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孔觊的“不惜铜爱工”论
南朝齐高帝萧道成建元四年(482)奉朝请(闲散官称)孔觊(yǐ,又作觊,jì)向皇帝上《铸钱均货议》(27),提出铸钱不惜铜不爱(惜)工的主张。在通货长期不足,铸币减重,劣币横行的情况下,宋明帝刘彧(465—472在位)只用古钱,通货短缺,贬损严重。顺帝刘准升明三年(479)萧道成取得帝位,建立南齐,废除古钱,另铸新钱,通货严重紧缩。对此,孔觊旗帜鲜明地反对推行通货贬值政策,在货币理论上颇有建树。可从以下三个方面认识、介绍。
一是强调货币流通状况不容忽视。他的立论基础是“食货相通,理势自然。”就是说粮食和货币两者之间相互联系,互为作用,这是客观规律。广言之,商品流通与货币流通之间相互依存,相互影响。为满足商品流通的需要,一定数量的货币必不可少。
为分析当时的货币流通状况,他指出:“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甚贱与甚贵,其伤一也。三吴国之关阃(kǔn,关键),比岁被水潦而籴不贵,是天下钱少,非谷穰贱,此不可不察也”。首先分析了导致粮价高低变动的因素有粮食和货币。历史上李悝讲“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是要说明粮价贵贱对于农业与非农业生产所带来的不良后果,非农业人口会离散流窜,农业因受损而使国家贫困,其恶果不言而喻,总有一方受损。而今三吴(吴、吴兴和会稽三郡)要地连年遭受水灾而粮价不高,“是天下钱少,非谷穰(ránɡ,黍茎)贱”的缘故,并警告当局“此不可不察也”。即对市场货币购买力与商品生产、物价水平间的变化要做到了如指掌。他的论证:“晋氏不铸钱,后经寇戎水火,耗散沈铄,所失岁多,譬犹磨砻砥砺,不见其损,有时而尽,天下钱何得不竭!”加之南朝宋文帝铸四铢钱,“又不禁民剪凿,为祸既博,钟弊于今,岂不悲哉!”更是雪上加霜,使得本已短拙的货币更是横添了几分紊乱。如果在全国范围内货币流通量与商品流通量相适合,就会使“百姓乐业,市道无争,衣食滋殖矣”,即“一依汉法。府库以实,国用有储,乃量俸禄,薄赋税,则家给人足”;反之,“钱竭则士、农、工、商皆丧其业,民何以自存!”依今之见,货币流通状况(货币多少、品质优劣和单位重量)对于国家政治经济生活,百姓家庭生活均将产生重大影响。孔觊的良苦用心不外是在自然经济得到发展,铸币流通短缺的混乱状况并未引起统治者足够重视的情况下,告诫当局。用今天的话来说,对于国家来讲不啻生产重要,货币流通同样重要,应像重视农业生产那样重视货币流通问题。他的认识相当深刻,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最高水平。
二是铸币流弊之探源。他认为:“顷(宋文帝铸五铢)盗铸新钱者,皆效作剪凿,不铸大钱也。磨泽淄染,始皆类故,交易之后,渝变还新。良人不习淄染,不复行矣。所卖鬻者,皆徒失其物。盗铸者复贱买新钱,淄染更用,反复生诈,循环起奸,明主尤所宜禁而不可长也。”那么,引发盗铸的根由,即“难用为累轻;轻钱弊盗铸,而盗铸为祸深。民所盗铸,严法不禁者,由上铸钱惜铜爱工也”。即“铸钱之弊,在轻重屡变。重钱患难用”,“轻钱弊盗铸”。盗铸会招致无穷的祸害,任何严刑厉法都将禁止不住。当局“不详虑其为患”,都是“惜铜爱工”所致。至于朝廷为什么会“惜铜爱工”?他认为是由于“谓钱无用之器,以通交易,务欲令轻而数多,使省工而易成”,偷工减料也不会招惹祸端。何况百姓趋利如水走下,“今开其利端,从以重刑,是导其为非而陷之于死。岂为政欤!”自汉兴,铸轻钱,民巧伪者多,至武帝元狩中,始惩其弊。而宋文帝铸四铢钱,“又不禁民剪凿,为祸既博,钟(聚)弊于今,岂不悲哉!”始料弗及的是“盗铸为祸深”。出于统治者的本身利益要求,作者有意无意间掩饰或回避了问题的主要方面。在当局陷入财政危机的困难时期,为了摆脱困境,增加收入,便通过官铸途径利用制造恶钱来达到目的。因而民间私铸风行,恶钱充斥,币制混乱,势难制止。尽管他的批评是从统治者的立场出发,隐喻货币名目论的危害,给货币流通造成巨大的困难,给国家政权带来无穷的祸患。尽管他的批评不够完满,全面,带有一定的偏见,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由上铸钱惜铜爱工”,表白得明确而不同凡响,表明他的科学性和严肃性。为不惜铜不爱工的铸币政策、即铸造足值精工的钱币奠定了坚实基础,成为反对货币贬值政策的有力武器。此与近代币制的自由铸造的理论基础一脉相通,不惜铜爱工成为后世历代反货币名目论的理论武器,常为后世金属论者称道。
三是坚持足值铸币。他反对那种认为“钱无用之器,以通交易,务欲令轻而数多,使省工而易成”的名目论观点。认定铸造钱币的基本准则是“与其不衷(中),宁重无轻(28)”。就是说铸币的轻重即便不能与商品交易量相符,也要宁重毋轻。表明他的货币金属论观点。他认为从汉武帝元狩五年到南朝宋文帝历五百年,社会制度世有兴废,而五铢钱始终未变的原因在于“其轻重可法,得货之宜”,即货币的轻重大小适宜于商品流通的需要,又在于铸造时“不惜铜不爱工”,五铢钱“周郭其上下,令不可磨取,而计其费不能相偿,私铸益少。”从宋文帝铸四铢至前废帝景和的三十五年间(430—465),“钱益轻,虽有周郭,而熔冶不精,于是盗铸纷纭而起,不可复禁。此惜铜爱工之验也”。他主张“宜开置泉府,方牧贡金,大兴镕铸。钱重五铢,一依汉法”。铸造五铢,以解通货不足之急。实施步骤为:产铜州郡送交铜材到泉府,统一铸造出一定数量(“钱货既均”)的标准铸币——五铢钱;一俟官铸足值五铢钱在市场上通行,就要严禁“剪凿、小轻破缺无周郭”的细钱流行,官铸不合标准的细钱要作价收回改铸。这样做既可以“塞奸巧之路”,又可以“利贫良之民”,以使“百姓乐业,市道无争,衣食滋殖。”
他的主张十分精到,可未能实现。究其原因,不光由于高帝的突然去逝,更主要是当时历史条件的局限。当时社会尚不具备统一币制的政治经济条件,更何况战乱动荡的南北朝,认真讨论统一币制也就无从谈起。所以一切都如天方夜谭,只是我国古代先知先觉中对未来币制的美好预言,或者说是憧憬,到隋唐才逐渐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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