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流动的吗
在人们所接触过的各种概念中,时间是人们最熟悉但却最难以理解的一个。我们常说时光飞逝,我们也说时间就是金钱,我们总是试图节约时间,虚度光阴便感伤不已。但是,时间究竟是什么呢?按圣·奥古斯丁和波特·斯图尔特大法官16的说法,我们看一眼就知道时间是怎么回事。但是,在这新千年破晓之际,我们对时间的理解势必要深刻一些。事实上在某些方面,我们的确理解得深刻了一些。但在另一些方面,却不是这样。经过几个世纪的困惑和思考,我们已经洞悉到了时间的一些神秘之处,但留给我们的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时间到底来自何方?一个没有时间的宇宙意味着什么呢?时间能像空间那样不只有一个维度吗?我们能够到过去“旅行”吗?如果能的话,我们可以改变某些事情的结局吗?时间有没有绝对意义上最小的量呢?时间是宇宙组成中真正的基本要素呢,还是单单为了协调人类感知而生的一种有用但却无法在写有宇宙的最基本原理的字典中找到的概念呢?时间是不是由某些尚未发现的更基本的概念派生出来的呢?
完备且令人信服的回答这些问题可算是当代科学家最雄心勃勃的目标。但科学家们要回答的并不仅仅是这些大问题。有些最棘手的宇宙学难题甚至来自于日常生活中的时间体验。
狭义相对论与广义相对论粉碎了时间的普适性和唯一性。根据相对论,我们每个人都拥有旧的牛顿体系中的普适时间的一块碎片。它成为我们个人的时钟,无情地把我们从一个时刻推到下一个时刻。相对论令我们震惊,因为当我们每个人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均匀地前进时,我们大家对时间的直觉感受没问题,但把我们的时钟与其他人的时钟相比时却会发现不同之处。你的时间没必要与我的时间一样。
我们可以把这种思想看做是一种给定条件。但对我而言,时间的真正本质究竟是什么呢?如果一开始就不与其他人的时间体验做比较,那么个人体验和构想的时间的全部特点是什么呢?这些体验有没有准确的反应时间之本性呢?关于实在性的本质,它们又会告诉我们什么呢?
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显而易见,过去不同于未来。未来代表了许多可能性,而过去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实际发生的情形。我们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去影响、去塑造未来,而过去是不可改变的。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的是现在的概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短暂瞬间,就像电影中的画面,当放映机的强光扫过画面时就成为瞬间的现在。时间看起来以一种无休止的、完美又均匀的节奏不断前进,一次次的抵达每个一闪即逝的现在。
我们的体验也告诉我们时间具有很明显的方向性。比如我们没有必要为牛奶洒出而大惊小怪,因为一旦溢出来就不可能再回去了:我们从未见过洒出的牛奶自己汇聚起来,从地板上一跃而起,然后汇集到厨房柜台直立的玻璃杯里。我们的世界就像一支单向的时间之箭,从未偏离固定的模式:事物开始于此而终止于彼,但却不能反过来,开始于彼而终止于此。
因此,我们的经验告诉我们时间的两个特点。第一,时间看起来是可以流动的。这就像我们站在时间之河的岸旁,看着汹涌澎湃的急流奔腾而去,每一朵未来的浪花经过我们的那一刻就成为现在,当急流远去奔向下游时就是过去。如果你觉得这种理解太过被动的话,可以把这个比喻颠倒一下:时间之河载着我们毫不停歇地向前驶去,从现在到下一刻,经过的景色远远褪去之时就成为过去,未来总在下游等待着我们(经验告诉我们,时间这个概念常常激发一些让人多愁善感的比喻)。第二,时间是有方向的。时间之流看起来朝向一个方向而且只能朝一个方向,这就意味着事情的发生只能有一种时间上的顺序。如果某人给你一盒牛奶溢出的胶卷,但胶卷被切割成了单独的几部分,通过查看这堆图像,你可以按正确的顺序重组这些图片,而完全不用胶片制作人给你任何指示或帮助。时间看起来有内在的方向性,从我们所谓的过去指向未来,事物总在变化——牛奶洒出,鸡蛋破碎,蜡烛燃烧,人会变老——普遍来说总是按照这个方向。
时间的这些最易于为人所感受的特点最使人困惑。时间真的会流动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什么才是实际意义上的流动呢?时间这家伙流动得究竟有多快呢?时间真的有方向吗?举个例子来看,空间看起来就没有内在的方向——对于处在宇宙黑暗中的宇航员而言,左右、前后以及上下,都是一样的——那么时间的方向性是从何而来的呢?如果时间有方向的话,它是绝对的吗?或者说事情可以向时间之箭的反向演化吗?
让我们先在经典物理学的背景下,来看看我们对这些问题的理解。在本章其他部分和下一章(我们将会分别讨论时间的流动性和时间之箭)中我们将忽略量子概率和量子的不确定性。不过我们的讨论所得可以直接推广到量子领域,而在第7章中,我们就将从量子的角度来看看这个问题。
从有意识的人的角度来看,答案是显然的。当我打出这些字时,清晰地感觉到了时间在流动。每一次按键,都意味着现在将让位于下一刻的到来。当你读这些字,当眼睛从一个字扫到下一个字时,你也一定感觉到了时间的流动。但是,虽然物理学家们努力尝试过,可没有人在物理定律中找到任何令人信服的证据,支持时间可以流动这种直观感受。实际上,对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思想的一些再思考却为时间不会流动提供了证据。
为了便于理解,我们来回忆一下第3章中介绍过的时空的面包片描述。面包条的每一切片是某个观测者的现在;每一片都代表着他或她眼中某一时刻的空间。这些切片一片接一片的按照观测者的体验排列起来的整体,就是一片时空区域。如果我们将这种设想推向极端,将每一片都想象成可以描述观测者眼中某一时刻的全部空间,如果我们再将从古老的过去到遥远的未来间所有可能的切片都考虑进来,这块面包就将代表所有时间内的整个宇宙——整个时空。每一个事件,无论何时何地发生,都可以用面包中的某个点来代表。
如图5.1所示,但这种描述法可能会令你抓狂。站在该图“外面”,我们可以看到整个宇宙,每一时刻的整个空间,这种图外人的角度是一种虚构的有利位置,没有人有过这种体验。我们都处在时空中。你或我曾经拥有的每一次体验都在某一时刻发生于空间的某个位置。因为图5.1描绘了整个时空,它包含了类似的所有体验——你的,我的,以及每个人和每一件事情。如果你能把镜头推近并密切关注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你将会看到亚历山大大帝正在上亚里士多德的课,列奥纳多·达·芬奇在为蒙娜丽莎画上最后的一笔,乔治·华盛顿横渡特拉华河;17你从左到右继续观看,就将看到你的祖母正在跟一个小女孩玩,你父亲在庆祝他的第10个生日以及你在学校的第一天;再往右边远一点的图像看去,你会看到自己正在看这本书,你曾孙女出生了,再远一点,有她成为总统的就职典礼。图5.1的分辨率太过粗糙,实际上你不会看到这些,但你能看到太阳和地球的构造史(图解),从它们诞生于气体凝合到太阳变成了红巨星时的地球灭亡。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可以看到。
图5.1 所有时间中的全部空间的示意图(当然,图上画的只是一段时间中的部分空间)。图中画出了某些早期星系的形成,太阳和地球的形成,还画出了当太阳终于燃烧殆尽最终成为红巨星时地球的终极命运。我们的未来就在这张图中。
毫无疑问,图5.1是想象出来的,它位于空间和时间之外,没有哪个地方也没有哪个时刻能提供这样的视角。虽然如此——虽然我们实际上无法摆脱时空的限制,遍览宇宙的全貌——图5.1的描述还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分析和弄清楚空间和时间基本特性的有力方法。作为主要的例子,在这一框架下,时间流动性的直观感受可以用电影放映机比喻的变体生动地勾画出来。想象有一束光,一片接一片的照亮时间片,使每一时间片短暂地亮一下——使时间片成为瞬间的现在——当光照射到下一个时间片时作为现在的时间片就即刻熄灭。现在,按照这种直观方式思考时间,光照亮了某一切片,而时间片中的你在地球上,正在读这些字;光又照亮了另一切片,而另一时间片中的你还在地球上,正在读这些字。但是,又一次,虽然这种图像看起来与日常经验相一致,科学家们却无法找到适合的物理原理来描述这样一种活动的光。他们仍未找到这样一种物理机制,当其朝着未来不断演化时,能够使某一时刻瞬间变得真实——变成瞬间的现在。
正相反。尽管图5.1的视角是想象出来的,但却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时空条——整个时空,而不是单个的时空片——是真实的。爱因斯坦的工作中尚未引起普遍重视的一点是,在狭义相对论中,所有的时刻都具有同等的地位。虽然现在的概念在我们的世界观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但相对性却要再一次颠覆我们的直觉,它声称我们的宇宙是一个平等的宇宙,每一时刻都是同样真实的。第3章中在狭义相对论的框架下讨论旋转的桶的问题时,我们就曾遇到过这个问题。在那里,通过类似于牛顿式的间接推理,我们得出结论,时空足可以作为加速运动的基准。在这里,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并进一步深入。我们认为图5.1中的时空条的每一部分与其他部分具有同等地位,这正表明,就像爱因斯坦所相信的那样,过去、现在和未来具有同样的实在性,我们所想象出来的时间之流——时空片一片接一片的变得光亮或黯淡——只是一种幻觉。
为了便于理解爱因斯坦的观点,我们需要实在性的有效定义,如你愿意的话叫做算法也行,以便明确某一给定时刻都存在着哪些事情。现在给出一种通用的办法。当我考虑实在性——在这一时刻存在哪些东西——时,我在头脑中立刻勾画出了一幅快照,此时此刻整个宇宙的静止图像。当我打下这些字时,我对此时此刻存在什么的感觉,对实在性的感觉,可以列很长一张目录——午夜时分厨房时钟的滴答声;我家的猫在地板和窗沿之间攀爬;照亮都柏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东京股票交易所的喧闹声;太阳中两个特殊氢原子的融合;猎户座星云所发射出的光子;垂死的恒星衰变为黑洞的最后一刻——这些就是此刻我头脑中所出现的静止图像。这些就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因此,它们就是我所宣称的存在于此刻的事物。查理曼大帝现在还在吗?不。尼禄现在还在吗?不。林肯现在还在吗?不。埃尔维斯18现在还在吗?不。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出现在我现在的目录中。现在有人在2300年或3500年或57000年出生吗?不。他们中没有一个出现在我头脑中的静止画面里,没有一个在我现在的时间片中,因此,也没有任何一个在我目前的现在列表中。因此,我毫不犹豫地说,他们现在不存在。我就是这样定义任一给定时刻的实在性;这是我们当中大多数人思考存在性时,虽然常常是不知不觉中,但常用的一种直观的方法。
在下面的讨论中,我将会用到这样的概念,但仍然要警醒棘手的一点。一张关于现在的目录——用这种方法来思考实在性——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你此刻所看见的一切事物都不会出现在你的现在的目录里,因为光需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到达你的眼睛。任何你看到的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了。你现在读到的该页中的文字这事并不是现在发生的;实际上,如果书离你有1英尺(1英尺≈0.3048米)远,你所看到的字是它们十亿分之一秒之前的样子。如果你在房间中四处看看,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它们十亿分之一秒或二十亿分之一秒之前的样子;如果你的目光贯穿整个大峡谷19,你所看到的是它万分之一秒之前的样子;当你看月亮时,你看到的是它一秒半之前的情形;当你看太阳时,你看到的是它8分钟之前的情形;对于裸眼可见的恒星而言,你看到的是几十年乃至1万年之前的情形。令人惊奇的是,虽然头脑中的静止图像描述了我们对于实在性的感觉,我们对“那儿有什么”的直观感觉,但它所包括的却是我们此刻不能去体验,或者影响,甚至不能现在就记录的事件。事实上,一张现在的目录只能事后编辑。如果你知道某物距离你有多远,你就能决定现在所看到的光是何时发出的,因而你就能决定它到底属于哪个时间片——上面应当记录着已经过去的时刻的现在目录。不过,这点正是关键,当我们用这些信息去编辑任意给定时刻的现在目录时,我们得根据从更远的源头收集到的光信号不断更新这张目录,上面记录的事情正是我们直觉上相信发生于那一刻的事情。
奇怪的是,这种直截了当的思考方式将会出人意料地扩展实在性的概念。你想,根据牛顿的绝对空间和绝对时间概念,在任一个给定时刻,每个人头脑中的宇宙静态画面都应该包含相同的东西;每个人的现在都是同样的现在,因此所有人在某一时刻的现在目录都是一样的。如果某人或某物在你的某一时刻的现在目录上,那它必然也在我的同一刻的现在目录上。大多数人的直觉仍然是这种思维方式,但是相对论却告诉我们不应当如此。再看一下图3.4。处于相对运动中的两个观测者都有现在——从每一个人的角度来看,都只是某个时间点——但两者的现在却是不同的:两者在时空中按不同的角度切割他们各自的现在时间片。不同的现在意味着不同的现在目录。相对于彼此运动的观测者对于某一时刻存在什么有不同的概念,因而他们对于实在性有不同的概念。
在日常生活的速度水平下,两个观测者的现在时间片之间的角度差异是十分微小的;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感受不到我们所定义的现在和别人所定义的现在有什么区别。由于这个原因,大多数狭义相对论的探讨都集中在如果我们以非常大的速度——接近于光速的速度——运动时将会发生什么上,因为这样的运动将会显著地放大相对论的效应。不过,将两个观测者对现在的定义之间的差别放大,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在我看来,这种方法会对解决关于实在性的问题有独到的启迪。这种方法建立在下列的简单事实上:假如你我以略微不同的角度切开一块普通的面包,则剩下的面包片将不会受到多大影响。但如果面包非常巨大,结果就全然不同了。就像一把巨大的剪刀,只要稍稍张开一点,它所展现的刀锋就将极其巨大;要是面包条足够巨大的话,两个切片的角度只要差一点点,它们彼此之间的差别就将极其巨大。参见图5.2。
对于时空而言也是一样的。在日常速度下,对于处于相对运动状态的两个观测者而言,描述现在的时间片的方向之间只有一个微小的角度。如果两个观测者距离很近,几乎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就像长条面包一样,即便角度很小,可如果要探讨的是非常大的距离的话,切片之间也会产生巨大的差距。对于时空片而言,不同片之间的巨大偏离就意味着不同观测者对现在发生的事件的认识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如图5.3和图5.4所示,这就意味着相对于彼此运动的个人,即使是以普通的日常速度运动,但只要空间上相隔很远,也会有不同的现在概念。
图5.2 (a):以略微不同的角度切开一块普通的面包,切片之间将不会分离多少。(b):对于大面包而言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以相同的角度切开,但面包越大,切片之间的偏离就越大。
为了使讨论更加具体,想象一下丘巴卡20。他在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行星上——距离地球大概有100亿光年——他正懒散地坐在他的卧室里。再进一步假设你(只是静静地坐着在读这本书)和丘巴卡相对于彼此静止(简单起见,忽略行星的运动、宇宙的膨胀、引力效应,等等)。由于你和丘巴卡相对于彼此静止,因此在时间和空间问题上,你们将达成一致:你们两人将以类似的方式切割时空条,也就是说你们的现在目录将会彼此吻合。过一小会儿,丘巴卡站起来去散步——非常放松的漫步——但朝着远离你的方向。丘巴卡运动状态的变化意味着他的现在概念,他的时空切片,都将发生轻微的旋转(参见图5.3)。这种角度上的微小变化在丘巴卡附近不会产生什么明显的效应:他新定义的现在概念,同在他的卧室里的其他人的现在概念之间的差异非常小。但是如果相距100亿光年的话,丘巴卡的现在概念上的这种微小变化将会被放大[如图5.3(a)和图5.3(b)所述,但是如果所要讨论的两个点距离很远,则这两个点现在的微小改变将被清楚地放大]。虽然在丘巴卡静坐时,他的现在和你的现在是一样的,但由于丘巴卡的轻度运动,你们两人的现在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图5.3 (a):两个相对于彼此静止的人对于现在有相同的概念,因此就会有相同的时间片。如果一个观察者远离他们的时间片——每个观察者眼中的现在——相对于彼此则发生了旋转;如图所示,对于运动的观察者而言,变黑的现在的时间片旋转到静止的观察者的过去的时间片中。(b):观察者之间偏离得越远,时间片产生的偏离就越大——他们对于现在的概念偏离就越大。
图5.3和图5.4用图示的方法阐释了关键思想,但运用狭义相对论的方程,我们可以计算出你们的现在差别到底有多大。1如果丘巴卡以每小时10英里的速度远离你而去(是的,丘巴卡大步流星地走着),那么在他的新的现在目录里地球上所发生的事情,对你而言,其实是150年前发生的。依照他的现在概念——他的概念与你的概念同样有效,并且就在刚才你们俩对于现在的概念还完全一致——你还没有出生。如果他以相同的速度朝你走来,如图5.4所示的那样,角度变化的方向相反,那么他所谓的现在对你而言,将是未来150年后!这样看来,按照他所谓的现在,你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假如,丘巴卡不是走,而是跳进了千年帝国之鹰飞船21以每小时1000英里的速度(比协和式超音速客机22的速度慢一点)飞行,如果他的方向是离你而去,那么他所谓的现在对你而言,将是15000年前地球上发生的事情,反之则是未来15000年后所发生的事情。如果方向、运动速度合适的话,猫王、尼禄、查理曼大帝、林肯或某个未来才出生的人,都有可能出现在他的现在目录上。
图5.4 (a)和图5.3(a)的唯一区别在于,当一个观察者朝另一个观察者运动时,她的现在片会转到另一个观测者的未来,而非过去。(b)同图5.3(a)一样——在同样的相对速度下,更大的间隔意味着现在概念上更大的分歧——只不过转动指向未来而不是过去。
尽管令人惊讶,但却不会产生任何矛盾,就像我们前面所解释的,某物距离你越远,接受它所发散出的光就需要越长的时间,从而决定它应该属于哪个现在目录也需要花更长的时间。举个例子来说,即便正在前往福特大剧院总统包厢的约翰·维尔克斯·布思23在丘巴卡新的现在目录上(此时丘巴卡正站起来,以每小时9.3英里的速度远离地球而去2),丘巴卡也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来拯救总统林肯。这么遥远的距离,将需要许多时间来接收和交换信息,因此,实际上只有丘巴卡几十亿年后的后裔,才会接收到有关那一夜的华盛顿的光。问题在于,当他的后裔用这个信息来更新过去的现在目录时,他们将会发现林肯的暗杀与丘巴卡站起来远离地球而去都在相同的现在目录上。而且,他们也将发现在丘巴卡站起来前一瞬间,他的现在目录也包含了21世纪的你正坐在那儿读这段话。3
类似的,有一些关于未来的事情,比如谁将赢得210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看起来是完全开放的:此次竞选的候选人很有可能还没有出生,更不用说决定竞选了。但是如果丘巴卡从椅子上站起来以每小时6.4英里的速度朝地球走来,他的现在目录——他对于现在存在什么,发生了什么的认识——将包括22世纪第一届总统的选举。对于我们而言还未决定的一些事情,在他看来却已经发生了。又一次,丘巴卡再过很多亿年才能知道选举结果,因为得花那么长时间,我们才能把信号传递给他。但是当丘巴卡的后裔收到选举结果用来更新丘巴卡的历史册页,更新他过去的现在目录时,他们发现选举结果居然和丘巴卡站起来开始走向地球的时刻记录在同一张现在目录上,丘巴卡的后裔注意到,比这张现在目录早了一点点的现在目录中,记录着你在21世纪的某一天看完这段文字的事件。
这个例子有两点非常重要。第一,虽然对于接近光速时相对论效应会变得非常明显这一事实,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但还需要知道,对于低速运动,如果空间上能够相距很远,那么相对论效应也会得以放大。第二,这个例子对下面的问题很有启发性,即时空(面包条)究竟是真的实体还是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一种空间的现在和它的历史以及所谓未来所组成的抽象整体。
你看,丘巴卡关于实在性的观点,他头脑中定格的画面,他对于现在存在何物的概念与我们的实在性观念是一样真实的。因此,在评价实在性的构成时,如果我们不考虑他的观点,那就未免太狭隘了。对于牛顿而言,这样一种平等主义的做法并不会有多大的不同,因为,在一个有绝对空间和绝对时间的宇宙里,所有人的现在时间片都是一致的。但在相对论的宇宙里,也就是我们的宇宙里,这样的平等主义就会带来很大的不同。尽管我们熟悉的关于现在存在何物的概念只相当于单独的一片现在时间片——我们通常把过去看做已经逝去的,未来是还没有发生的——我们却不得不将丘巴卡的现在切片一起考虑来扩大我们的认识,就如上文中所讨论的,他的现在切片与我们的有很大的不同。此外,由于丘巴卡最初的位置和他移动的速度是任意的,我们必须得将与所有可能性有关的现在时间片都包括进来。这些现在时间片,正如我们上文中所讨论的,将以丘巴卡——或者其他或真实或假设的观测者——在空间中的初始位置为中心,根据给定速度的不同而旋转一定的角度。(唯一的限制是光速的限制,在尾注中将进一步解释,根据图示,光速的限制相当于旋转角度最大为45度,顺时针或逆时针均可。)正如你在图5.5中所看到的,所有的现在时间片充斥于整个时空条。事实上,如果空间是无限的——如果现在时间片能向无限远处扩展——那么旋转的现在时间片可以任意远为中心,因此它们的集合可以遍布于时空中的每一点。24
图5.5 一个不同观测者(不管是真实的还是假想中的)的现在片的例子,这些观测者距离地球不同远近,速度也各异。
因此,如果你认为实在性由你现在头脑中定格的事情组成,如果你同意你的现在概念与位于远方空间中可以自由移动的某人的现在概念一样有效,那么实在性将涵盖时空中所有事件。整个面包都存在。就像我们视所有空间都真实的存在一样,我们也把所有时间(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视为真实的存在。过去、现在和未来显然是有区别的。但是,就像爱因斯坦曾经说的“对于我们这些充满信心的物理学家而言,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区别只是一种幻觉,虽然它总是存在的”。5唯一真实的事物就是整个时空。
以这种方式来思考问题的话,虽然从不同的视角来看事件发生的时间不同,但它们总是存在的。它们永远占据了时空中的某一点。它们并没有流动。如果你在1999年新年除夕的午夜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光,你一直都会拥有它们,因为那是时空中不可变的一个点。接受这种说法有些困难,因为我们的世界观对过去、未来和现在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如果我们固执于熟悉的时间观念,就会发现它将在现代物理冷酷的事实面前碰壁,它所能有的唯一的安身之处就是人类的意识。
不可否认,我们的意识体验似乎遍布于整个时空切片。打个比方来说,我们的思想就好比先前提到过的放映机的光,当时间的某时刻被意识的力量照亮时,它们就成为鲜活的画面了。从某一刻到下一刻的流动感源于我们的思想、感觉和认知在意识上的改变。改变的结果将会导致持续的运动;它会发展成前后一致的故事。但是——不依靠任何心理学或神经生物学的借口——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我们是如何感受时间的流动,即使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没关系。为了便于理解我的意思,想象一下现在有一台有点毛病的DVD播放器,它会随意的前进或后退,我们用它来播放电影《飘》:屏幕上刚才还放映某一刻的画面,但下一刻立刻就切换成了完全无关的画面。当你观看这种跳跃性的画面时,你可能很难弄清楚到底在演什么。但对于郝思嘉和白瑞德来说没有问题。在每一帧画面中,他们做他们在那一帧画面中总会做的事情。如果你把DVD停在某个特殊的画面,问他们相关的想法和记忆,他们给你的答案将与DVD功能正常时他们会给你的答案一模一样。如果你问他们是否因南北战争的混乱顺序而迷惑,他们将会疑惑地看着你,认为你一定是喝了太多的冰镇薄荷酒。在任意给定的画面里,他们将会有画面那一刻的思想和回忆——特别是,那些想法和记忆给他们的感觉是时间像平常一样平稳而连贯地逝去。
类似的,时空中的每个时刻——每个时间片——就好比一部电影中的某一帧静止画面。画面的存在与否取决于是否有光照亮它。就像郝斯嘉和白瑞德一样,对于正处于任何这样时刻的你来说,这就是现在,“现在”就是你当时感受到的那一刻。并且“现在”永远都是你正在感受到的那一刻。而且,在每一个独立的时间片里,你的思想和记忆都足以使你产生时间在不断地流向下一刻的感觉。这种感觉,这种时间正在流动的意识并不需要之前的时刻——之前的画面——来“连续放映”。6
稍稍想一下,你就会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由于另外的更为基本层面的原因,放映机所发出的光有序地将时间激活的概念有非常严重的问题。假如放映机正常地放映着某一瞬间的画面——比如说1999年新年夜的午夜敲钟场面——突然画面暗了下来,意味着什么呢?如果某一时刻已被点亮,那么处于照亮状态就是那一时刻的特性之一,该特性也应该像发生在那一时刻的其他事情一样永恒而无变化。历经照亮——“活”起来,成为此时,成为现在——然后再回归黑暗——“休眠”,变成过去——就是经历变化。但变化的概念与单独的时刻无关。变化将不得不通过时间来发生,变化标志着时间的流逝,但时间的概念究竟是什么呢?从定义上看,时刻并不包括时间的流逝——至少不是我们所说的时间——因为时刻是时间的原材料,并不会变化。某个特殊时刻不再变化就像空间中某个特殊位置一样:如果某位置变化,它就是空间中的另一个位置了;同理,如果某时刻变化,它就是另一个时刻了。放映机的光激活每一个新的现在这样的直观图像经不起仔细的推敲。换句话说,每一时刻都被照亮,每一时刻都会保持其被照亮的状态。每一时刻都是这样。仔细想来,时间的河流更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块,每一时刻都永远的冰冻在它自己的位置上。7
这样的时间概念与我们的内在感受非常不同。虽然这种概念源于爱因斯坦的洞察力,可他本人也很难完全接受这种观念上的深刻转变。鲁道夫·卡那夫8叙述了他和爱因斯坦之间就这个问题展开的精彩对话:“爱因斯坦说有关现在的问题困扰着他。他解释说有关现在的体验对人类来说意味着某种特殊的东西,一种从本质上不同于过去和未来的东西,但这种重要的不同却不会也不能出现在物理中。这种无法被科学理解的体验似乎让他很头疼但却不得不顺从。”
这种顺从就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究竟是科学不能像解释肺可以吸入空气那样,轻易地解释存在于人们意识中的时间的基本特性呢?还是人类意识强加给时间一种人为的特性,因而无法用物理定律来解释呢?如果你在工作日问我这个问题,我将赞成后一种观点,但夜幕降临,当重要的思想都变为日常生活惯例时,就很难完全抵制前一种观点了。时间是一门深奥的科目,我们还远远没有理解它。很可能未来的某一天,某个聪明的人发现了一种新的看待时间的方式,揭示了流动的时间的真正物理学基础。以上建立在逻辑和相对性基础上的讨论,可能就是故事的全部。当然,时间流动的感觉在我们的生活体验里根深蒂固,并且遍布于我们的思想和语言中。我们已经而且将继续误入用习惯性的口语描述时间的流动这样的歧途。但不要把语言和实在性搞混淆了。比起深刻的物理定律,人类语言更善于描述人们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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