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审计市场的性质
1.审计市场的构成与功能
市场是指物品或服务交易(有形的或无形的)场所以及这种交易关系本身或相互作用的买方和卖方的集合体。注册会计师审计服务市场属于无形市场范畴,是靠声誉和专业能力促进会计师事务所与委托人成交,体现会计师事务所与委托人之间的有偿性和自愿的委托或主动服务的关系。这种交易关系或契约的特点是,它不仅仅是双方契约,而且是由企业所有权者与经营权者契约关系派生出来的一种契约,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
审计把源于资财的所有权与经营管理权相分离。在市场经济发展的初期,当资财的所有者为一人或少数几人时,他或他们有动力聘请专业的审计人员去替他或他们监督检查经营管理者,这是非独立审计产生的条件。当资产的所有者较多而分散时,所有者就会要求独立的第三者对经营管理者的行为进行审查,以使这种审计对所有利益相关者都是公平、公正、公开的,于是独立审计就出现了。现代审计之所以成为社会经济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与股份公司的兴起及资本市场的形成和发展分不开的。资本市场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资本的可流动性。广大的社会公众进入股市成为上市公司的中小股东(所有者),但他们成为哪些上市公司的股东是可选择和变动的,而这种投资行为所依赖的信息是由独立的注册会计师鉴证上市公司财务信息后出具的审计报告所反映出来的。独立审计在保护投资者利益、维护社会经济秩序和社会公共利益、促进市场经济的发展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独立审计市场的构成要素包括审计信息的需求者、审计信息的供给者和其他利益相关者、审计服务的内容与方式。这些要素会涉及审计主体和审计客体。
上市公司独立审计中审计信息的需求者主要包括:①投资者(现有的和潜在的);②债权人(现有的和潜在的);③政府部门(包括财政、税务、工商管理、证券市场监管机构);④公司管理者及员工;⑤其他利益相关者(包括顾客、竞争对手、供应商、财务分析与咨询机构、社会公众、行业协会、工会及党派等组织)。
这五类需求者中,投资者和债权人是最主要的。公司管理者及员工具有特殊性,对于本公司而言,它属于内部信息需求者;但对于其他公司而言,它则属于外部信息需求者。而五类需求者的结构会因资本市场模式与结构的不同而不同(李维安等,2002)。
审计服务的供给者为会计师事务所(注册会计师)。[1]它和审计市场的需求者(消费者)构成了审计市场交易的主体。而审计市场中交易的客体为审计报告(审计服务)。
审计主体是指执行审计的人,也就是注册会计师。审计客体则是审计的对象,即被审单位或被审经济活动的过程与结果。在本书中审计客体主要是指被审单位。
根据审计对象的不同,审计业务可分为上市公司审计业务与非上市公司审计业务。在发达国家,上市公司审计市场已比较成熟。在我国,经过20多年的发展,上市公司审计业务已成为我国注册会计师的核心业务,由于这一部分市场的社会影响比其他部分大得多,本书只涉及对这一部分市场的研究。
从审计市场的功能上看,它首先是审计资源的配置机制。审计市场中的人才资源、信息资源、设备资源的流量与流向、质量与数量都可以通过市场机制来调节。虽然这些资源不是审计市场的交易对象,但审计市场的变化会对它们产生很大的影响。例如,审计市场的发展会导致对这些资源的需求的增加。审计市场中处于竞争优势的一方会吸引更好的人才等。其次,审计市场是运用市场手段对审计活动和审计质量进行有效管理的重要方式。审计市场的有效竞争能够使信誉机制发挥重要作用,并降低政府监管的成本。在第五章里我们将重点探讨这一问题。从根本上说,审计市场是约束审计市场各个相关行为主体行为的制度安排。
2.审计市场的需求分析
经济学中所说的需求是指消费者在某一特定时期内,在每一价格水平上愿意且能够购买的商品量。作为需求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消费者有购买欲望,即缺少某种物品或服务而又渴望得到它;第二,消费者有购买能力,即在一定的价格水平上能支付起购买一定数量的商品或服务。所以一般而言,需求量与价格水平成反向变化关系,这就是需求定律。
独立审计需求是人们为了满足物质社会化生产的需求所产生的对一定审计信息(一种公共物品)的非物质性需求,它是一种派生的需求,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独立审计的有用性和必要性。它同样受需求定律的制约。
(1)独立审计的有用性
独立审计的有用性是指独立审计信息对需求者是有用的,主要表现为它可以降低委托人的代理成本,优化资源配置,实现风险转移,维护各方利益,实现政府监管和促进企业效率等。
现代企业本质上是物资资本所有者与人力资本所有者的契约关系(周其仁,1996)。这种关系的具体表现是委托—代理关系。作为委托人的物质资本所有者与作为代理人的人力资本所有者都是最大合理效用的追求者,然而他们各自的利益目标又不一致。委托人为了使代理人朝着自身的方向努力需采用审计这种方式来降低代理成本,而对代理人而言,由于他本人向委托人报告的财务信息不可信,需要聘请独立的外部审计人员来证明其经营业绩是可信的。因此,独立审计是委托人与代理人的共同需求,是社会力量选择所致,而不是外部力量强制的结果。理论研究与广泛的实践经验表明,独立审计是保持经理与股东利益最大化的有效控制器。
由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审计诉讼案的增加,审计职业受到种种冲击,审计的保险理论得以盛行。审计的这种理论认为,审计的本质作用在于分析风险,审计是一种降低管理当局财务信息风险的保险行为。审计的过程就是收集证据以把风险降到合理程度的过程。审计人员和会计师事务所被期望作为信息的风险减少者和保险人。审计费用就是一种保险费。与股份公司利益相关的各集团和股东,为了防止经理层舞弊而造成灾难性损失,都愿意从自己将要得到的收入中支付一部分费用来聘请外部审计人员。如果审计人员因失职而未觉察出财务报表不可靠,他们有责任赔偿失职而造成的损失,从而实现分摊风险的目的。
由于管理当局与其他信息相关者(需求者)之间存在着潜在的信息不对称,有关企业财务的信息可靠性的信息就是一种特殊的经济资源,取得这种信息需要付出成本。当人们付出成本取得高质量的这种信息带来的收益更大时,人们就愿意再购买这种信息,而这种高质量的信息只有经过独立审计才能获得,因此就产生了对独立审计的需求。另外,信息作为一种具有公共性质的商品,其质量必须通过一系列法规约束下的独立审计才可保证。因此,审计提高了财务信息的可信性,从而增加了财务信息的价值,促进了资本市场上资源的有效分配。
财务报表的使用者之间也存在利害冲突。为了使财务报表为每一个现实的和预期的使用者所信赖,也要求有一独立于利害关系各方的审计人员对财务资料予以鉴证,以维护各个利益集团的利益。审计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利害冲突的存在会导致财务报表存在不实报道的可能性,也可以说是由审计信息的目标性与契约性决定的。
此外,审计的行为学理论认为,审计还能通过组织规则的方式来影响企业各个层次职员的行为动机,影响他们的正直态度,还能保证会计系统以最佳方式来促进企业更有效地工作。政府出于增加税收、稳定社会及经济秩序的目的,也需如此。
(2)独立审计的必要性
尽管独立审计可以从各个角度来认识其作用,但如果存在一种替代的机制以成本更低的方式来实现这些功能,审计需求也不会成为现实的需求。独立审计的必要性体现在资本市场发展的必然性和审计功能的不可替代性。
现代股份公司首先是在金融业和交通运输业以及其他一些公共事业部门发展起来的。1694年成立的英格兰银行和1790年成立的合众美国银行都是通过股份资本筹资兴办的。而现代公司的成长则主要开始于铁路企业的兴起(钱德勒,1987)。大铁路企业的成长开始于19世纪40年代末,与传统企业相比,铁路企业几乎一开始就具有所有权与控制权相分离的特征。铁路的修筑需要大量的资本,必须通过对大量分散的股票的收集才能形成;另外,铁路的管理需要专门的专业人才。对于具有小量股权的铁路股东来说,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亲自经营管理公司。由于铁路企业以这种方式经营的成功,使人们逐步认识到了现代公司的优点:①筹资相对便利,规模易于扩大,所以现在发达国家的大公司特别是大跨国公司绝大多数都采用现代公司制的形式;②由于管理人员专业化而导致管理效率高;③公司的资本具有完整性和连续性。股东虽可交易但不可退出,公司的寿命就可以不断延续下去。股东和高级职员的死亡和更换等对公司的生存不构成威胁,因此,在过去的一个半世纪中,现代公司制企业已发展成为主流的企业形态,资本市场的规模也相应地得以扩大。
现代公司的股东为了维护其利益,有必要对经营管理其财产的受托人所负的受托经济责任履行情况进行审查,以评价其业绩。而这种审查和评价主要是针对其经营成果和财务状况,也就是说,是针对企业反映的会计信息进行的。这一方面要求审查者是懂会计及审查方法的专业人士;另一方面,为了协调所有企业利益相关者,审查者必须以客观、公正、公平的态度进行,也就是说这种审计应具备独立、客观、公正的性质。因此,独立审计成为不可替代的经济监督方式。可以说,独立审计市场是资本市场派生的市场。
3.审计市场的供给分析
经济学中所论的供给是指生产者在某一特定时期内,在每一价格水平上愿意而且能够出卖的商品量。作为供给也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有出售愿望;第二,有供应能力,两者缺一不可。一般而言,物品服务的供给与价格成正向变化的关系,此即供给定律。影响供给的因素除了商品本身的价格之外,还有生产者所要达到的目的、现有的技术水平、其他商品的价格、生产要素的成本以及厂商对未来的预期等。
独立审计供给是指注册会计师或会计师事务所为上市公司所提供的审计服务。由于我们把这种服务限制在年报审计或IPO审计上,因此不存在替代品的影响。对独立审计供给影响最大的是供给成本、供给方的技术水平、独立性、政府监管的态度等。
(1)审计技术能力
某一需求能否得到满足,其决定因素首先在于技术上能否提供可供操作的方法。如果技术上无法解决,那么这种需求充其量只是一种无效需求,目前就审计模式来说主要有三种:账项审计模式、制度基础模式以及风险导向审计模式。由于传统的账项审计模式和制度基础审计模式的局限性,风险导向审计模式受到推崇。但这种审计模式的运用要求注册会计师具有较高的素质,如数理统计分析能力,还要求有性能优越的审计程序软件包,所以在许多情况下还是要受到限制。就审计鉴证来说,注册会计师应具备四大查账能力:账证核对、函证与盘点、内控测试、比率分析,但在中小会计师事务所,后两项常常不能有效地运用。加上新的经济业务不断出现,金融衍生工具日益繁多,使得会计系统更加复杂性,注册会计师往往很难适应新的形势,新的业务领域难以开辟,审计信息需求者的要求得不到满足。
(2)供给成本
注册会计师作为审计服务的供给方必须考虑成本收益问题。只有能够收回审计服务的成本并有一定的盈利,注册会计师的劳动才是值得的。因此,技术上解决了供给能力问题后,并不意味着注册会计师就一定会提供该服务项目,它还取决于注册会计师能否从提供该服务中得到成本补偿并取得一定的盈利。这里的供给成本主要包括:提供信息的成本、竞争劣势成本、行为管束成本、诉讼成本以及政治成本等。由于经济业务的复杂化,审计成本有上升的趋势。
(3)独立性与职业道德
注册会计师自身的独立性和职业道德根本性地影响到审计服务的质量。所谓审计的独立性,是指审计机构和审计人员与相关的利益关系者保持中立的一种状态,以利于审计工作的正常和顺利进行,以及审计结论的客观公正(李君,2000)。审计产品的特性决定了其生产出来以后质量难以观察,这就给注册会计师的败德行为和偷懒行为提供了可乘之机:没有能力承接的业务可能会接下来;成本本来高的业务可通过偷懒行为消化掉;与管理当局的串通舞弊(审计独立性的严重缺失)还可能取得更高的风险性收益。但在存在外部约束的条件下,这种短期行为会影响到长远利益。
(4)政府监管的态度
政府监管的态度对审计服务的供给的影响是主要的,这在我国体现得更加突出。由于政府对信息使用者需求的了解的程度有变化,以及政府监管行为有成本,必然导致政府监管行为的不断调整,因而对独立审计业务的范围及独立审计成本有直接的影响。
4.审计市场的竞争
审计市场是竞争性的。从理论上说,这是由会计师事务所的特性和审计市场的特性所决定的。会计事务所作为一个商业性组织,简化模型是一个理性的“经济人”。它的行为模式取决于该项行为所可能产生的经济后果。一方面,它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目的;另一方面,它清楚这种追求是受许多条件约束的,风险是存在的。当审计市场上的某一项审计服务可能带来事务所利润的增加或声誉的扩大时,它便会尽力去争取这个客户。由于审计市场是资本市场的派生物,资本市场的规模决定了审计市场的规模——它在某一时点上是确定的,随时间变化也不是很快。因此,会计师事务所业务的扩大主要是通过两种方式进行:一是争取新产生的上市公司客户;二是通过更换会计事务所从原有上市公司中争夺客户。当审计服务的价格市场化后,由于审计服务质量的差别不大(差别主要来自事务所的品牌和声誉),价格便成了审计市场竞争中最重要的筹码。
从实际审计市场的观察来看,由于上市公司年度会计报表的审计是通过监管部门强制要求的方式进行的,所以不存在这个市场上的供求缺口。会计事务所的众多与服务的同质性决定了该市场上买方处于主导地位。在西方审计市场上,低价揽客行为很普遍(Simon,Francis,1988;DeAngelo,1981b),在我国,通过行政手段、回扣等不正当竞争手段争取客户已是不争的事实。许多文献与案例研究表明,事务所之间的恶性竞争大大压缩了审计服务的利润空间,降低了事务所抵挡风险的能力(陕西省财政厅,陕西省注册会计师协会,2003)。
之所以压价揽客是注册会计师竞争的有效手段,主要原因在于审计质量的隐蔽性和审计成本的弹性。审计成本不像一般产品那样具有一定的刚性,或“节省”的幅度有限,审计服务的特殊性决定了其成本的弹性很大。相同的项目按不同的质量要求来完成,成本可以有巨大的差异。部分事务所正是利用了审计成本的这一特点,恶性压低价格,扩大市场占有率,一旦得到项目,只能以降低审计质量为代价以免亏损。由于审计质量的隐蔽性,注册会计师可能存在侥幸心理,偷工减料,甚至放弃独立的立场,出具“不诚实”的报告。尽管在审计理论界,一些研究者对低价揽客行为影响审计质量存在正反两方面的意见,但美国国会、证券交易委员会和美国注册会计师协会(AICPA)通过长期调查认为,压价揽客会严重影响审计质量,损害投资者的利益和他们对资本市场的信心。SEC以此要求上市公司披露会计师事务所“为了得到客户而允许审计收费显著低于完成该项审计的预期直接成本”的行为,以期引起审计报告使用者对该事务所审计质量的关注。在我国,压价揽客的结果是价格越来越低,这种行为的有效性与我国宽松的法律环境不无关系。这种竞争的后果同样是审计质量下降。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纯粹的商业竞争意味着竞争机制激励着生产者生产价格最低、质量最高的商品和服务,从而使消费者受益。而审计市场的竞争机制是有所区别的。作为审计服务供给者的注册会计师,他的目标是追求利润,但他的行为要受到他所承担的社会责任的约束,即同时也要服务于公众利益。当公众利益没有履行好时,他就可能受到监管部门或法律的惩罚。因此,审计服务的低价、低质量情况就形成了下限。太低的审计质量不仅是广大审计服务需求者不需要的,而以低价取得这种业务对注册会计师来说也是不理智的。它还会影响到整个行业的信用和生存。因此,审计市场的竞争要在纯粹的商业竞争和公众利益的满足之间做出权衡。所以,我们认为,以政策形式规定审计收费的下限实属多此一举。由于注册会计师提供的服务具有高度的专业性,消费者对该种服务的评价也与普通商品不同,高质量的审计服务同样是不易观察的。因此,高质量的服务往往难以得到高价的回报,这也是审计市场上妨碍审计质量提高的一个重要因素。总之,要以价格机制来有效引导审计质量的提高,必须让审计质量成为消费者明确的、易观察的审计报告的品质之一。
审计市场竞争的另一个结果是审计市场结构的形成。审计市场结构是指会计师事务所在规模、市场占有率、业务在各行业各地域的分布上的关系,以及由此决定的竞争形式。现代产业组织理论为,市场结构会通过影响市场供给者的行为而最终影响到该行业的业绩。表2.1显示了美国和我国会计师事务所在审计业务上的市场分布。
可以认为,从数量集中度上看,美国的审计市场已具备高度垄断的市场竞争结构,而相比之下,我国审计市场的集中度要低很多。但是,产业组织理论的研究也表明,高的市场集中度并不表明市场竞争程度的下降。对美国会计师事务所的垄断性及其是否带来高额回报,以及是否影响审计质量等问题,一直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但对会计师事务所规模效应(包括人才与审计效率)的存在则是许多研究者都持有的相同观点(Watts and Zimmerman,1986;DeAgelo,1981;Defond and Mark,1992;王英姿,2002)。在我国审计市场规模尚不够大时,市场集中度的提高意味着规模大的事务所的形成。而我国审计市场在地域与行业上的分割是十分明显的。由于会计师事务所直接成本中很大部分是旅差开支,再加上熟悉的行业和地域对会计师事务所业务的承揽会降低许多成本。因此,提高审计市场的集中度并不容易,规模大和品牌好具有较大竞争优势的事务所的形成尚需时日。
表2.1 中国与美国的审计市场集中度
注:*“四大”是指目前全球人员和业务规模最大的四家会计师事务所,即普华永道(Pricewaterhouse,Coopers)、毕马威国际(KPMG International)、德勤(Deloitte Touché Tohmatsu)、安永国际(Ernst & Young International)。
资料来源:周红:《 “四大”的国际地位和审计市场结构的优化》,《会计研究》,200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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