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税事悠悠税心

茫茫税事　悠悠税心
——读赵恒《税收百家史话》有感

一部人类史，其实就是一部文明与野蛮、文化与造化的博弈进化史。

事实上，不论古今，文明的创造、延续与发展，文化的催生、赓续与繁荣，都离不开两类人的贡献与努力。一类以个体原创性的创造为主要特征，一类以群体集成性的创造为主要特征。前者既需要创造者的个人天分，也需要主体的勤奋，当然，也需要基本的物质保障；后者则不仅仅需要参与者也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与功力，更需要集成创造的组织者、领导者必须具备足够的文化见识与人文情怀，以及一批真正的文化事业的热心者和追随者，自然，也需要必要的物质基础。这不仅仅因为后者比前者的投入更大，主要是因为后者比前者更具有结构性的贡献。正如构建一座宏大的宫殿，各种建材的生产固然重要，但将各种建材，根据一定的设计结构组建成宏伟的宫殿更难、更重要。如此考量，由赵恒先生主编的《税收百家史话》(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版)一书的价值，主要表现在它以税收历史人物为经，以税收历史事件与社会背景为纬所展现出的集成性、结构性与社会性功能。

集成性创造是人类一切创造成果转化为社会财富，实现增进全社会和每个人福利总量的主要形式和基本途径，是一切思想性智慧从实验室走近人类社会生活，实现个体文化成果价值增值与扩容的最佳路径选择。任何个体文化成果的价值增值与扩容的基本形式就是扩大传播的范围，加快传播的速度，关键是学术文本与历史史料的大众化转译。《税收百家史话》一书的功德就在于税收历史资料的重新搜集、编撰与通俗化表述。在笔者看来，全书的基本价值取向与结构安排，都是以此为要。税收历史是主线，涉税人物是基点，社会历史背景是截面。基本的表述方式则是通俗、简练的故事性述说。因此，通过点、线、面的结构安排，普通读者易于接受的讲故事形式，以及明白晓畅的文字表达，就可避免读者对文言文税收历史文献的陌生感和阅读恐惧心理，从而顺利地直接进入广大读者的基本阅读领域，比较容易地跨越税收历史文献的阅读障碍，减少资料收集的成本，满足广大读者的基本阅读期待与心理诉求，实现扩大税收历史文化成果价值传播范围和增加税收历史文化成果转化速度的目的，真正发挥税收历史文化价值促进当代税收文化建设与税收改革实践的作用，提升税务从业人员的综合文化素养与人生境界。

如果说《税收百家史话》一书最突出的形式特点在于其集成性创造的结构与组织安排的话，就其内容而言，则主要在于它的功能性社会价值与意义。

《税收百家史话》一书以涉税历史人物为基点，几乎延揽、收集了五千多年间发生在华夏大地上的主要税收思想与赋税实践史料。从“大禹治税”始，于顾准“求达真理”终，中经“夏、商、周，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期间既可以遥见社会动荡变迁中税收人物的沉浮升迁以及赋税运作中的沉痛教训与遗憾，也可以体会社会兴盛繁荣时期赋税治道的清明与效率，以及值得借鉴的可贵经验与智慧之光。全书以赋税历史为主线，在几千年茫茫税海中所抽取和梳理出的社会治道变迁历史轨迹与可资借鉴的经验与教训案例，其价值无须笔者多言；其中所透射出的主编者和参与编辑者的悠悠税心，自有深怀人文情怀之士可鉴。

在几千年封建帝王的专制统治下，一部税收史，其实就是一部广大民众受压迫被剥夺的辛酸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在少有的几个明君现世的时代，百姓的苦可能轻些，但那仅仅是就经济负担而言，在政治上，百姓永远都是被鄙视被凌辱的对象。一旦生不逢时，百姓之苦之痛，很难用水深火热、暗无天日来形容。每当遭遇这样的不幸，税收无不沦落成为统治者压榨百姓、盘剥百姓、横征暴敛的冠冕堂皇的“合法”手段，与贼寇的唯一区别不过是皇权拥有堂而皇之的借口，与现代黑手党的唯一区别是王权带着遮羞的“白手套”。就是一些所谓的利民赋税政策，就本质而言，也不过是为了一户一姓的自家“江山”万万年而计较和考虑罢了。在王朝的初年，个别开国皇上也许能因为亲身经历过上代王朝末年的残酷与腐败，体恤民力，有限地减免百姓的赋税。一旦到了王朝的末年，因为各种社会矛盾和冲突的集中爆发与激化，一方面需要更多的税款来应付危机，不得不加重聚敛；另一方面，又因为长期的禁锢和盘剥，民力实在太薄，税源枯竭，难以弥补财政亏损而陷入尴尬和困境。因此，大多因为缺乏足够的财力平衡和化解种种危机和矛盾而走向灭亡，成为中国封建王朝几千年兴衰更迭的周期性风景，致使中华民族一直在治乱兴衰的动荡中艰难跋涉，无法超越自己，走出历史循环反复的周期律。

通读《税收百家史话》一书，处处可见这样的抽搐与惋惜。即就是历代思想家与涉税人物的思想性创造，几乎都很难逃出封建皇权的规制框架，都是将自己摆在一个策士的位置上来思考和探索税收的具体管理之术，缺乏形而上的超越性、创造性、结构性的突破。这固然是几千年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哀，是赋税行业的悲哀，更是中华民族的悲哀与不幸。究其原因，客观说来是因为封建王朝的长期残酷打压与限制，是因为国家永远是一家一姓的“国家”，是因为赋税权力的合法性问题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致使中国的税收治理，只能在圈定的范围内走花样玩技巧，难以担当起税收本身应有的职责和历史使命。对笔者而言，《税收百家史话》一书的私人性阅读心得正在于此。它可以帮助我们，借助历史赋税文化的导引，走近历史的深处，翻检古人在税收领域成败得失的案例，以佐今日的税收思考与探索。

坦率地说，几千年赋税发展史实际上是一代又一代人用鲜血和生命不断试错探索的博弈史，它一再警示我们：不通过民主来解决税收权力的合法性问题，赋税治理面临的根本性问题、系统性误差就不可能得到彻底的解决，税收的现代化也只能是一种善良的愿望，中国社会的现代化也只能是一个梦想而已。近代以来，成千上万的仁人志士都在孜孜探求现代中国税收治理等各项社会治理的新路，也积累了很多宝贵的财富和经验，探索到了中国社会现代化的大道方向和途径，只是因为历史的因缘际会，这些宝贵的财富与经验，没有及时实现制度性的深度“嵌入”而已。60多年前，毛泽东在和他老师(徐特立)的老师黄炎培对话论天下时，就已经明确指出。当时68岁的黄炎培先生直言问毛泽东：“我生六十余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见到的，真所谓‘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于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对此，53岁的毛泽东肃然相答：“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这段329个字的对话不时被人提起，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人们提起这段话的时候更多。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伟大的法国思想家培根说过“读史使人明智”，中国圣贤也告诫我们“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一切历史文化的研究与传播，其价值无疑都是为了今天，为了现在，为了民族的未来。以笔者陋见，“明智”就是要我们回归理性与常识，尽量避免非理性的冲动，就是要我们在税收治理实践中，不断去除主观性的相对性的特殊性的作为，避免税收治理中的相对主义思维惯性，自觉增加税收治理中的客观性、绝对性和一般性，逐渐回归和认同人类普世的税收治理价值观，敬畏税收文明治理的大道。无疑，在这一努力与探索中，税收历史文化恰恰能够给予今天的我们许多借鉴与参考。特别是在面临历史性转型的关键时期，更需要我们借鉴历史的经验与教训，服务于现实的税收治理实践。

敬畏税收治理的文明大道，就是要高扬和奉行税收治理的终极原则和标准，坚决遵行税收终极治理原则，即增进全社会和每一个纳税人利益总量的终极原则。具体说，在征纳主体利益一致可以两全的情境中，应当奉行“不损害一人地增加利益总量”的终极分标准，而在利益发生冲突不可以两全的情境中，则应该奉行“最大利益净余额”终极原则。敬畏税收治理的文明大道，就是要在终极原则的导引下，奉行己他两利主义的公正原则、平等原则、人道原则，以及法治原则、宪政原则与民主原则等。唯有如此，才可能从根本上消除税收治理中存在的系统误差。也只有从这个立场和角度，阅读和审视《税收百家史话》一书的价值时，我们才可能真正有所得有所获，为税收的现代化转型，在传统的税赋历史文化中汲取有益和有用的财富。以笔者的个人阅读偏好而言，这才是我们阅读《税收百家史话》等一切税收史料时必须始终如一地坚守的视角与立场。否则，历史史料可能成为占据我们头脑有效空间的知识垃圾，历史财富就可能因为我们阅读方法的不当和视角的偏差而继续被闲置被浪费。就是税收评价，也会陷入自相矛盾的泥淖而不能自拔。

我们活在今天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活得好一些是我们每一个人内心无法否认的生命期待。因此，历史对于我们，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启示性与警示性。知识层面的了解，固然也重要和必要，但立足当代发展所面临的主要课题，对税收历史的客观重估、诠释与解读，可能更为迫切与需要，也最有价值和意义。当然，这既需要智慧的头脑与普世的情怀，还需要超越的姿态与价值坚守，更需要群体性的切实关注和奉献。因此，当我们从这一现代视阈进入《税收百家史话》一书阅读的话，其阅读体验与收获，可能远远大于一部40多万字图文并茂的《税收百家史话》的价值。

上述这些笔墨，就是由赵恒先生主编的《税收百家史话》一书所引发的自家感想。所言所录是否准确与妥当，相信读过《税收百家史话》之后，就会得出一个明断与评价。

2006.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