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一开始我说过,我认为动物的天才和自闭症患者的专长可能是一样的。通过对动物的接触和仔细观察,多年来我一直都这样认为,我在《图像思维》(Thinking in Pictures)一书中也提到过这一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闭症天才和动物天才如此相似,不知产生自闭症天才和动物天才的大脑结构是否同样和常人的不同。
这并不是说自闭学者和动物天才擅长同样的事情。动物天才展现了在学习迁徙路线方面的突出表现,只要飞过一次就能记住,或是能够提前预知癫痫的发作。自闭学者有的善于对日期和质数进行快速心算,或是成为艺术家,从小就能够通过记忆,为整个建筑物和风景画出完美的轮廓透视图。这种能力是非常惊人的,因为即使是优秀的画家,也要通过学习才会使用透视,而一个四岁大的自闭症小孩不用学习就会。
自闭症天才和动物天才表面上看起来很不相同,但二者之间有一个突出的共同之处,那就是都有惊人的记忆能力。自闭症患者能够记住整个火车时刻表,还能记住世界上每个国家的首都,等等。在记忆力方面,人类中也许只有自闭学者才能够和那些克拉克灰鸟一争高下,它们能够记住分散藏在各个地方的三万颗松子的位置。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使我对动物的天才感到如此熟悉。
1999年,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心智研究中心的心理学家艾伦·斯奈德博士发表了一篇论文,提出各种天才的统一理论。如果他的理论是正确的,也许可以用来解释动物的天才。斯奈德博士和该论文合作者约翰·米切尔博士认为,自闭学者的所有非凡能力都源于一个事实,即自闭症患者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迅速地将他们看到或听到的东西,作为统一的整体或概念来处理。
如果正常人看到一个建筑物,他的脑子会把感觉器官接收到的成千上万的建筑构件综合成一个统一体,即完整的建筑物。这种整合是大脑自动进行的,想不这样做也不行。这就是为什么美术课上老师会让学生把临摹用的图画倒过来放,或者是让学生画出图画中物体周围的“虚空间”(negative space),而不是物体本身。把图画倒过来放或者只画出虚空间有助于让大脑中的各部分形象之间保持独立,这样画出的才是物体本身而不是你对这个物体的统一概念,因此人们常常惊奇于自己能够把头朝下的事物画得那么好。
自闭症患者则总是停留于碎片化的认识阶段,当然不同自闭症患者之间也有个体上的差异。《何处都被轻视的人》的作者唐娜·威廉姆斯也是一位自闭症患者,她说自己无法看到整个的物体,只能像看幻灯片似的。例如在观察一棵树时,她可能会先看到树上的一根树枝,接着幻灯片发生变化,看到停在树枝上的小鸟,然后再继续变化,看到一些树叶……有的自闭症患者情况要比其他自闭症患者严重得多,他们的感觉系统支离破碎,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由于没有条理的感觉输入,我猜想他们可能像患有自闭症的海伦·凯勒一样。
斯奈德和米切尔认为,自闭症患者只能看到支离破碎的事物片断,原因在于,他们获取的都是未经处理的低层次信息。正常人只有当大脑将感觉碎片综合成一个整体时才能意识到他看到的是什么,而自闭症患者则能够意识到所有这些感觉碎片。
这就是为什么,自闭症患者不用学习就知道怎样利用透视画图。他们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画下来而已,而他们看到的就是大小和质地的所有细微变化,通过观察这些变化就可以知道哪一个物体比较近,哪一个物体比较远。如果不经过专门训练和努力学习,正常人是看不到这些细微变化的,因为他们的大脑在无意识中就已经对这些变化进行了加工处理,因此他们画的,是他们所看到的经过大脑综合加工过的完整物体。他们画的不是一条狗,而是脑海中狗的形象,自闭症患者画的才是狗本身。
人们总是习惯说自闭症小孩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这本身就非常讽刺。如果斯奈德博士是正确的,生活在自己头脑里的,应该是正常人才对。正常人有不注意视盲、变化视盲或者其他形式的视盲,而自闭症患者却能够更加直观、更加准确地体验现实世界。斯奈德博士并没有提到不注意视盲和变化视盲,但对这些概念的研究证明,他的说法是正确的。
擅长数学的自闭学者,正是利用大脑的这种差异来计算日历并确定质数的。有的自闭学者能够说出你的出生日期是星期几,在他看来时间就是由不同的七天构成的序列,这个序列不断地循环重复,直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会在脑海中进行扫描,很快就能找到你出生那一天的位置。
正常人对时间的体验不是这样的,对正常人来说,无论是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它们都是统一的一个时间段,而不是各自独立的不同日子的集合,日子之间的界线是非常模糊的。(斯奈德博士的理论比我这里说的要复杂一点,他认为大脑中有一个处理器,可以将输入的数据如时间、空间、物体等分成相等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自闭症患者能够说出一个数字是否是质数,因为质数是不可分的。)
计算日历和隐藏图形的才能道理是一样的,我认为自闭症患者多数甚至所有的非凡才能,都是隐藏图形的才能的变体。
我还认为动物的多数甚至所有的才能也是如此。在过去几年里,斯奈德博士和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的医生布鲁斯·米勒博士提供了一些有力的证据,这些证据表明我的观点可能是正确的。米勒博士治疗那些患有额颞叶痴呆症的病人,这些病人大脑前部区域的功能在不断丧失。额颞叶痴呆症会影响到位于侧脑的额叶和颞叶,而自闭症患者的额叶和颞叶功能也有问题。就像我在书中多次提到的那样,动物大脑和人类大脑的最大区别在于,动物大脑的额叶没有人类的大,也没有人类的发达。额叶严重损伤的结果比单纯的自闭症患者要严重得多,如果额叶受到损伤,人就会产生几乎各种心理问题的症状,如自闭症、注意力缺陷多动症、强迫症、严重的情绪失调,等等。
这样的人至少会有一些自闭症的症状。米勒博士的病人就是如此,他们中有些人也获得了自闭学者的非凡才能。他们中有的在五六十岁时成了艺术家;有的在艺术展上获得大奖;有的获得了音乐方面的才能;还有一个病人发明了一个化学物质探测仪,还申请了专利。在做出这个发明时,他接受过一个标准化的单词测试,结果在十五个物体中,他能叫出名字的只有一个。还有一个病人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能力,但他设计出了一种喷洒器。总之,这些病人的非凡才能,几乎可以说是突然从天而降的。
我认为这种现象的原因就在于,这些病人忽然获得了自闭症天才那样超级具体化的感知,而正是有了这样的感知能力,他们才能凭空计算日历,才能不用学习就会画透视图。
现在斯奈德博士已经开始检验一个观点,即自闭症天才的才能,源于其获取未经大脑加工处理的数据的能力。通过利用磁刺激,对受试者额叶的功能进行干扰,结果发现,受刺激时画的比平时详细许多,同样在校对书稿方面的能力也大有提高。接受磁刺激之前,斯奈德博士让他们大声朗读下面一句话:
一鸟在手
胜过两鸟在
在林
结果几乎所有的人都读成了“一鸟在手胜过两鸟在林”。
接受磁刺激五分钟之后,一些受试者突然发现了,开始读“一鸟在手胜过两鸟在在林”了。随着左侧额叶和颞叶功能的下降,重复的“在”变得非常显眼,这样他们也就变成了隐藏图形测试中的专家,能够看到原来所忽视的东西。其中一个人甚至对斯奈德博士说,接受磁刺激之后他感到更加“警觉”,更加“关注细节”。他说当时真想写一篇散文,而这是他在正常情况下所不愿意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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