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需要全球应对

金融危机需要全球应对

约瑟夫·斯蒂格利茨　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

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演讲

好像我们经济学被称之为悲观科学，而经济危机正好给我们这个行业一个最好的注解。我会谈三个问题：首先就是全球经济展望；第二，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全球的应对，为什么很难获得充分的全球反应；第三，要讲一下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

最近很多人都在谈，我们已经看到经济复苏的嫩芽，并且要说服别人，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感到乐观了。确实看上去，自由落体下落前几个月的情况已经结束了，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现在这个嫩芽在2009年夏天就会变黄了。我在这里树立我们思考的框架，为什么我还是有一点悲观的。

首先谈一下美国的经济情况。我们用“衰退”这个技术性的术语，它是指连续数个季度出现负面的经济增长。但是当一个人、一个老百姓讲到经济衰退的时候，主要是指出现了长期的失业，我们也认为它的一个表现就是一个经济体实际产出和潜在产能之间的差距。从这种角度来说，我们现在还没有看到情况恢复正常，经济体实际的产出和潜在的产能之间的差距，还会不断地加大，至少是在2009年年底、2010年，甚至是到2011年都将是这种情况。失业率在上升，但失业率上升的速度却是在下降的。目前的事实是，住房止赎数字还是在上升，上个月超过了30万，也就是一个月超过了30万，这就显示出我们现在不仅有经济危机，有金融危机，在美国已经出现了社会危机。

我们预期这种潜在的产能和实际产出之间的差距会继续持久，一个原因就是，美国经济甚至全球经济，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美国的消费者。美国可以说是在不断地超支消费，确实这种消费支撑了经济。现在我们全球经济增长引擎已经坏掉了，甚至有的时候出现了负值，美国的储蓄率传统是6％到7％，但是现在美国民众丧失了大量的储蓄，而且美国婴儿潮出生的那一批人已经进入了退休年龄，也就是说他们的储蓄期在缩短，在老年时期必须有一些安全性才好。此外，大部分的美国人，基本上是靠借贷生活的。实际上，是靠他们的资产，也就是他们的房子在生活，他们认为它们的价值会不断上升，但是现在这些资产的价值是在下降的。

所以说，美国人现在不仅有一种更多储蓄的愿望，就算想要借钱的人也知道不会这样持续下去，所以美国的储蓄率上升了4.5％，可能还会出现6％到9％的增长。从长期来看，储蓄率的增长对于美国人民的经济安全还是有好处的，但是从短期来讲，确实对美国的经济以及长期的经济是有一个下拉的压力。由于储蓄率增高、消费下降，所以说，这方面的需求拉动是比较弱的。在2008年有一些季度，美国的主要经济增长靠的是出口。

现在美国不仅是出口它的“有毒”的抵押，而且出口那些失败了的监管体制，也是出口更多的东西。此外，我们可以预期，这种整合的需求还有一点是要靠政府的开支。有一个好消息，现在已经通过了一个经济刺激计划。2009年美国联邦的开支，大概也就是在2000亿美元左右。但是同时，美国的联邦体制内，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开支是州政府所做的，他们有一个比较均衡的预算体制。一旦税收收入降低的话，他们要么降低开支，要么就是增加税收。这就等于说是一种负的刺激计划。加州一个州减少了400亿的美元，从某种程度上又削弱了联邦的刺激计划。另外联邦刺激计划设计得不好，三分之一都以减税的方式体现的。我们知道在2008年2月的时候，很大一部分减税并没有用于消费，这些新的减税措施也会产生一些结果。也就是说，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总体的需求在2009年仍然会保持疲软。

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就很难真正对强健复苏抱有信心。我目前所讲的，它的假设是，银行要进行健康的借贷，但目前还没有充分的证据显示这一点。那么，救市计划也就是说，银行的挽救计划代价是非常昂贵，但设计又很差，从某种角度来讲，就等于把钱打水漂了。而且，现在也没有重新出现开始借贷。尽管这个效果没有达到，但是美国的赤字水平已经大大上升了。

还有一部分造成我们现在的问题的原因就是，美国通过用税收的收入来挽救这些银行，没有问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它应该问，到底美国想要什么样的金融体系，到底对21世纪来讲什么样的金融体系才是合适的。显然美国目前为止的金融体系是已经失败了，这是一个非常值得中国借鉴的教训，特别是中国现在在设计自己金融体系的时候，要值得考虑借鉴。一个好的金融体系能够很好的管理风险、分配资本，而且要以比较低的交易成本来实现。而美国的资本体系没有很好地管理风险，进行了资本的错配，把资本放到住房以及其他人们买不起的领域，等等。

美国的金融体系没有做它应该做的简单事情，就是让这些老百姓能够很好地管理自己的家庭财务，所以说，我们现在应该重点看一看，到底美国想要什么样的金融体系。在危机发生的前几年，体制当中流动性供应非常充足，这些流动性本来可以用于有效的方面，比如说，美国经济当中高生产效率的部门。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很多金融机构重点不是给中小企业提供这种资源资本，或者说给新企业提供资本，而是把这些钱用于剥削美国的穷人，也就造成了次贷危机，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我们现在把钱又投到金融体系的时候，没有问这个问题。我们这个钱现在投入的这些部门是很有问题的，有一些银行规模太大，我们承担不起它的失败。这实际上是一种非常不正常的理念，你这家大银行，承担了过分的风险，你要是赚了钱就是归自己的，要是赔的话因为你太大又不能够倒。现在美国的做法可以说通过鼓励整合又让银行的规模更加大了。

在全球的层次上，我们也是有这样一个问题，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全球的总需求不足。这也是和全球失衡有关的，几年前大家就开始担心这个问题，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这些失衡也是几年前大家担心的一个情况的反映。上一次，1997年、1998年全球经济金融危机中，美国的财政部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它的应对都是很糟糕的。那么，结果就是那些国家当时对危机管理非常差劲，所以他们就不想再暴露于这种风险之中。

现在我想谈一谈全球的应对。这是一个全球性的危机，它确实要求我们有一个全球的应对，但同时，全球的经济框架的基础还是要靠单个国家的应对，我们就靠各个国家自己来对它所面临的危机的成本损益进行分析。那么，一个国家它可能是增加了出口，可能它的措施就会影响到别的国家。一个国家的行为都会有溢出效应的。每个国家考虑的都是它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成本，而不考虑那些溢出效应。那么现在，每个国家单个的刺激计划规模也都是不足的，而且每个国家的刺激设计都是为了把它的收益最大化，也就是说，它考虑的是国内的乘数效应。很多国家它们采取了一些保护主义的措施，尽管在G20的会议上，已经呼吁大家不要搞保护主义，但仍然有17个国家在2008年11月份华盛顿会议之后采取了保护主义的措施，包括美国也是在它的刺激计划当中有一条是买美国货的规定。

从全球范围内，美国计划的刺激是太少了，而且每花一美元也没有产生最好的效果。我们现在所需要的就不仅要增加开支，而且要更好的监管体制，需要大家能够在监管体系当中达到一致。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把下面发生的问题，反映到上层这样全球的监管体系中。如果我们这个体系不是全面的，那么这个钱就涌入到了监管最松的地方了。要获得全球的协调也确实有着很多的挑战，在目前的体制下，已经获益良多的那些国家，更有动力让现在的改革只是表面的改革，而不是实质性的。

到底我们是需要什么样的监管？我们会有一个长长的单子。大家都会谈透明度，我们确实需要更多的透明度，而且对一些非常复杂的衍生品，需要全面的披露。可以说，它的信息并没有很好地公布给大家。他们做的事情太复杂了，银行自己的资产负债表都评估不好，对自己的财务状况都不清楚，那么他们怎么了解别人的情况呢？有可能，银行一开始本来想是骗别人，最后却把自己给骗了。所以说，现在出现了这么糟糕的情况。但是，当时的刺激体系有问题，比如说一些坏的做法反而会获得一些股票期权等等。所以说，我们现在的改革也要是对激励机制改革、对杠杆化改革、对风险控制进行改革，有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我们着手应对的。

我们也担心会矫枉过正，因为矫枉过正的话会阻碍创新。每个人都支持创新，但是必须铭记在心，有很多这样的证据表明，大部分的创新并不是直接提升经济效益的，而是有着其他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更好地管理风险、管理大部分人所面临的风险。我们都看到创新能够在实体经济当中提升生产率，但是大家知道金融行业它只是一个途径而不是一个目的。实体经济和金融行业是两个独立的部门，我们要看到的是它所带来的真真切切的后果，就是生产率的提升。金融领域没有很好地管理风险、没有很好地分配资金，带来了非常大的影响，有30％的企业利润是在金融财务这一块产生的。

同时，一些基础性的教育能够让人们更好地管理这些高风险资产，虽然创新在那里，但是没有相应的教育，人们就更难利用创新去管理风险，这就是为什么美国人都不得不放弃他们的家产、房屋的原因，管理风险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我希望好的监管，我们不要多、不要少，只要质量好的监管，这是有效的手段，能够促进金融市场的创新活动，使得创新能够真正提升生产率，让老百姓都能够更好地管理他们所面临的风险。

当我们考虑管理世界经济的时候，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必须意识到各个金融机构和监管机构并没有履行他们的职责。经济全球化的速度超过政治全球化的进程，我们所有的政治结构并没有管理好相互依存的世界经济，他们是失职的。一些大的机构，比如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他们不断推动放宽监管。放宽监管就是造成问题的根源，他们推动资本市场的放开，这也就使得美国的一些“有毒”资产遍布全国和世界，产生了有毒效应。美国当然很高兴了，因为很多的有毒资产都在海外被买去了，公司也放宽了监管，他们可以去购买这些资产，我们有一半的“有毒”资产都是在海外销售的，这样就使得整个局面变得更加糟糕。全球机构的失败也关系到我在第一场会议结束的时候谈到的全球储备的问题，凯恩斯在1975年前就谈到这个问题，但全球金融体系却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甚至20国集团会议当中，在2009年春天的时候，当时中国提出的问题也没有得到必要的讨论。

最后，我想谈一下经济、金融危机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发展中国家是最可能受到危机重创的群体，即便是那些竭尽所能把事情做好的国家，也很难幸免。比如说很多国家非常开放，他们受到的冲击很大，面临着资本外流、贸易的萎缩、商品价格的下降以及汇款的减少，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他们没有必要的资源来给予像美国那么大的刺激计划。当然中国是一个例外，中国的刺激方案和中国的GDP比重不逊于任何国家的。发展中国家除了没有刺激经济的方案之外，也没有资源来抵消发达国家采取的政策和产生的负面影响。比如说很多国家对他们银行的储蓄提供担保，即便发展中国家想做银行担保，但是担保的信誉也抵不上政府所担保的信誉。这也就是为什么资本回流到美国，回流到这个世界问题的根源地的原因。

我们必须要认识到，全球化在金融危机之后将会受到巨大的改变。过去我们谈的是要有公平的竞争环境，现在我们看到了整个公平竞争环境的毁灭。我们都知道补贴是扭曲贸易的，就像关税一样，但是补贴相对于关税来说更是不公平的，所有国家都可以设置关税壁垒，但是有钱的国家才可以给予补贴，特别是给金融企业以补贴。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公平的竞争环境，而即使是那些没有拿到补贴的公司，他们在这样环境当中知道自己可以冒更大的风险，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政府会来救他们的。

这个危机也带来了好消息，八国集团知道不能靠一己之力来解决世界经济的问题，必须让新兴经济体也参与其中。这是很久以来就需要的变革，由八国集团变成20国集团了，这样的转型已经开始了。20国集团认识到这个问题，但是他们提出的解决方案却也是有问题的。有三个问题：首先，他们要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发展中国家提供资金，让国际金融稳定来确保监管上的跟进，但他们本身就是有问题的，而且在当前的经济刺激计划当中，他们所给予的资金也是存在问题的，信心是不足的。第二个问题是，他们给的钱太少。第三个问题是，大部分的钱都是以信贷的方式来给予的。我们几年前刚刚从债务危机当中走出来，很多发展中国家都是如此，我们不想陷入新一轮的债务危机当中。

再者，这是全球性的危机，全球性的危机需要全球来应对。但是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它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政治全球化的速度，我们也没有得到必要的全球应对，因此全球经济快速复苏的前景是非常暗淡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