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人?《礼记·礼运》中说:“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这十分接近于《尚书·泰誓上》所说的“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人自认为是万物之灵,而形体总会让人把自身和自然界中的各种动物联系起来,因而,人最看重的是动物所不具备的内在精神,只有凭借精神,人才能把自己和动物根本区别开来。正如荀子所说的:“然则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辨”指的是辨别力和判断力,它体现了人所特有的智慧,因而成为人的重要标志。
关于肉体和精神对于人的不同意义,汉代的司马谈曾作过以下总结:“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在司马谈看来,所谓生命就是形与神的结合,其中,精神是生命的根本,而形体只不过是生命的工具,因而神重形轻。这句话是对中国人身体观念的典型表达。在这一点上,西方人也有相同的看法:“我们是由两种东西组成的,就是灵魂和躯体。灵魂主要,躯体次要。《莱奥那多·达·芬奇笔记》)事实上,中国人所说的形与神对应的就是肉体和精神。由此来看,无论是在中国还是西方,早期人类都明显将身体解构成了肉体和精神两个部分,并一致认为重要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
在神重形轻的观念作用下,中国人不太重视肉体的生老病死,却对身体的内在精神及其变化充满了好奇。换句话说就是:中国人很少谈论自己的身体,却津津乐道于心灵世界。但是,中国人对心灵世界进行的不是客观分析,而是主观感知,这种感知有时距离真相非常遥远,感知者却自以为真理在握,并由此衍生出一个鬼神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身体是飘忽不定的,就像一个简单的符号,重要的是它体现了主体附加进去的精神观念。梦主要是一种心理现象,但是,它不仅无助于中国人弄清身心关系,反而使相关认识更加糊涂。因此,中国人的梦世界以及鬼神世界在相当程度上就是一个迷信世界,其本源则是中国人的心灵世界。尽管如此,梦观念与鬼神观念并非一无是处,它表明了中国人具有注重感情、擅长想象的特点,并由此生发出一种滋养中国文学的神异传统。这种神异传统从《山海经》开始,一直不曾中断,《楚辞》、《搜神记》、《西游记》、《封神榜》、《聊斋志异》以及某些唐传奇、元明清戏曲和大量笔记小说皆可为证。因此,如何认识中国人肉体与精神的分界及其相互关系就成了把握中国人身体观念的首要问题。本书把这种界定中国人身心关系的认识称为“身体解剖学”。具体地说,它包括身体观、心性观和身心关系论三个组成部分。
与身体观和心性观相比,更加复杂的是身心关系。身心关系的复杂性一方面是因为它是身体观和心性观的结合体,另一方面是由于神重形轻的传统观念往往会和现实生活发生冲突,从而造成中国人的身心关系表现为和谐、分裂与冲突三种模式。要想达到身心关系的和谐,一般需要符合精神重于肉体的传统观念,并且能够做到随心所欲。对于无数生活在古代的中国人来说,这几乎是一个梦想。以“吃”为例,剥削年年有,灾荒不时来,广大人民的谋生是无比艰难的。古人云“民以食为先”,老子说“圣人为腹不为目”。吃饭是维持生命的底线,对于人来说永远是第一位的,中国的饮食文化高度发达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无论什么朝代,统治者都不会禁止民众吃饭,但是,他们并不保证人民有饭可吃。
从理论上来讲,身心分裂的结果不是倾向于肉体,就是倾向于精神。然而,事实上,身心分裂往往是精神在某种压力的作用下主动从肉体中游离出走的行为,而且,分裂出走的精神往往会对肉体形成一种反作用力,使肉体处于极端疲惫或者猝然受伤的境地。如果说梦大多是一种不知不觉的精神游历,相思和怀古就属于清醒的精神出走,因而还在可以控制之列。精神一旦失去自控能力,身体就会陷人疯癫状态。疯癫是一种不可驾驭的精神私奔,它随时可以返回肉体的寓所,并且不计代价地冲撞自身。就此而言,身心分裂往往是一种变相的身心冲突。
身心冲突主要表现为以性压抑为中心的精神压抑。尽管性欲和饮食一样属于肉体问题,但是它涉及人口繁衍和道德伦理,因而一般处于统治者的控制和抑制之下。长期遭受压抑的肉体所产生的反弹力会使精神处于低迷状态,从而打破精神重于肉体的传统规范,使当事人处于身心冲突的境地。事实上,只有皇帝和达官贵人可以穷奢极欲、为所欲为,而下层民众程度不同地处于精神压抑之中。这种精神压抑主要体现为人格压抑。人格压抑是上层权力作用于下层民众的结果,它使人无原则地服从和忍耐,其结果必然导致人格精神的群体萎缩,使他们只剩下一具具活生生的肉体,除了唯命是从以外毫无意义。被剥夺了欲望的肉体无不经过一个身心冲突的过程,有的人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有的人则终其一生难以就范。《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位好汉是被逼上梁山的,也就是说,不逼到一定程度,他们是不肯上山落草的。这主要是因为中国人特别能忍,习惯于用心灵抑制肉体,从而达到泯灭欲望、遗忘自身的目的。因此,林语堂说“中国人的忍耐,盖世无双”。身心冲突的极端结果是自杀,自杀无疑是用精神消灭肉体的行为。然而,可悲的是,古代中国人的自杀往往是效忠于主子的奴性行为,是一个早已失去独立精神的肉体对现有活力和知觉的主动舍弃。
从中国古代社会发展的整体进程来看,儒教弄得人只知道愚忠,道教并未起到肢解儒教的作用,濡染它的人习惯于超然局外让他们闹去吧。”这是道家人物的潜台词。但是,无论是守儒崇道,还是出人于二者之间,中国人总想给自己的心找到安顿的去处,哪怕这种安顿时刻处于流浪状态。因此,中国人的身心和谐呈现出来的是更多的人工成分。那么,天然的身心和谐从何处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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