是从整体宏观经济层面出发的，主要是研究国民经济整体的投资效率，对于工业投资效率的研究相对缺乏。

1．工业投资增长率与产出增长率的相对变化

图4－5　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与工业产出增长率的相对变化

从理论上讲，投资效率的提高将趋向于保持资本与产出的同步变动。我们可以通过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与工业产出增长率的相对变化，来粗略判断工业投资效率的变化情况。从图4－5可以看出，在1990～1999年间的绝大部分时间，工业产出的增长率都高于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从2000年开始，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高于工业产出的增长率。从分阶段的情况来看：1991～1996年间的6年里，工业产出年均增长率为16．80%，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率年均增长率为13．62%，产出年均增长率高于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3．62个百分点；1997～2002年间的6年里，工业产出年均增长率为9．53%，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率年均增长率为7．31%，产出年均增长率高于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2．22个百分点；2003～2008年间的6年里，工业产出年均增长率为11．93%，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率年均增长率为28．00%，产出年均增长率低于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率近16个百分点。从分阶段工业产出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的相对情况来看，2003～2008年间，中国工业的投资效率呈现大幅度下滑态势。

2．工业投资效率的持续走低

工业产出增长率与工业固定资产投资率的相对变化只能大致反映投资效率的变动情况。在已有的文献里，投资效率常常用“边际资本—产出比率”（Incremental Capital－output Ratio，ICOR）来衡量。而且“边际资本—产出比率”是一个容易计算的指标。根据定义，资本的边际生产率是资本存量变动的边际产量（dy／dk）及产出的增量与资本存量变动的比率。因为资本存量的变动dk等于投资流量（I），所以在计算工业经济的投资效率时，资本的边际生产率可以用工业增加值y的增量与投资的比率（dy／I）来表示。显然，“边际资本—产出比率”（ICOR）是资本的边际生产率的倒数：

ICOR＝I／dy

从理论上说，投资效率的提高将趋向于保持资本与产出的同步变动，“边际资本—产出比率”（ICOR）的增长率都会非常小，或者接近于零（张军，2003）。根据这个定义，ICOR值越大表明投资的效率越低。我们在表4－1中计算出1990年以来的ICOR值，并计算出五年移动平均的ICOR值。

表4－1　工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与工业产出增长率的相对变化

1996年ICOR五年移动平均值小幅跃升至2．31后，在七年时间里逐渐小幅走高，但在2003年以后，该值急剧上升，意味着工业投资效率在2003年以后急剧恶化。从ICOR的变动趋势来看，2005年、2006年、2007年三年ICOR值跃升到4左右，远远高于以往各年份，2008年该值更是高达6以上。这表明，近年来工业投资效率急剧恶化的趋势非常显著。

3．工业投资低效率产生的主要原因

在已有的文献中，有不少研究分析了中国投资低效的形成原因。代表性的观点有：①张军（2003）认为中国的投资体制是在计划经济时期形成的，而在改革以后，投资的决策机制更加分散了，它几乎完全建立在地方政府的自主增长目标基础上，资本的配置和工业化进程建立在相互分割的而不是一体化的“古典竞争”的环境中。政府的偏好和影响都直接决定着投资项目的选择。局部化的投资选择和决策典型地造成大量的投资没有真正产生收益，重复建设、相似的生产能力被不断累积和闲置，投资效率低下。②黄健柏、刘维臻（2008）的研究表明，银行效率过低和利率管制诱发工业过度投资，从而导致工业过度资本化与投资效率低下。③科尔奈（2007）认为在转轨经济中，预算软约束问题依然严重，并由此造成投资饥渴与投资效率低下。④易纲（2004）认为，计划经济体制时期的“投资饥渴症”在转轨经济中依然存在，并用产权逻辑来解释转轨经济中的投资膨胀机制，认为过度投资和投资效率低下是产权约束和地方政府政绩观导向导致的。

以上研究对于解释中国工业投资低效问题均具有一定的解释力。大型国有企业以及地方重点扶植企业仍然存在某种程度的软预算约束问题，中国金融体制虽然有了比较大的改善，但金融抑制依然严重，政府偏好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投资项目的选择。虽然这些依然是导致中国投资低效率的重要原因，但是，这些不足以解释近年来中国工业投资低效率以及投资效率急剧降低的问题。导致产能过剩的主要原因实际上也是导致工业投资效率低的主要原因。地方政府普遍通过投资优惠政策进行招商引资大战，使投资者在产品市场之外获取额外的投资收益，这会显著扭曲投资者的投资行为，并大大降低投资效率。对于地方政府普遍的投资优惠政策如何导致投资低效，我们可以用一个简单模型来进行说明。

对于竞争性市场代表性企业A，其生产函数为：

y＝f（k，l）

在没有投资补贴的情况下，其利润最大化问题可以表述为：

max·pf（k，l）＝wkk－wll

它的一阶条件是：

在没有投资补贴的情况下，当企业利润最大化时资本的边际产出为：

在存在投资补贴的情况下，假设资本的边际补贴为恒定值s，这时其利润最大化问题则表述为：

max·pf（k，l）＋sk－wkk－wll

它的一阶条件是：

在存在投资补贴的情况下，当企业利润最大化时资本的边际产出为：

从式（4－1）和式（4－2），可以得出：

即投资补贴会显著降低资本的边际产出效率（投资效率），单位投资补贴越大，企业的资本边际产出就越低，企业的投资效率也就越低。

将工业看做一个经济体，其生产函数为：

在这个经济体中存在普遍的投资补贴，并且假设第t年的边际投资补贴为st，资本的边际产出率为：

在自由竞争的市场中，如果不存在投资补贴，则有：

如果在普遍投资补贴条件下的自由竞争市场中，则有：

普遍的投资补贴会拉低资本的边际产出率，导致投资效率的降低，投资的补贴水平越高，投资效率越低。

工业投资中的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工业投资效率持续下滑，也使得工业投资的波动相对较大。1990年以来，工业固定资产投资高速增长，尤其是2000年以来工业投资增速显著加快，投资增速远高于工业增加值增速。从波动性分析看，工业固定资产投资表现出波动周期长且波动幅度剧烈的特征。这些都从一定程度上表明近年来投资效率呈下降趋势，本书对工业投资效率的测算证实了这一点。进一步的分析表明，普遍的投资补贴导致了产能过剩和重复建设，并进而导致工业投资低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