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悦论“五铢宜制”

三、荀悦论“五铢宜制”

荀悦(148—209)，字仲豫，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儒学世家子，东汉末史学家、政论家。少好学，年十二解说《春秋》，性沉静，好著述，被镇东将军聘用。献帝时，侍讲宫中，累迁至秘书监侍中。著有《汉纪》、《申鉴》。

《申鉴》记荀悦的货币主张，该书以“行仁义者为王，违仁义者亡”为基调，以“法教得则治，法教失则乱”为主线，兼用礼刑为原则，尤重教化。将“兴农桑以养其生”置于“五政”之首，清醒地认识到政治与经济的关系，主张“善恶皆性”，以便法教化民。抨击风靡东汉的祥谶纬之说，力斥神仙之术的荒诞不经，具有进步意义。

东汉末年，外戚和宦官迭相为患，宫廷荒虚，官吏贪钱，民不聊生，农民起义，诸侯割据，天下大乱。《晋书·食货志》记载，董卓起兵到了长安，“悉坏五铢钱，更铸小钱，尽收长安及洛阳铜人飞廉之属，以充鼓铸。又钱无轮廓，文章不便。……是时谷一斛五十万，豆麦二十万，人相食啖，白骨盈积，残骸余肉，臭秽道路。”少帝昭宁元年(189)董卓废少帝，立献帝。翌年，或说“谷石数万⁽⁶⁵⁾”，或说“谷一斛至数十万⁽⁶⁶⁾”。曹操在将政权移至手中后，整顿货币，准备恢复五铢钱，争议又起。有人认为，五铢钱已是散落各地，京都虚乏，势必积聚在远方，恢复五铢钱，就是用没有用的钱去购买对我们有用的物资，使得京都周围匮乏，边远地区却十分丰盈。有人提出，只有将百姓储藏的钱都上交官府，远方的钱收集起来运到京城，才能实行五铢钱。也有人主张“改铸四铢”，让五铢钱贬值;更有人主张“遂废之”，即废除钱币，实行物物交换。荀悦有针对性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原文如次(问答顺序有所调整)。

首先“五铢之制宜矣”。他认为“钱实便于事用，民乐行之，禁之难。今开难令以绝便事，禁民所乐，不茂矣”。“官之所急者谷也，牛马之禁，不得出百里之外，若其他物，彼以其钱，取之左，用之于右，贸迁有无，周而通之，海内一家，何患焉?”针对市面钱少不够用的问题，荀悦说:“钱寡民易矣，若钱既通而不周于用，然后官铸而补之。”若强令集钱币于京师，则“事枉而难实者，欺慢必众，奸伪必作，争讼必繁，刑杀必深，吁嗟纷扰之声，章乎天下矣。非所以抚遗民，成辑熙也”。恢复五铢钱的时机成熟，“海内既平，行之而已”。

荀悦坚定地维系五铢钱制度的观点，旗帜异常鲜明。在讨论货币问题的激烈争辩中，直接亮明自己的认识和想法，指出五铢钱是适宜的。以打消贬值为四铢钱的意见，也打消了废弃五铢钱的想法，若用今天的方式来表达，货币制度，就是五铢钱最为适宜，此其一。

其二，货币的作用在于贸迁有无，办事方便，老百姓乐于使用，要禁止使用很难办。只此理由就充分说明五铢钱顺乎潮流，合乎民意，非人力所能阻止或废除的。他分析官府急需的是谷物、牛马，它们的转运都有令禁止，不能运出百里之外。其他物资，既不属于禁运，又为普通百姓所需要，就可以用钱从左边购入，运到右边卖掉，在有无之间贸迁转移，使得货畅其流，周转流通起来，变海内为一家，若没有钱币，没有五铢钱就难以实现这个大流通，这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或者说，有货币作媒介才能形成物流，它使得天涯海角，天南地北的物资都流动起来，各种需要就能够得到满足，百姓生活势必丰盈，生产势必发展，这样的好事求之不得，还有什么可非议或指责的呢?

钱币具有办事方便，百姓乐于使用的优越性，今天却要下令禁止，只怕是难以付诸实施。颁布难以实施的禁令来杜绝便民而有利益的事，禁止百姓所乐于使用的钱，这该有多么不好!其潜台词该是实行以物易物的实物经济有多么不方便，它会使人们因缺这短那给生产、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和无穷的烦恼。他无疑力挺五铢钱制度，是货币制度坚定的维护者。他顺乎潮流，顺乎民意，从统治者的长远利益，从全社会、老百姓的根本利益出发，不是只顾眼前，只顾官府的利益打算，前述张林要封钱勿出看来好像是在替朝廷打算，其实是滑向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倒行逆施，是没有前途，根本行不通的。

他不只是从理论上论证了钱币便于行事，有利于活跃经济，繁荣生活，有利于经济交往，形成互补，四海一家，而且人心向背的顺乎者昌，逆乎者亡的儒家立场得到解释，其深刻的含义不会不为想有所作为的当政者所觉察，且慎重对待。这样看来，申鉴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支持曹操推行恢复五铢钱制度的。

其三，是相关的具体问题。如果推行五铢钱了，市面上出现五铢短缺的情况，怎么办?他的回答很干脆，官府铸造补充就是了。再有，是否要下令收集五铢钱运抵京城呢?他以为先搜集五铢运抵京城，再恢复五铢钱制度，既不正当，又难于落实。在此过程中，欺诈怠慢的事情定会很多，奸诈虚伪的行为也定会发生，由此一定又会引起繁杂的争讼，周密的刑罚和杀戮接踵而至，叹息纷扰的不和谐声音会在世间昭著，这可不是安抚遗民，成就光明政事的办法。就是说，币制问题一定会演变成社会政治问题。反而会影响社会的安定，肯定是明君圣主所不为的。

最后，用今天的话来说，他既然反对实物经济，坚守货币制度，在货币制度中又以为五铢钱是最适宜的，是否就意味着即刻可以着手整理恢复了呢?他的答复是否定的。因为五铢钱制度的恢复是有条件的，即天下太平。这是对社会政治制度的环境要求。不是兵荒马乱，战火纷飞，而是“海内既平，行之而已”;否则，很难维系，将会有始而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