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6日中午,拿破仑在玛尚饭店里和几位将军及当地长官用了简餐,并做了一番工作小结,下午2点准备启程。临行前,他从自己的洗漱袋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剪刀,递给饭店老板的两个女儿,说道:“亲爱的小姐们,当你们刺绣用到它的时候,就会想起曾经有个拿破仑经过盖普,并住在你们父亲的店里。”这把剪子,以及他们一行从厄尔巴岛出发时用的绿色旗帜,至今都保留在盖普的市政府内。来送行的人们把饭店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拿破仑走出门口时,大家一片欢呼,并自觉让开一条道路。他身着绿色军服,端端正正地戴上拿破仑帽,用微笑回应热情欢呼的人们,眼里却透出金属般的刚毅。只要再坚持一下,到达前方的重要城市格勒诺布尔(Grenoble),成功就指日可待了。
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穿过盖普之后的上阿尔卑斯山区的大片山岭。他们决定从白涯(Bayard)和挪野(Noyer)山进入,穿越香索山区,以及山区里的德拉克(Drac)河谷,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这一段的山路是最艰难的,大雪覆盖,崎岖陡峭(海拔2000米左右),然而一路上几乎所有的山民都倾山而出,前来迎接他们,这给部队带来莫大的鼓励。有记载道:“欢呼声有如震天雷响,超过一万多人沿途为拿破仑一行加油,有的一直送他到格勒诺布尔。皇帝微笑着挥手致意,他的士兵们则用长枪顶着他们的长毛军帽旋转,来呼应大家的热情。”山区里圣波纳镇(Saint-Bonnet)的镇长是波旁保皇派,无奈于这完全失控的民意热情,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不知所措。此时,人们高涨的情绪却愈演愈烈,他们觉得拿破仑的队伍还是不够壮大,竟然拉起山里用来做警报用的大钟,以此为拿破仑号召更多年富力壮的人手。钟声响彻山谷,伴随人们此起彼伏的欢呼。这时,拿破仑对前路胸有成竹,倒是他让人们冷静下来,说道:“你们的热情让我更确信我没有错,你们的热情也是我们士兵的热情。路上不断有人加入进来,加入的人越多,我们的成功就越有保障,愿意来的自然会来,不用号召了,乡亲们早些回家去吧。”
尽管这程山路的跋涉非常耗费体力,但上阿尔卑斯人民对他满溢的爱戴之情,却给他留下了最温暖的回忆。他在任位“百日政权”之时,不只一次地和当地行政长官提到这一段经历,并这样说道:“如果可能,我将和他们分享我的最后一点面包和最后一杯酒。”即使在他流亡于英国圣赫伦岛,残烛将尽之际,也是这段记忆让他重温英雄人生里辉煌的尾声。言出即行,他将这份感恩用遗嘱的方式明确下来,将遗产中的五万法郎捐献给香索山区,用于给六座高山建立山顶避难屋。
如今六个避难屋,只剩下了两个。听说我们是寻拿破仑的足迹来的,陪伴我们的萨拉二话不说,带我们朝高的挪野山顶峰进军,去看那两个拿破仑避难屋其中的一个。当地的山,大多数被称为“Col”,就是领子的意思,因为它们形状都十分标准,山与山之间组成一个个巨大的“V”字,犹如衣服的领子。该山群出现于1.8万年前的末次冰期,山顶常年被白雪覆盖,有如冰河战士般,由冰雪盔甲武装,任世事循环轮回,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神颜。而半山腰里,则是另一番光景,沾了地中海气候的边,人们主要靠庄稼和畜牧来维持山里的生活。香索(Champsaur)被当地人用相近的法语发音(Champs d'or)解释为“金色的田野”,就是为了表达它们耕种农产的传统。一到收获时分,金色的麦浪随风翻腾,宽阔的农地上,常年堆着一卷卷金色的麦垛。因此,在这里如果拍到这样一张照片,一点都不足为奇:奶牛成群散布在碧绿的草坪上,农屋边堆着金色的麦垛,多彩的野花摇曳在湛蓝的天空下,再看背景——却是云雾缭绕、白色静穆的大雪山。
路标:“挪野山,海拔1664米。”
随着海拔上升,气温有所下降,到达“拿破仑避难屋”的门口,眼前已是白雪皑皑。山顶两千米左右,人迹寥寥,安静得可以听到每一声喘息。四周尽白,连天空都变成白色,料想天堂大抵如此。放眼望去,雪地里立着几棵松柏,却不像地上常见的那样挺拔,常年的山风吹刮,使得所有的树干全朝一个地方弯曲,弯得那么整齐,像一排圆脑袋的箭头,恭顺地指示上帝的所在地。隐隐的,可以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不见其形却可操纵万物的大自然的力量。再看“拿破仑避难屋”,全部木制,门上挂一块牌匾,注有“拿破仑献”几个字。里面置有求生物品和简单饮食,以供上山人救意外之急。现在来旅游的人多了,旺季的时候,它就被改成速食饭店。这是山顶上唯一一座建筑物,孤零零地立于风雪之中,不论冬夏,与大自然对峙,正如一个一无所有、唯用挑战极限来证明自己的侠客。不断地挑战、不断地征服、不断地证明,打败一切更大的力量,称雄、称雄、称雄!目睹木屋的片刻,一个瞬间我似乎读懂了拿破仑的灵魂。他落败后产业无几,却特地在遗嘱里注明,留出五万法郎,回馈山里人民,可见山里人对他的热情给了他多大的触动。这份礼物源于一种难以忘怀的感恩,感恩的背后不正是他深深的需求?他需要这样的推崇,需要成为焦点,来证实自己,抑或仅仅单纯地被爱。为什么这些钱不用于当地农业或文化发展,而指定建造这些立于高山之巅的避难所?率先出现在他脑海的,想必是那些勇于攀登的征服者,他要鼓励和帮助的就是这样一群孤独的人,愈险愈猛,在追求更高、更远、更强里寻找自我。这群人难道不正是他个人的影射?
下山回镇子的时候,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莎拉立刻停下车。只见,一群奶牛慢悠悠地从车前走过。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于是就聊起彼此。莎拉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一头棕色的卷发,笑起来棕色的大眼睛闪烁着纯净的光,不自觉地让人想到小鹿斑比。我以为她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正准备邀请她有机会去我住的城市玩玩,岂料她说她曾经在巴黎和比利时的国际组织工作,在8年前来阿尔卑斯地区滑雪的时候爱上了这里,找到她一直寻觅的生存归宿,从此在这里安家落户。当我问起相对于城市的繁华精彩,在这里生活会不会枯燥了点,她将我们带到一间木房子前。房子掩映于一片莫大的花园,当天是周日没有对外开放,隔着栅栏隐隐约约能看到不少带植物图样的标牌。“这里是多米尼克维拉(Dominique Vuillars)的出生地,现在是植物学博物馆,”莎拉颇为骄傲地解释道。原来这位山里出生的老先生,是法国18世纪颇有名望的植物学家和医学家,他将植物的药理性加以开发,引用到医疗方面,最重要的著作是《多菲内省植物的故事》。很自然的,我想起李时珍,我国早在十六世纪明朝就将植物与药理相结合的植物药学大师了。这位“濒湖山人”要知道,在遥远的法国阿尔卑斯山,也有一位山里人为植物而着迷,在花草植本中寻找救死扶伤的秘密,应该会感到意外又欣慰,搁流行说法还能“穿越”一下做个国际研讨会呢。大千世界,无独有偶,只要走出去,在世界这个大村落里,终归能邂逅相似的灵魂。
到达挪野山顶
“在山里,光是植物就足够让人琢磨,只要喜欢这里,就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无趣。虽然我们不如植物学家那么专业,但是在山里待久了,多少对植物有点了解,每家每户都有特别的方式制作植物酒。邀请客人来家,端上一杯特制的植物酒,就是一份最好的礼物。更别说山野壮阔的风景、清新的空气、冬季有滑雪和火把节、夏天有水中游戏。对了对了,还有一大堆好吃又纯天然的食物,奶酪、香肠、肉馅枕头包、花蜜糖……”莎拉滔滔不绝的时候,旁边屋子走出来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戴着眼镜的模样又给他平添几分斯文。幸亏他的出现打断了莎拉,不然我真怕自己被她的描述诱惑到,跟她一样一个激动与这山野订终身了。这位汉子叫帕斯卡,听莎拉在外描述植物酒,忍不住拽了一瓶他和妻子新酿的简纳啤(Génépi),要我们尝尝。简纳啤是阿尔卑斯山上一种特殊的蒿属类药草,酿出来的酒偏橄榄绿色,抿上一口,满嘴清香。大伙很容易就聊开了,原来帕斯卡和莎拉一样,也是半路出家走进高山的。这位曾在巴黎名牌咨询公司任职、内心却酷爱大自然的壮汉,40岁的时候给自己送上一份礼物,就是拿攒足的钱买下山里这栋房子,与家人一起将它修整成梦想之屋,同时作为家庭旅馆向旅人开放。在这里生活了四五年的他,现在专职开发山野户外活动,听说我们奔拿破仑而去,执意带着我们穿过山林僻道,去见一座当年拿破仑一行经过的石桥。
“二战”之后,香索山区曾出现一次大规模的出山潮,差不多一半的山里人选择走出去看“新世界”。据统计,从2000年开始逐渐出现回巢现象,特别是2005年以来,大批所谓的“新山民”从城市移居到山间。有些时候,我们向往外面的远方,去寻找那样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走了一大圈后,才发现它也许就在出发的地方,那是一种让自己“心安”的归属感。返璞归真,其实只是一个选择而已。当晚,我们留宿于帕斯卡的家庭旅馆,他的女儿拿出曾经去中国旅游的照片给我们看,一位来旅游的日本女孩子跟我打起招呼,我对面则坐着刚从美国回来的法国女教师。看人头济济的,帕斯卡高兴极了,摆出近十种自家酿制的植物酒,不断招呼大家来品尝。兴致高了,还对我们吆喝起“干杯”,俨然一位来自东北的大哥,让人尤感亲切。地球就是一个村,山里山外同片天,性情中人把酒欢。我想起莎拉说的,山里人端上一杯自制的植物酒,就是给客人最好的礼物,不禁仰头一饮而尽。
微醺中,眼前竟然浮现出那座山顶上的木屋,在风雪里沉默着。如果拿破仑尚在,大家伙一块去木屋里席地而坐、围火抱团、把酒言欢,他是否会少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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