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章其人其书

一、陈焕章其人其书

陈焕章(1881～1933年)，字重远，广东高要(现属肇庆市)人，出身望族，自幼接受来自家庭的严格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14岁中秀才。1898年入万木草堂学习，成为康有为的授业弟子。1903年中举人，次年在北京参加特科考试，列第131名进士，赐同进士出身，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批进士。1905年以翰林身份被选派到美国留学，先入库克学院学习英语，两年后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经济学，1911年通过博士论文答辩，获博士学位。

1912年陈焕章学成归国。他没有将自己的经济学知识服务于国家的经济建设，而是醉心于研究、推广孔学。民国初年，他秉承康有为旨意，发起国教运动，在上海创设“孔教会”，企图将孔教立为“国教”。曾担任袁世凯政府的法律顾问及后来安福国会的议员。1923年在北京创办“孔教大学”，任校长。1927年，应邀赴瑞士日内瓦参加世界宗教和平大会，被大会推举为副会长。1929年在香港创办“孔教学院”，任院长。1933年在香港去世。陈焕章一生以宗教形式推行儒家学说，曲高和寡，应者寥寥。但他用现代西方学术方法重新阐释孔子思想为实现孔子学说的现代转型以使儒家学说适应现代生活的努力，是具有穿越时空隧道之意义的高明之举。21世纪初，随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起步，海外孔子学院纷纷落成，回首当年陈焕章在北京和香港两地创办的“孔教大学”和“孔教学院”，其筚路蓝缕之征程，不禁使人肃然起敬。

陈焕章是历史上罕有的新旧学问、中外知识相对均衡集于一身的知识分子，在当时的中国，他是唯一同时具有中国传统最高功名(进士)和西方最高学位(博士)的学者。陈焕章一生致力于中西文化的融合和沟通。他用西学援附中学，用西学解释儒学，使儒学与西学接轨，赋予儒学新的内容，使之更能服务于现实社会的需要。其中，陈焕章对传统儒学中理财思想的现代阐释构成他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1911年陈焕章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博士论文《孔门理财学》(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出版，它是最早的由中国人撰写的英文经济学博士论文之一。^[87]该书当年作为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经济和公法丛书”之一，由哥伦比亚大学资助，以第45、46卷112、113号同时在纽约和伦敦出版。《孔门理财学》以孔子及儒家学派的经济原则作为研究对象，全书上下两册。分为“孔子及孔门”、“理财学与各科学之关系”、“理财通义”、“消费”、“生产要素”、“生产事业”、“分配”、“社会政策”和“财政”等9篇36卷，凡800余页。从该书篇目可以看出，作者是以现代经济理论来分析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在《孔教会杂志》创刊号上，陈焕章特意将该书第9篇(“财政”)32卷《国用》译成中文。

陈焕章在谈到该书的写作旨趣时说:“是书以孔子为主脑，故取材莫多于经部，然除五经为孔子所作外，其余传记，大抵成于七十子后学之手，苟不收入之，无以见孔子之全，而窥孔教之真。然既收传记，则西汉之今文经说，不可不备。既收西汉经说矣，而郑康成集汉学之大成……安能遗漏?此东汉经说之不能不收也。宋学为孔教之中兴，虽近于割地偏安，亦略存正统，此两宋学说之不能不收者也。既收宋学，则前夫宋者，有魏晋隋唐，后夫宋者，有元明清，其间之学说，固不能不收者也。且孔子集古代文明之大成，五经之中，多存旧制旧俗，则孔子以前之学说，亦在于是。诸子朋兴，各持异说，且与孔孟为同时，故诸子之学不得不取以比较。”^[88]可见该书对中国古代文献的研究十分广泛，并不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学。

陈焕章写作该书的重要目的是为了增强国人的民族自尊心:“作是书，本含有倡明孔教以发挥中国文明之意识。盖西人每多鄙夷中国，几以为世界之文明，惟西方专有之，而中国未从占一席也。”^[89]此外，陈焕章还试图用孔子学说来解决中国面临的现实问题:“苟欲于中国之财政为根本之解决，非实行孔教不可，此余译是篇之微意也。”^[90]

该书出版后在美国产生了很大影响，被哥伦比亚大学列为法政专业的重要参考书。当年陈焕章的老师、哥伦比亚大学著名的经济学家塞林格曼(Seligman，1861-1939)对中国留学生的博士论文答辩经常以此书的观点提问。^[91]当年美国的《历史评论》称该文为“特辟纪元之著作”。1912年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罗斯(E.Ross)在《美国经济评论》上发表该书的书评，认为陈焕章打通了中西经济传统，为西方的政治经济学接上了伦理和社会资源，这使得《孔门理财学》在浩如烟海的西方经济学文献中占据着独特的位置。同年鼎鼎大名的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在英国著名的《经济学杂志》上发表评述《孔门理财学》一书的文章。可以说，中国经济学在国际上较早崭露头角的就是这部著作。

该书在国内一时也好评如潮。《维新报》认为该书是“以西人科学家之法而治中国学”的“不朽之著作”。“中国人以理财言孔教者，当以陈先生为始”;“中国人以西文著书，传布孔教，而全书以孔子纪年者，又以陈先生为始”。《独立报》指出:“陈博士阐发孔子之教训及其与理财之关系，精深透辟，将必有益于世界。倘使熟谙科学家考据之法如陈君者，得在高位，则改革事业之成功，可以决也。”《东方评论报》更以近乎膜拜的笔调赞美该书:“此诚华人未有之著作也。其永垂不朽，真可作为纪功碑矣。将来译作华文，必可证明其有益于华人，而为无价之宝。美哉是著乎，诚足异也。”^[92]

陈焕章回国后，与西学渐行渐远，全力宣传孔教，很快被经济学界遗忘。但他的《孔门理财学》在西方却产生了较大影响。美国政府20世纪30年代对农业的干预政策(联邦政府在农产品价格过低时以高于市场价格收购农产品)主要是从该书中借鉴中国古代常平仓思想而推行的。罗斯福新政时期的农业部长华莱士曾指出:王安石“在1068年的重大困难之下所遭遇的问题，和罗斯福总统在1933年，虽然时代悬殊，几乎完全相同，而其所采方法，也非常相似”，“900年前独裁政治所不能达到的，今日民主政治已经能够实现了”。^[93]著名经济学家熊彼特在其名著《经济分析史》一书中对中国古代经济思想的评述所引用的材料也来自《孔门理财学》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