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译文】
君子根据现实处境而做事,不企愿此外所得。处在富贵时,就做富贵者该做的事;处在贫贱时,就做贫贱者该做的事;处在文明不开化之地时,就做切合当地的事;处在患难之中,就做患难者该做的事:君子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安然自得。处于高位,不欺凌下面的人,处于低位,不巴结上面的人,端正自己而不苛求别人,也就无怨恨了。上不抱怨天,下不责怪人。所以君子安于现状而等候天命,小人却铤而走险希图侥幸。孔子说:“君子行道像射箭一样;射不中靶心,回头找自己的原因。”
【解读】
朱子说:“素,犹见在也。言君子便因见在所居之位而为其所当为,无慕乎其外之心也。”素,就是平素,就是现在,作动词用,处在之意。本章第一句的意思,君子处在什么样的地位,都会根据自己的现实处境来做事,不企慕他人,不会做与自己身份地位不相符的事。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如此一对照,子思此说与孔子之思完全是一回事。甚至于,子思在本章所说,就是以其祖孔子为样榜吧?君子是怎么样行事的,怎么样为人的,所谓“正己而不求于人”、“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等等,不正是在说孔子吗?
当然,子思讲述的,只是孔子的一个方面,他有自己的目的性,也就是合乎“中庸”。我们先解说孔子的“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的这个方面。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孔子回答齐景公的这八个字,被后世称为“八字方针”。对此,我们过去曾一度有过激烈的批判,当然是非理性的多,笼而统之,将其称为维护封建统治。却不知,柏拉图曾给“正义”的定义是:各司其职。而孔子的“君臣父子”,就是君要尽君道,臣要尽臣道,即确定名份,做自己该做之事。不然,正如齐景公所说,“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这社会不就乱套了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孔子看重周礼,希望能恢复周礼,就是为了稳定社会,规范秩序。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即如何把握“持中”?比如子思这里的“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我将其解成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安然自得,即“无入自得”。也可以解释成“随遇而安”,通常是正面的,有许多理由,不用细说。你也可以将其当反面来看,有人就是这么理解的,认为这是不思进取。很有意思吧?
可以分开来思考。所谓“无入自得”,能得到什么呢?回答自然是,内心宁静,适意自足。用孟子的话来说,求其“放心”而已。将“心”放下来,踏踏实实地生活,没有许多的烦恼忧伤,也就是了。孔子就是这样说自己的:“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孔子说自己“忘忧”,说明他有忧,但他作为一个教师,勤奋学习,认真教学,如此“发愤”,甚至连正常的吃饭也顾不上了,完全沉浸在教书育人之中,十分快乐,以致于不知不觉就老了。可见,孔子是将自己的“心”放下来了,即“安”心然后自然有得(自得)。
依此推论,如果人人能安心于本位,自得其乐,则社会自然安定、和谐。这当然是理想化的思考,可遇而不可求。不说社会有许多不安守本份之人,即使是自己,不也经常会出现许多贪恋的欲望吗?由此可知,“安心”或“放心”并非易事。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欲,人们甚至可以放弃健康与生命,铤而走险,心存徼幸,为所欲为。在有的人看来,安守本份是无能之人的托辞,属犬儒主义,人自身的潜能极大,只有勇于开拓,才能有所成就,故安于本份并不可取。
面对如此之“两端”,我们当如何“持中”?或者,是否有必要“持中”?文革时期,很多人就大批“中庸”,即可说明差异之大。应该说,所谓“安然自得”,有得亦有失,这是常理。关键是,你选择什么,喜好什么。人生是你自己的,谁也不能取代你去选择生活。
比如说,你可以信命,亦可以不信命。在子思这里,他是信命的,所谓“俟命”,我将其理解成等待天命。而天命之说,当然是从其祖父孔子那里接受过来的。孔子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说明孔子信命。什么是孔子的“天命”?我的理解,“天命”即上天的使命。似乎很神秘,但孔子知道,他是上天派来宣“道”弘“道”的。不过,孔子是五十岁才“知天命”的,故又不觉得神秘了。你想啊,孔子二十、三十、四十岁时还不知命,人过半百了,他为什么会知命?我认为,这是他的人生积累,他的命其实不是“天”给的,而是他自己造出来的。换言之,如果一个二三十岁的人说他知道自己的命,我是不会相信的。
从这个角度说,“命”是自己造的。只不过,子思赞同的是安份守己,在长久的等待与磨练后,自然知道自己的命。而有的人(子思将其称之为“小人”)则是不安份,喜欢冒险,梦想在一夜之间徼幸成功,造出自己的富贵命来。
本章最后一句,子思引用孔子的话结束,其意也不外表达了安然自得的主旨,即“无入而不自得焉”。孔子说,君子的射箭与别人不同,如果不能正中靶心,也不会去找客观原因,自我反省、自我检查即可。显然,不去推诿,没有怨愤,心自然也就安了,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得多得少暂且不论,但自会有得,这是肯定的。
按说,做好一件事,总会牵涉到方方面面,可概括为主观与客观相合。而事没做好,亦可从主观与客观两个方面找原因。但是,找客观原因容易,只是主动权不在自己;而找主观原因不易,却方便于自我调整,从而有利于达成目标。孔子是这样思考的,孟子也是这样,子思亦不例外。这就是子思这番话的道理。
回过头来,再来说说子思没有讲到的、孔子的另外一面,这就是具有儒家特色的入世情怀。显然,如果不说孔子的“知其不可而为之”,我们也就不能完整地认识孔子,同时,所谓的“君子”形象也是极不完整的。以此推之,我们这里阅读《中庸》,如何可以走极端、将“无入自得”理解成十分平庸的处世哲学呢?
真正的君子,首先得认命,这是“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的基本义。不是说非得与其后的“俟命”相呼应,而是说,君子得了解自己的环境、认识自己与所处环境之关系,从而适应环境。常说人是环境的产物,这是环境决定人、环境确定了个人之命。人当然可以改变环境,但首先得适应环境,不然,你连适应环境的能力都没有,如何去改变环境?比如你出生于富贵之家,你要想保持自己的富贵,你所该做的富贵人之事,自然离不了如何去济贫,改善与周围贫困者的关系,从而实现长期而稳定的富贵。如果你出生在贫贱之家,你自然得学会吃苦,学会甘居人下,学会苦中作乐,不怨天尤人,不巴结讨好在上位的人等等。这就是认命,是我们每个人学会生存的基本要求。可见,我这里所说的认命,包括了认识自身生活的环境、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做自己该做之事,做适合自己做的事,这是我理解的“无入自得”。其实,孔子就是这么做的。他从三十岁左右开始办学,一直到五十一岁(做中都宰,开始从政),教书育人,真正是“素贫贱行乎贫贱”。孔子当然想当官,想从政,想改造社会,实现自己伟大的理想,但一直没人重用他,却并未改变他“反求诸其身”。无论教学,无论从政,孔子是真正做到了“正己而不求于人”的,所以他能自得其乐。
这就是我对子思这番话的思考。子思所说不多,但却不无切中“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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