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昭
出生第十八天,尚未学会振翅的龙洞小游隼从高崖坠落,结束了它短暂的一生。我的伤悲也许比别人更深一些,从亲鸟孵蛋,小游隼破壳出生第三天,以及第十天,我都站在75米外,看着小生命的成长,想象它未来的一生。
游隼,猛禽,全世界飞得最快的鸟,直线飞行时速达50到100公里,但俯冲时速可达300公里以上。所以狩猎时,它们会飞到猎物的上方,将翅膀收拢到后方,让自己“自由落体”垂直而下,循螺旋状的飞行路径如炮弹攻击,用脚爪把猎物打昏,或是直接抓住猎物的头部。
游隼的猎物通常是鸽子、燕子、野鸭。
以上内容摘自维基百科。
在台湾,小部分族群成为留鸟的游隼是保育类动物,鸟会监测到30处游隼活动区域,其中北海岸的攀岩圣地龙洞因为攀岩路线通过游隼巢位,有攀岩者受到攻击而遭到曝光。
除了攀岩,这里还是观光区,一到假日,人群像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对着绝美的砂岩地形大喊大叫:大峡谷,大峡谷耶!
这是游隼第二年选择在龙洞繁殖。去年我到得太晚,两只小游隼已经离巢,在空中习飞。看游隼飞翔、俯冲、追逐嬉戏,完全突破了你对所谓“飞行技艺”的想象,人类的运动能力纵使发展到极限,仍不及其万分之一。
我倚着栏杆紧盯游隼飞翔,忽然一只游隼飞到我下方的岩壁,停在距离我大约十米远的小平台。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它灰蓝色的两翼,炯炯有神的眼睛下方的黑纹,以及毛茸茸的、缀着黑斑的双腿。短暂的5秒钟,我望进游隼的眼睛,情绪震动,因为见证到某个大自然的奇迹,而我相信它正在思考。
然而看着游隼携带猎物,有人以“慢慢品尝”名之,又是另一种心情。
我不曾亲眼看到游隼捕猎,我看到的是接之而来的事情:游隼带着猎物,降落到某个平台,拔掉羽毛,把喙伸入猎物心脏啄食,羽毛如种子随风而飘,有时候飘到你面前,缓缓地落在某个地方。育雏的季节,它们则是把处理过的猎物带到巢位,通常是悬崖或山壁,用喙撕开肉,喂给张大嘴巴索食的小游隼。
生食时代茹毛饮血的人类不也如此?捕猎或被捕猎。饥饿的记忆嵌入大脑,代代相传,以致千百年后,我们就算油腻腻、肥滋滋,面对食物一样拼命地塞,尽量地储存。
只是我们已经不需要直接面对血腥,超市的鸡鸭鱼肉,已经被切割、包装到你忘了它们原来的形体,有神经系统、会恐惧会疼痛、有情感的生命体。
看鸟,就必须习惯血腥,万物平等,但弱肉强食。
然而万物真的平等吗?当然,绝对不是。或者是一种伪善,或者情感过度泛滥,每一次游隼携带着猎物回来,我们都会努力把镜头放到最大检看,“是什么?这一次的苦主是谁?”如果是一只鸽子,大家都会松一口气,反正鸽子很多。
龙洞是赛鸽路线,游隼的食物大部分都是鸽子,据说曾经是百万名鸽,但鸽子还是鸽子,并没有美丽或稀有到触及我们的敏感神经。
然而龙洞同时还是候鸟的迁徙路线,所以苦主不一定是鸽子。今年的第三次游隼育雏观察,第一趟,我们就看见游隼带回来一只鹬鸻科的水鸟;第二趟,有人惊呼:啊,赤翡翠!一只赤翡翠被吃到只剩下一颗头,巨大的喙躺在砂岩上……
天地无心,但我终究还是不敢看,我被严重的差别心拨弄得惶惶不安,无法接受如此美丽的鸟在它返家的路上被捕食,没有勇气面对大自然界的残酷。
小游隼坠崖那一天,我很庆幸因为生病没有在现场。
有鸟友转述那生离死别的一天,游隼爸爸带回来一只紫绶带,听到紫绶带,心像被人狠狠地压入水底。接着,亲鸟为了诱导雏鸟走到巢位外面的平台,不靠近喂食,于是雏鸟一步步靠近,它不会知道平台之外是万丈深渊,它颠踬地走向妈妈,像婴儿学步,然后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不是摔在地板上,而是直直坠落悬崖。
故事结束了,赤翡翠被吃掉了,紫绶带也被吃掉了,最后小游隼也消失了。
这是大自然的日常,而我未曾学会面对。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