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印书馆创办于1897年，创办人是江苏青浦人夏瑞芳和宁波人鲍咸恩、鲍咸昌兄弟及上海人高凤池等。他们都是基督教徒，幼年同学，后又同事于上海《捷报》馆，为外国人排字。商务印书馆开办之初以承印外商商业文件为主，并替英美圣经会及广学会等印刷教会书籍。当时上海租界附近的中国人与外国人打交道，需要基本的外语交流，且正值维新运动蓬勃发展，光绪皇帝也号召大臣们学英语。夏瑞芳、鲍咸昌兄弟等人都曾是教会学校——清心学堂的学生，他们在戊戌思潮激荡下，敏感地意识到编一部适合中国人学的英语教科书，一定会有好的销路。夏瑞芳找到鲍咸恩夫人的哥哥谢洪赉（其父谢元芳与鲍咸恩的父亲鲍哲才都是1860年宁波基督教办的崇新书院第一届毕业生），请他作为商务印书馆的第一位作者，编一部适合中国人用的英语教科书。谢洪赉找来一本印度的英语教科书作为框架，在英文旁边用中文做注解，取名《华英初阶》。《华英初阶》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第一本书，初印的2000册，不到20天就销售一空，再印、再销、再空……商务印书馆从谢洪赉编译的《华英初阶》开始了近现代教科书的出版活动。
1.“行销极广，利市三倍”的《华英初阶》
在我国，英文作为一门正规课程进入学校教育起于1862年京师同文馆的成立，而作为针对普通民众非专业的英语教育最早则出现于鸦片战争前的教会学校，并在各大通商口岸开放后掀起大规模的学习热潮。地处十里洋场的上海，自然更是领风气之先。当时各大书肆大致有七八种英文读本可供学习者选择，但都是用英文撰写，没有中文译注。学校教学时一般都采取教师课堂上口译课文，学生即时抄写中文释义的方式，导致学者难以领会其意，特别不便于英文初学者。于是，社会上逐渐流行起一种叫洋泾浜口诀的英语学习方式，即以日常汉字读音模仿英文读音的学习，如：来是“康姆”（come），去是“谷”（go），是叫“也司”（yes），勿叫“拿”（no）。[26]1875年7月25日的《纽约时报》上发表题为《清国人发明的“洋泾浜英语”》一文写道：“‘洋泾浜英语’是清国人用来代替‘商业英语’的最直接的方法。”[27]但是这种以宁波方言注音的英文读本，导致学习者在发音方面与真正的英语有相当的距离。谢洪赉受到夏瑞芳的邀请之后，对当时流行的英文读本进行了比较分析，认为教会学校用的英国人为印度小学生编的课本Primar“是书之组织有极臻完善者[28]，”于是逐课翻译并加上白话注释，用汉英对照排版印刷，定名为《华英初阶》（English and Chinese Primer），1898年由商务印书馆初版。
《华英初阶》共32页，“序”说明此书为初学者入门所编。“商务深滋憾焉，爰为改良教育起见别出心裁创一捷径，先列以英国原文又为之注明华字，言曰华英初阶。……初习英文者宜先以此书为起点。”[29]谢洪赉的译注不是一味地照译照抄，而是从便利初学英语者出发，进行了必要的调整，目的在于教授最简单和最实用的词汇。全书分为字母表、两字词、三言句、四言句、五言句，最后为宗教课程。《华英初阶》从语音开始，逐渐涉及字母、拼写、单词、短句。如第46课主要的学习任务是掌握6个基础词汇：come（来）、lame（跛）、same（同，一样）、game（玩）、name（名字）、tame（养驯）。课文的主体是针对词汇的例句，大致每个词一句，有陈述句、问句等。每页下面有小字部分，是每课的补充。这一部分延续了课文主体部分，依然是针对词汇的例句。文后附有练习，每隔二或三课，有一次“复习课”，列出容易混淆的字词以备查看。这本书已经具备了近代英语教科书的范式，为后来中国人自编英语教材开创了一个先例。[30]
《华英初阶》注重宣扬宗教理念，并进行初步的本土化考虑，如“凡专为印人说法者，悉数删汰”[31]。但保留了摘自《圣经》的课文，并且书后附有主祷文、饭前祷文、饭后祷文等。全书力促学习者掌握英文字母和基础单词的拼读、拼写，并且掌握基本的语法结构，为后阶段阅读语篇做准备，而对话等语言交际性的内容则鲜有涉及。
《华英初阶》首创中英文并列排版方式，大大改善了当时的英语教学，不仅教师可以此做参考，特别是为学习者提供了有效自学的可能性，使用上极为便利。
2.从Reader到Book的“华英”系列教科书
《华英初阶》出版后大受欢迎，“行销极广，利市三倍”[32]，至1917年已印行63版，1921年印行77版，直至1946年还在重印。谢洪赉发现“印度广学会另印读本一种，计五帙。不称Reader而曰Book，大致与前者相仿。惟所选之料不同耳。海上市肆今罕售者”[33]。毕苑认为：“从‘Reader’到‘Book’的变化证明了英美学校教学正在经历从读本到教科书的转变，作为‘Textbook’的‘教科书’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进入中国的。这个发现是谢洪赉对近代教科书诞生所做的重要贡献。”[34]于是谢洪赉将其翻译，定名为《华英进阶》（English and Chinese First Reader），共有五集，即《华英进阶初集》（English First Reader）、《华英进阶二集》（English Second Reader）、《华英进阶三集》（English Third Reader）、《华英进阶四集》（English Fourth Reader）、《华英进阶五集》（English Fifth Reader），1899年由商务印书馆初版。《华英进阶》内容较《华英初阶》更为丰富，选录内容有《伊索寓言》、西哲名言、名人传记、生活常识等，并开始采用语篇形式，内容依次增多，如《华英进阶初集》第1课“My new book”仅有两个段落，全文约十个短句，《华英进阶三集》第1课“Three kinds of scholars”增至五个段落，全文约十五个长短句。在内容难易程度的选择上，《华英进阶》“首二三集中各课之所载，则著名之格言习用之物话，为多学者读之足以养道德而启知识”[35]。《华英进阶初集》共有60篇课文，体裁包括神话、寓言、说明文、应用文、会话等。其中最常出现的是寓言，如“WHAT WE CAN NEVER CATCH”[36]“THE HEN AND HER CHICKENS”[37]“THE TWO BAGS”[38]“THE DROWNING FLY”[39]《WHO SEES US》[40]“GOOD AND BAD FRUIT”[41]“THE BOY AND THE NUTS”[42]“THE PIECE OF GOLD”[43]“THE TWO COCKS”[44]等课文，寓言体裁约占全书的三分之一。这种以比喻性的故事寄寓意味深长之道理的篇章十分便于初入门者学习，其中的趣味性不仅能激发学习者的兴趣，也益于学习者领会其意。而“在四五两集中，各课之所载则或为西哲所闱发之学理，或为彼都名人之传记。”[45]比之首二、三集，内容难度大大增强。值得一提的是，谢洪赉根据中国人的具体情况对书中的内容进行了删改和调整。
《华英初阶》与《华英进阶》两本“破天荒之作”促进商务印书馆的“生涯颇为发展”。[46]它们也成为英语学习者的首选课本，一版再版，畅销多年，并于1906年被清政府学部审定为中小学堂英语教科书，盛行几十年。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就说过，他在南京水师学堂学英语的课本就是这种《华英初阶》。胡适在他的自传《四十自述》之《在上海》中，说他上梅溪学堂时英文班上用的就是《华英初阶》。梁漱溟也称自己在北京的中西小学堂开始学习英文时，也用的是这本书。翻译家陆佩弦也称自己的启蒙英语书是《华英初阶》。
据商务教科书广告记载，二书出版了多种版本，包括《绘图华英初阶》《华英进阶初集》《华英进阶二集》《华英进阶三集》《华英进阶四集》《华英进阶五集》《华英进阶全集》，另外还出版过上海地方方言版本《华英初阶上海土白》和《华英进阶初集上海土白》。[47]这其中有简本，有绘图本，有合集，甚至还有方言本，可见此套课本之影响程度。梁漱溟在北京读中西学堂时的英语课本也是《华英初阶》和《华英进阶》。由此可知其在20世纪初的地位，简直堪称“英语教科书之首”，一大批中国文化精英正是在此书的“台阶”上进身的。据商务教科书广告记载，“华英”系列其他还有《英华初学》2册（1898年）、《华英国学文编》4册（1899年）、《华英亚洲课本》4册（1900年）、《华英地理问答》（1900年）等。此外，还有研究指出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由谢洪赉编译、编辑的英文书籍还有《英文初范》《华英要语类编》《英话捷径前后编》以及《中英文典》等。[48]
此外，谢洪赉为辅助教育，注重编译英文字典，如他以英国的《韬纳耳词典》等为依据编译的《华英音韵字典集成》，收词10万，标注发音读法，配以英字注释，汉字译义，缀文法字类音韵，附图多幅，1901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我国第一部双解英汉词典，也是第一部中型双语词典。此词典受到著名翻译家严复的大力赞赏。严复为之撰写了长篇英文序言，推崇该书为“独出冠时，世人所当宝贵”[49]。1904年，商务印书馆又出版了谢洪赉编的《袖珍英汉辞林》（2卷），大获成功，到1919年已再版8次，可见受欢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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