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预言家

作者序　命运预言家

乌托邦主义者们在超越想象力的地方，寻求未来世界的模型。但是，在我们面前，却有一座奇幻的、不像真实的、预言式的社会模型。

一

在《蜜蜂的生活》中谈到的，都是经过专家确认正确性的。《白蚁的生活》也一样，这一本书不是现在流行的小说，我将忠实遵守我在写《蜜蜂的生活》时的原则。

也就是说，我绝对不会把惊奇想象的快乐，强加在现实上。

现在我的年纪比写《蜜蜂的生活》时更大了，要抵抗这种诱惑，对我来讲是很容易的。

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只有真理才是令人惊异的。夸饰的部分，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比自己更快老去，本质的部分则不会。严格的事实、简洁明确的考察，即使到了以后，也会呈现出与今日几乎相同的样貌。

因此，对于我不确定，也不容易检验求证的事实或观察，我会尽量控制描述或报告的量。

当我们要研究的对象，是一个如此未知而奇异的世界时，这种态度是最重要的。一时的兴起、略微的夸张、一点点小小的不正确，都可能使这类的研究，丧失所有的信用与乐趣。

当然，只要前辈们不引导我走向错误，这类事情就不会发生，而且，前辈们也几乎不可能引导我走向错误。

因为我重视的，只限于可以用单纯客观的观点，非常冷静地记录观察所得的昆虫学者的著作。他们对科学性的观察，怀抱着信仰，就好像他们根本没发现到，他们所研究的昆虫具有异常性格。他们不会执著于这种异常性格，或是夸张描述这些异常性格。

我不太引用旅行者们所谈到的有关白蚁的事情。他们没有经过分析，就转述原住民的无稽谈话，有夸张的倾向，所以，不太值得相信。我只会引用一些有名的探险家，例如博识多闻、细心的科学家大卫·李维斯东（David Livingstone）之类的探险家。

对于我的描述，要在每一页下面，写许多批注或笔记是很容易的。在某些著作中，可能必须在所有的文章上，都做详尽的批注，像严格的学校用参考书那样，将批注放进本文里面。但是，因为白蚁的文献还不像蜜蜂的文献那么多，所以，我想在书末列出简单的参考书目来取代就可以了。

我发现，许多的事实会隐藏在各种杂乱的地方，四处散置。而且，因为我们处于孤立的状况，所以，常常显得这些事实毫无意义。就跟《蜜蜂的生活》一样，我的任务就是结合这些数据，尽可能找出相互间的关联，加上适度的考证，然后找出事实。

虽然对昆虫有兴趣的好事者一天比一天多，可是他们对白蚁的秘密，知道得还是比蜜蜂少。

如何解释这些数据，是我的权利。当然，读者也有权利得出与我不同的结论。研究某种昆虫，特别是这类奇异昆虫的特殊研究，简单来讲，就像谈论来自其他行星，未知的未开化人种差不多。讨论昆虫，就跟讨论人类是一样的，必须采取严格的方法与公正无私的态度。

这本著作虽然跟《蜜蜂的生活》是一套的，但是，整本书的色调与气氛是不同的。两部著作的差异，就像白天与黑夜、黎明与夕阳、天国与地狱。

至少，外表看来，虽然蜜蜂也有它的悲剧与哀伤，但是，蜜蜂的生活里面充满的元素是光、春天、夏天、太阳、香气、空间、翅膀、碧蓝、露水、大地的欢喜，都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白蚁的则是黑暗、地底的压迫、严厉、卑鄙的贪欲、单独房间、徒刑、坟场的气氛。

但是，白蚁的另一个思想，或说是本能（结果是一样的，用哪个名词并不是问题），可以看到更加完全的、更英雄式的、更深思熟虑的、更知性的，格局更大的，几乎是无限的牺牲。

简单地说，白蚁的外观虽然不美，可是，我们却觉得更接近这些牺牲者，与它们更加亲密。而且，就某些事情上来讲，这些不幸的昆虫，比蜜蜂或其他地球上的生物，更有资格成为我们命运的先驱与预言家。

二

白蚁是否可以说是白色的，还是个疑问，不过，它的俗称是白蚁。

白蚁的文明，比人类的出现还要早一亿年。这是昆虫学家根据地质学家说的话，所做的推论。要验证这个推论是否正确，是很困难的，而且，各个学者也常出现不同的意见。

例如，N.霍姆葛蓝（N.Holmgren）这一类的学者，认为白蚁与二叠纪时消失的原始蟑螂类有关，其起源可以回溯到古生代末期无尽的黑暗之中。

别的学者在英国、德国、瑞士的黑侏罗纪，也就是在中世纪里发现白蚁。还有一些学者认为是在始新生，也就是第三纪才开始有白蚁。

有一个人在琥珀的化石里面，确认出150种白蚁。总之，白蚁确实可以远溯到几百万年前。

这是人类所知最古的文明，非常奇异、复杂、知性的文明，就某个意义来讲，是更具理论系统的文明。在人类的文明出现以前，在地球上出现的文明之中，这是最能适应困难生活的文明。

虽然白蚁常常会给人狰狞、不吉祥、厌恶的感觉，但是，在许多方面，它们的文明比蜜蜂、蚂蚁，甚至比人类本身的文明还要优秀。

三

白蚁的文献，与蜜蜂或蚂蚁比较起来，显得特别少。第一个认真研究白蚁的昆虫学家是J.G.凯尼西。他在印度马德拉斯地区、特兰奎巴长期生活，花时间研究白蚁，死于1785年。

接下来是亨利·史密斯曼（H.Smeathmann），他与海尔曼·哈根（H.Hagen）并列真正的白蚁学之父。他于1781年所写，有关非洲白蚁的报告，对所有的白蚁研究者而言，都是汲取观察与解释的真正宝库。而且，报告的正确度，也在他后继者的著作中，例如哈比兰德（G.B.Haviland）与沙比吉（T.J.Savage）的著作里面，得到证实。

接下来是加里宁格勒的海尔曼·哈根，他在1855年柏林的《昆虫学》中，有体系地写出完整的研究论文，以德国人对这类工作的正确度、精密性与小心翼翼，分析了从古代印度、埃及，一直到现在所写的全部著作与论文。然后，将亚洲、非洲、美洲、澳洲等地，所有研究白蚁的探险家所做的数百种研究，做出简单的总结，并加以评论。

在我最近的工作中，必须提出以下这些人。

确立白蚁的微生物学，发现白蚁肠子里面的原生动物，担负令人惊异任务的第一人，葛拉西与山吉阿斯（B.Grass'et A.Sandias）。

雷斯佩斯（Ch.Lespes）称白蚁为忌旋光性白蚁，大概是错的，不过，他让我们了解了欧洲的小白蚁。

佛立兹穆勒（Fritz-Muller）。

研究南美白蚁的菲利普·西尔贝斯特（Filippo Silvestri）。

对非洲的白蚁感兴趣，以分类学者的身份从事工作的修斯泰德（Y.Sjostedt）。

与博物学家沙维尔肯特（W.Savile-Kent）一起，探寻澳洲白蚁所有事物的佛罗葛特（W.W.Froggatt）。

研究刚果白蚁的海格（E.Hegh），他继续哈根的工作，一直到1922年。他的著作里面，有丰富的图解，完整性受人瞩目。书中也简要地总结了我们该知道的，有关白蚁的所有事物。

还有巴斯曼、伊姆斯（Dr.Imms），瑞典的优秀白蚁学者尼珥斯·荷姆葛兰（N.Holmgren），以及对厄立特里亚的白蚁，进行令人深感兴趣研究的德国昆虫学家艾叙利（K.Escherich）。

如果要将参考文献中，看到的所有名字都列出来，将会无止无尽，所以，最后我只想再提一个名字，那就是克里夫兰。

他在哈佛大学里一个很棒的研究所里面，长年以来一直针对食木虫（也就是白蚁）肠子里的原生动物，做实验与研究。这是现代生物学里面，最需要耐力、最需要聪明智慧的实验与研究之一。

另外，也不能忘了，随后会常常有引用机会的布尼恩（E.Bugnion），他那些研究论文令人深感兴趣。

其他的部分，就请看书末的参考文献。

这份文献，虽然无法与膜翅类的文献相较，不过，可以看出某些政治性的、经济性的、社会性的构造概略。

换句话说，我们照目前这个步调前进，倘若我们的行动还不算太迟的话，这份文献已经足够让我们看见，我们即将遭遇的命运，会是什么景况了。我们很可能可以在这份文献中，发现一些深具意义的教训或指示。

我要再重复说一次，白蚁不同于蜜蜂或蚂蚁，它们与我们的关系既遥远又相近。而且，它们的凄惨、精彩、友爱等等，这么具有人性的生物，地球上除了白蚁，再也找不到其他类似的生物了。

乌托邦主义者们在超越想象力的地方，寻求未来世界的模型。但是，在我们面前，却有一座有如在火星、金星或木星才看得到的社会，一座奇幻的、不像真实的、预言式的社会模型。

四

白蚁不是蜜蜂那一类的膜翅目，科学上很难为它们分类，似乎也还没有决定性的确实分类，但是，一般都放在直翅目、脉翅目、啮虫目底下。现在，组成了明确的一个目，也就是等翅目；也有一些昆虫学家，因为它们社会性的本能，而把它们放在膜翅目底下。

大白蚁大致上栖息于热带或亚热带。就像前文说过的，虽然名字叫白蚁，但是它们却很少是白色的。它们的颜色接近于栖息土地的颜色，体长视种类而不同，从3厘米到10-12厘米，换句话说，它们也可能跟人工饲养的蜜蜂一样大。形态则多到令人难以相信，我们在后面会提到，至少大多数的白蚁，画得不好的话，会有点像蚂蚁。有横线的长腹部，柔软得令人想到幼虫。

一样在后面会提到的，就是很少生物像白蚁一样，在大自然中，它们取得的生存竞争用武器，是那么的少。

它们没有蜜蜂的针，也没有世仇蚂蚁那种可怕的、明角质的盔甲。一般当它们有翅膀的时候，翅膀只是带领它们面临大杀戮而已，给它们翅膀，只是为了愚弄它们。

它们迟钝笨重，不够灵敏，无法迅速逃离危险。

它们像幼虫一样容易受伤，面对贪婪嗜吃白蚁美味肉质的鸟或昆虫，它们毫无防备。

它们只能生活在赤道地区，然而，矛盾的是，它们一旦曝露在太阳光下，就会立刻死亡。

它们虽然绝对需要湿气，可是，却几乎常常生活在七八个月里面，连一滴雨都不下的地方。

简单地说，就像大自然对待人类一样，大自然对待白蚁也同样不当、充满恶意、讽刺、反复无常、毫无道理。

可是，大自然像得了健忘症，或说只是个从不赋予关心的继母，大自然给白蚁的唯一有利条件，就白蚁来讲，就是它们的本能，就人类来讲，不知道为什么，叫做知能。

它们像人类一样，善加利用这看不见的微小力量，至少到今天为止，它们利用得比人类还好。

它们利用这种连名字都不确定的小小力量，改造自己，跟我们一样，创造出在出生时所没有的武器。然后，建立组织，让敌人难以攻击，维持都市需要的温度与湿度，确保未来，无限繁殖，在地球上成为一个更强韧、更稳固、更可怕的占领者与征服者。

白蚁常常都是很丑陋的，但是，有时候却是一种很美妙的昆虫。在我们所知的所有生物之中，它们跟我们一样，是从悲惨的状态出发，就某个观点来讲，它们的文明，是唯一达到跟今日的我们相同程度的生物。因此，我认为对这种生物产生兴趣，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