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起，躲得起

瑞达电源：打不起，躲得起

一座深圳郊区低层简陋的办公楼内，中国瑞达电源有限公司（PINK∶CRTP）董事长胡家达的办公室显得格外的豪华。华尔街上那头非常有名的牛的雕塑，以及一面美国国旗，都被放在了非常显眼的位置。虽然已经申请退市，胡家达递给笔者的名片上，还是用红体字赫然印着“美国上市公司”的字样。2007年2月16日，瑞达以APO模式成功登陆美国OTCBB，成为当时唯一一家在美上市的中国铅酸电池企业。当时的上市中介，正是借壳王沃特财务集团。

2011年6月，股价低于1美元的瑞达电源接到纳斯达克的退市警告，称其已经不符合美国上市的要求，瑞达电源旋即宣布公司计划主动从纳斯达克退市，董事会讲到维持纳斯达克挂牌的各种开支已成为公司的巨大负担，公司现已就退市计划做出第一步行动。之后，瑞达电源退到粉单市场继续交易，但是从目前来看，其在粉单市场一直是零交易。

胡家达对目前平静的生活感到非常满意，称公司躲在粉单市场，不再需要每个季度发财报，现在他可以潜心佛教，让内心得到平复，没事会去打打牌，不用像以前那样拼命地迎合投资者。谈及从上市到退市的这5年，胡家达感触颇深，他说一点都不后悔，“在美国拿了美国佬的钱，又不用分红，现在退市了，我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很多知识”。

美国上市后主要工作变成了搞股票

2006年，已经成立3年的瑞达电源的创始人胡家达正在发愁融资扩产的事情。但是，其所在的铅酸电池行业还没有上市融资的先例，在国内无法上市。2005年，中国中小企业家的圈子里面，突然出现了很多号称是从美国回来的资本掮客。当时瑞达电源的产品已远销55个国家和地区，在美国上市能极大地提高公司的国际品牌形象。胡家达一直被告知，瑞达电源企业已经经营得非常好了，不用付钱给这些上市中介，直接给它们股份，就可以帮助瑞达电源运作上市。

胡家达开始频繁地接触国外的一些上市中介。2006年5月，沃特财务集团对瑞达进行了初步评估后判定，瑞达具备美国上市的条件。2006年6到7月，沃特集团入驻瑞达进行尽职调查。2007年1月12日，瑞达高管们在沃特集团的安排下，开始了路演。

和瑞达搭上线之后，沃特集团便掌握了当时瑞达电源的经济命脉。“它们承诺免费帮我们运作上市，但要了我们的股票，最后也是大赚一笔。”正如胡家达所想到的那样，沃特集团将瑞达的案子全部外包给美国的中小型券商和律所，但是效率也非常高，正在遭遇资金饥渴的瑞达从准备到上市交易，才用了5个月的时间。

2007年，赴海外上市的中国企业还比较少，没有形成规模，国外投资者对中概股都比较疑惑。瑞达电源是一家传统的电源设备生产商，国外投资者一直觉得中国制造业是属于劳动密集型企业，没有发展前途，而国外已经实现了工业化，理所当然，他们对瑞达电源的认可度并不是很高，但是当时市场环境比较好，最终瑞达电源还是成功地融资了。

4年半的时间，从一个曾经遭遇资金匮乏濒临倒闭的小规模民营企业，到最后突然在美国成功上市，外界的赞美，周围朋友、老板们的吹捧，让这个对美国资本市场毫无概念的胡家达突然开始迷失自己：上市到底是起点，还是终点？上市成功之后是要更加关注经营还是就玩资本运作？胡家达失去了方向。

在美国成功上市，胡家达说自己起码兴奋了3年。但是胡家达也开始疑惑起来，他的主要工作变成了搞股票，将股价做高，然后高价卖，低价买。而这与实业相比，真的太赚钱了。除了胡家达个人之外，他还鼓动老婆炒公司股票，一个月能挣上100万美元，胡家达觉得躺着都在挣钱。体验着资本市场甜头的同时，胡家达还开始积极地应对美国市场的监督。瑞达电源每季度都要发季报，要维持股价，胡家达每个月都需要思考很多新的东西，看有什么故事和亮点要和投资人讲一讲，然后就冥思苦想找概念，不然股价就要跌了。

迷失在资本市场的胡家达以及身边一些同样在美国上市的公司老板，在找不到业绩亮点的时候，就开始造假。“比如说，我们的新电池出来了，有什么新功能？电池能在短时间内有什么革新发生呢？实际上就是忽悠别人买我们的股票。当概念上造假不行之后，有些老板开始在数据上造假。当一家公司的概念和数据都造假的时候，这个企业已经完全被资本市场所绑架了，需要用新的谎言来掩盖之前的谎言，企业主失去了自主权。”胡家达表示。

胡家达除了要花心思想怎样去粉饰财报，一些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国际上的小基金公司，也让胡家达疲于应付。他说那段时间随时都有投资人给他打电话要买瑞达电源的股票，“经常会接到基金公司的电话，说非常看好我们的业绩，要问很多问题。而且，有时候说不定是这家基金公司正在召开的电话会议，大家要商量并立刻决定是否买你的股票。有时候，你发现，接完这个电话，你公司的股票就被买走了几十万股，你就特别有成就感。而为了维持这种成就感，不得不说违心的话，说了心里又不安，但是不说股价又涨不上去，所以就只能天天说瞎话，老板们都成了做股票营销的人，哪有时间想着去经营企业？”

不过，在中介机构的帮助下，2009年瑞达电源转板纳斯达克成功。

退市：打不起，躲得起

终日的谎言以及浑水对中概股的集体质疑，让瑞达电源也尝到了苦果。

当游说中国企业到美国上市的中介机构队伍越来越庞大的时候，到美国上市企业的质量也就更加良莠不齐。在胡家达眼中，瑞达电源是属于早期上市的中国企业中的优秀代表，而后期上市的被他称之为“害群之马”。胡家达口中的“害群之马”，就是被财务顾问毫无底线地忽悠到美国上市的企业，胡家达觉得瑞达电源起初根本没有太受到美国资本市场的关注，但是，随着借壳到美国上市的企业越来越多，问题也越来越多，瑞达电源也被美国资本市场盯得很紧。

2011年4月，瑞达电源因不满足纳斯达克继续交易条件而收到口头退市通知，瑞达电源没能在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规定的时间期限内提交截至2010年12月31日的年度10－K报告，因此纳斯达克在4月18日无期限停止了瑞达电源股票的交易。另外瑞达电源如果没能在要求的期限内满足纳斯达克的交易标准将收到正式退市通知。瑞达电源计划在实际情况允许的条件下需尽快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年度报告。

而此时，在胡家达的潜意识里，他就不想让瑞达电源在纳斯达克上市了。当时，瑞达电源的市盈率已经掉了三四成，每年还要付60万美元作为瑞达电源在纳斯达克的维护费用，财报稍有晚发，就会遭到集体诉讼，还要请律师。他觉得中国的企业家挣钱，真的是太辛苦了。胡家达觉得如果一直陪它们玩下去，就刹不住车了，所以，当瑞达电源在接到纳斯达克的退市通知之后，胡家达果断地决定私有化，退市。

而正是从浑水展开对中概股的集体围剿之后，中国在美国上市的企业出现了退市高潮。“我的退市是非常决绝和果断的，过多地和美国资本市场的各方面进行纠缠，对我的企业并不是件好事。”而适时地选择退市以避免对公司造成过多的损失，也让胡家达在美国上市的中小企业家圈子里成了“英雄”。胡家达的沾沾自喜在于那些选择正面迎接集体诉讼的老板们，花了近千万美元，还是没有调查出个所以然，也并没有为自己正名，而他选择退市，只花费了40万美元的费用。

被胡家达挂在嘴边的一个例子是万得汽车技术股份有限公司（PINK∶WATG）的董事长赵清洁。2011年，赵清洁通过兼并收购了另外一家中国的汽车配件企业，公告发出后引起了美国做空机构的注意，并发表报告称万得汽车存在对价不公允的情况，即怀疑赵清洁存在“左手套右手”的情况。“这个指控就相当于你被人指控说，昨天街边死的那个人是你杀的，你要想尽办法证明自己没有杀人。”胡家达说，本来我们就劝这位董事长，没有必要去回应这个指控，因为你无从下手，并且下手的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但是，急于想证明清白的赵清洁根本就不罢手，于是请了一名美国律师为自己辩白。实际上，在胡家达看来，赵清洁是被这家律所给骗了。“刚开始这名律师说50万美元就能把事情搞定，后来律师又说为了申报证明材料的完整性，委托给一家律所根本无法完成，必须要请会计师事务所，请了会计师事务所之后，又要请税务所。一个案子处理下来，他请了他们整个产业链的一套人马。本来一个月可以解决的事情，拖了半年的时间都没有音讯。”胡家达回忆说。

即使案子进展缓慢，律师们一小时1000美元的收费却一点都不含糊，而且律师团队差不多有20名成员。在国外有业务的企业，一般需要全球对账，光对账的收费，就可以置企业于死地。“比如说，万得汽车将产品卖给了美国、德国或法国，那企业就需要去全球各地对账来证明自己并没有作假，律师的机票酒店费用都是非常巨大的花销”，胡家达说，他也曾经劝过赵清洁，但是赵性格较偏执，一定要弄出个所以然来。

当案子的开销折腾到800万美元的时候，赵清洁就被独立董事罢免了董事长职务，管理层开始对他不信任，公司也被别人接管，胡家达对赵清洁的遭遇非常惋惜。2011年9月9日，万得汽车退至粉单市场。胡家达认为，打不起，是躲得起的。“做空机构毫无成本地说我有问题，应该是它们拿出证据来证明我的问题所在。要对方出手，而不是自己出手，人家没有出招，你自己先出招，这样是很被动的。”

在美国上市5年期间，胡家达遭遇到众多质疑，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去积极地应对，但是这个干实业出身的人，似乎非常的实际。“我们算了应对的成本，觉得不合算，对我没有好处，对股东没有好处，对公司没有好处，既然对大家却没有好处，我们为什么要去应对呢？我就认这个死理，越是积极地去应对那些莫须有的起诉，越是没有意义，后来发现，那些审计师、税务所、律所其实都是一伙的。”

不懂美国资本市场规则，不懂美国法律，中国民营企业家都要在美国资本市场上与美国做空机构斗智斗勇，简直是自不量力。“还要去请美国人来跟美国人斗，胜算的可能性太小了，我想想退市算了。”胡家达说。2012年6月，瑞达电源退至粉单市场。

不后悔上市

由于企业的业务并没有在国外，瑞达电源去美国上市，对其实业的经营帮助并不大，主要是为了解决企业发展资金的问题。

胡家达感慨，在美国资本市场上走了一圈，学到了很多东西，接触了很多人，认识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别人是怎么经营企业。从上市到退市，胡家达称自己一点都不后悔。他对于企业是否一定要走资本化之路的看法也更加成熟，他认为只要企业经营得好，上不上市都无所谓，为了上市而上市是非常不利于企业发展的，这也是他在美国资本市场5年来最大的收获。

企业经营的逻辑是什么，这是胡家达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经过5年的锤炼，他的看法是，资本市场只是一件华丽的外衣，它可以为企业的发展提供资本，但是如果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资本运作上，不做好实业经营，那会是本末倒置。“实际上，资本市场的游戏是非常简单的。看那些研究员的分析报告，一般都是听这个老板说两句，听那个专家说两句，报告就这样拼凑出来了，完全没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金融资本家都是一帮贪婪的骗子，玩金融市场就是和骗子打交道。”胡家达用自己的经验评价道。

在美国资本市场走了一圈，胡家达自认为和与他同类型的国内上市的企业家相比，他要更加成熟、守法和专业，他甚至从心里瞧不起那些在国内上市的企业同行，他将公司上市用“玩”来形容，并声称“在美国玩了一个上市，再在中国玩一个，是小菜一碟”。

什么经营状态的企业合适去美国上市，他也有自己的算盘：“在纳斯达克上市并转板成功的企业，业绩和表现肯定要超过国内的中小板，在美国上市基本的利润要超过一两个亿，因为每年要给纳斯达克交的维护费都是60万美元，上市公司不赚个上亿人民币就不划算了。”

在瑞达电源刚刚上市的那几年，胡家达有一个美国上市企业中国小老板的圈子，经常交流上市心得。但是，现在圈子已经解散了，因为谈到在美国上市，中国小老板们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