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横征暴敛之痛
就赋税的多少、轻重而言,这些因专制国家赋税无度而给老百姓带来的苦难与疼痛,主要集中在皇权专制赋税制横征暴敛本性所导致的沉重负担方面。
皇权专制赋税制之横征暴敛本性给老百姓带来的痛苦,可以说从先秦至清末历代诗歌里,都有切实的记载与反映。在唐宋诗歌中,关于专制赋税制之痛的诗歌更是俯拾即是。唐朝秦韬玉的《贫女》一诗最具代表性: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1]
通过记述描写一个贫困女子的生活状况与无奈的取舍,对皇帝及其统治者不顾民生横征暴敛的残酷给予了委婉的控诉。
同样,李绅的《悯农诗》,也是一种控诉: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2]
通过对农夫生活境况的描述,折射了当时皇权专制赋税制横征暴敛之烈。记述了官员们为了效忠皇帝,追求高官厚禄与眼前私利,变本加厉盘剥百姓,不顾百姓生死,甚至危及百姓来年简单再生产的残酷事实。对此,苏轼也有诗为证:
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
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
茅苫一月陇上宿,天晴获稻随车归。
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
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3]
这一诗化的记述,在《宋史·食货志》中则有明确的记载与印证。其时田赋征收“既以绢折钱,又以钱折麦,以钱较绢,钱倍于绢;以钱较麦,麦倍于钱。辗转增加,民无所诉”[4]。这种赋税之害到了明代,老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至粮外之役,尤能破家。”[5]
可以说,在皇权专制赋税制下,广大老百姓所承受的赋税之痛,简直无法测量,无法用语言表达。元代有诗曰:
前年鬻大女,去年卖小儿。
皆因官税迫,非以饥所为。[6]
而在所有的赋怨与税恨诗中,杜甫的《兵车行》记述得最为真切: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7]
在《杜陵叟——伤农夫之困矣》一诗中,则以诗记述了皇帝“免税令”如何被税吏变相执行而胎死腹中的故事。
杜陵叟,杜陵居,岁种薄田一顷余。
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
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
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
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
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
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
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
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尺牒榜乡村。
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8]
事实上,专制赋税制对老百姓的盘剥与掠夺,不论朝代如何更迭变化,龙椅如何变换主人,其横征暴敛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乐雷发在《逃户》一诗中,明确记述了皇权专制赋税对老百姓掠夺侵害的不堪现象:
租贴名犹在,何人纳税钱。
烧侵无主墓,地占没官田。
边国士戈满,蛮州瘴疠偏。
不知携老幼,何处就丰年。[9]
关于皇权专制赋税横征暴敛的本性,漆侠在《宋代经济史》一书中也有精辟的分析。他说:南宋租赋一直呈上升趋势,至中后期更是逐年猛增。据文献记载,如官租,淳熙六年(1179年),平江府官田每亩收租1.6斗,到了淳祐十一年(1251年),福建府义庄每亩收租高达6斗。私田亦然。南宋中叶,镇江地区每亩收租0.9石,到淳祐九年(1249年),台州黄岩县每亩收租达2石。赋税也极繁重,南宋苛捐杂税的名目有70多种,大大超越前代。[10]这种老百姓不堪赋税之重的现象,在南宋末一些诗作中也有记述。比如,江湖派诗人叶茵在其《顺适堂吟稿》甲集《田父吟》中就写道:
老天应是念农夫,万顷黄云着地铺。
有谷未为儿女计,半偿私债半官租。[11]
另外,利登也有一首《野农谣》诗,同样记述了当时老百姓的赋税之苦:
惟闻是年秋,粒颗民不收。
上堂对妻子,炊多籴少饥号啾。
下堂见官吏,税多输少喧征求。
呼官视田吏视釜,官去掉头吏不顾。
内煎外迫两无计,列以饥躯受笞箠。[12]
而且,由于赋税之苦,直接波及了老百姓家庭的稳定。唐人张籍在《促促词》写道:
促促复促促,家贫夫妇欢不足。
今年为人送租船,去年捕鱼在江边。
家中姑老子复小,自执吴绡输税钱。
家家桑麻满地黑,念君一身空努力。
愿教牛蹄团团羊角直,君身常在应不得。[13]
并在其《山头鹿》一诗描写了“贫儿多租输不足”的可怜境况:
山头鹿,角芟芟,尾促促。
贫儿多租输不足,夫死未葬儿在狱。
早日熬熬蒸野冈,禾黍不收无狱粮。
县家唯忧少军食,谁能令尔无死伤。[14]
元人唐元的《田家苦》,则直接记述了农民“旧逋未了新逋积”的凄苦:
嘉禾洒洒沟塍间,有如少壮矜容颜。
黄金散漫堆场圃,几年无此逢秋雨。
东家打稻西家闻,细听声中含太古。
问君如何是古声,七月豳风始西土。
人言田家乐,我言田家苦。
春耕泥没膝,呼牛耳湿湿。
禾长费周防,露草凭茵席。
藜苋不充肠,憔悴见颜色。
林寒向夕烟火微,主家扣户征租急。
旧逋未了新逋积,倒甕倾罂无一粒。
田父拊膺向天啼,瑟瑟秋风吹四壁。[15]
这样,在专制赋税制的横征暴敛下,即就是在丰年,老百姓也难过上好日子。王问在《田家行》中这样记述:
田家场圃筑过畦,大儿当家小儿嬉。
刈稻上场隐茆屋,黄日下檐鸡啄粟。
人言亩收八斛余,官禀私租未及输。
乐岁家家犹自苦,今日江南不如古。[16]
与此同时,统治者却是挥霍无度,恣意浪费。以晚唐懿宗的女儿同昌公主出嫁为例,仅赐钱就达五百万缗,而这一项支出已超过当年岁入的四倍。“公主,郭淑妃之女,上特爱之,倾宫中珍玩以为资送,赐第于广化里,窗户皆饰以杂宝,井栏、药臼、槽匮亦以金银为之,编金缕以为箕筐,赐钱五百万缗,它物称是。”[17]可想而知,所有这些负担,最终都会落在老百姓的头上,结果只能如杜甫所言: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已诉征求贫到骨;[18]
而祸害最深的是,历代专制赋税制不仅有“常贡之征”——药材和珍玩之物,而且有各种名义的“特征”。以大唐法令为例,“常贡”可以折以绢价并换算为相应的赋税义务。即“诸郡贡献皆尽当土手所出,准绢为价”“亦折租赋,不征别科”。比如华阴郡的职责是“鹞子十联、乌鹘五联、茯苓三十八斤、细辛四斤、伏神三十八斤”,安东都护府则需要“贡献人参五斤,……”各地的常贡各有罗列。[19]对此,晚唐诗人陆龟蒙七绝《新沙》有记述:
渤澥声中涨小堤,官家知后海鸥知。
蓬莱有路教人到,应赤年年税紫芝。[20]
就是说,蓬莱这个地方,老百姓每年都要以缴纳灵芝仙草作为赋税。至于名目繁多的“特征”,就数不胜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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