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记陶德麟先生二三事
倪 勇
作为声名卓著的哲学家、教育家,陶先生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不懈的探索,对真理百折不挠的追求,对教育事业无限的热爱,使他成为中国优秀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先哲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说的应该就是陶先生这一类的人。
陶先生的学术成就是多方面的,并且,在每个方面都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准。对于先生的道德文章,我不敢妄加评说,惟有敬慕:“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然而,师从先生数年,时常聆听先生的教诲,对先生的为学为师自然有深切的感受。有人问我对先生的印象,我总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1980年,真理标准大讨论余音缭绕,先生之名响彻哲学界。当年9月,我进入山东大学哲学系读本科,第一堂课就听到了陶先生的大名。随学业的进步,知识的积累,我对社会、对人生、对哲学的困惑日渐增多。为解惑释疑,我有计划地阅读了一些哲学书目,其中就有陶先生的论文。陶先生的文章立论高远,逻辑严谨,文笔简洁、明快。这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灵:哲学文章竟然如此生动有趣,如此流畅华美,如此透彻有力!哲学枯燥无味、华而不实的形象在我心中轰然倒塌。从此我挚爱哲学,以哲学为业:阅读哲学书籍,思考哲学问题,并且,将哲学理论应用于教学,应用于日常生活,收获颇多。陶先生是我进入哲学殿堂的指路人!
师从陶先生修习哲学是我大学时代的心愿。为了实现这一心愿,我做足了功课:读书、进修、写文章、出版著作。但是,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这一心愿对我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在我心中陶先生是哲学界的泰斗,高不可攀!
1992年春天,挚友来信鼓励我报考陶先生的博士研究生。多年夙愿,一经激活,形成了难以言说的推动力。我准备了30多天,怀揣上山读书的决心,赴武汉大学考试。面试采用抽签的形式。每签写着两个问题,考生可以任选其一。我对于抽到的两个问题都不熟悉,心中忐忑;及至见了坐成一长排的专家,愈发惶恐;对于大家的提问不知从何说起。此时,陶先生开口了。他面容慈祥,态度和蔼,语调舒缓,言辞生动。他的话犹如山涧溪水,林中清风,沁人心脾!我紧张的心平静下来,凌乱的思维条理化起来,最后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先生如此平易近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考试结束,我通过电话求见先生。先生说:“见面就不必了,你外语考得如何?”我答道:“55分左右。”(注:当年武汉大学文科专业博士生外语分数合格线为50分)先生说:“那好,你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来读书吧!”先生办事如此爽快干练,又是我没有想到的!
身为武汉大学校长,陶先生政务繁忙。但是,他依然热心培养年轻才俊:带领学生做课题,有时亲自主持讨论班。讨论时,学生的思想五花八门。有的观点对,有的观点错;有的看法自相矛盾,有的说词离题万里。陶先生总是平心静气地听,专心致志地思,谨慎谦逊地讲。由点及面,由表及里,条分缕析,使混乱不堪、争讼不已的问题转瞬间变得简单清晰!学生们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所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大抵如是!
记得那是一个下午的讨论班,陶先生亲自主持。大家争先恐后地发言,转眼到了5点。此时,一位学兄开始发言,一口气讲了1个多小时。讲者思想驳杂,听者如坠云雾,加上饥肠辘辘,大家心里充满焦躁和厌烦,只有陶先生依然平静似水。我内心想:这位仁兄只知读书,不会消化,缺乏己见,胡言乱语,不值一哂。我猜想陶先生可能会批评他,因而心中泛起同情的涟漪。在我思绪不宁的时候,陶先生开始发言,语调一如既往的平和。他面向那位同学说:“我理解你的观点是这样、这样的,不知对不对?”学生恭敬地答:“对!”陶先生接着分析:支持这个观点的证据有哪些,反对这个观点的证据有哪些,每种证据在何种情况下才是有效的。综合起来看,这个观点不能成立。但是,你提出了一个有价值的问题。研究此问题的路向有三条,每条路各有利弊,第三条路较合理,等等。经陶先生分析后,那位同学云山雾罩的发言变得清楚明白,在座的人不仅听懂了,而且有了新的想法,讨论又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我生性率直,自恃有点小聪明,对待学生的“愚笨和胡说”往往急躁。见识了陶先生的雍容大度,才自觉昔日言行的不当,从此领会了中正平和的意蕴,懂得了什么是学术涵养,决心学会倾听他人的意见,提高分析复杂问题的能力。
陶先生治学严谨,指导学生一丝不苟。陶先生有一条不成文的门规:课业尤其毕业论文,达不到应有的水准,就不能毕业。学生们对此心知肚明,思想上也有所准备,但事实上的严格依然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当年写作毕业论文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陶先生在百忙中悉心指导,我反复修改。提交第三稿时,先生微恙,正住院手术治疗,行动尤其说话多有不便。我暗自揣摩:此种情况下,先生可能会放宽些许要求。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完全错了。先生躺在病床上,认认真真地看,仔仔细细地改。含混或不确切的提法,错别字甚至不太恰当的标点符号,等等,一一被标记出来;同时特别强调:章、节、目不仅要观点明确、合乎逻辑,而且要简洁、流畅、富有韵律美。先生的严谨让人敬畏!这种严谨,学生终生受用不尽。
陶先生关心学生的课业,更关心学生的品行。他要求学生:志向远大、心胸开阔,刻苦读书、勤奋探索,深入生活、学以致用,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他如此要求学生,也如此要求自己。他是我们的楷模!
追随陶先生近20年,我从没有见到陶先生对人疾言厉色,也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事。陶先生总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一位学友对我说:你们陶先生最大的优点是厚道,最大的缺点也是厚道。
陶先生是一位忠厚长者。作为学生,我为有这样一位慈父般的严师感到自豪!念兹在兹,心存感激。但是,俗务羁绊,时常疏于问候。对此,先生从不计较。工作中、生活上遇到难题,我首先向先生请教、求助,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以指导和帮助。陶先生对自己的学生如此,待别人的学生也是如此。记得一件小事:一位学兄临近毕业,工作迟迟没有着落。上世纪90年代,博士生就业不像现在这样难,但要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也非易事。那位学兄想到A大学任教,希望得到陶先生的推荐,苦于不熟悉,求我帮忙联系陶先生。我踌躇再三,鼓足勇气,向陶先生说明了这位同学的情况及请求。陶先生欣然应诺,极力促成了此事。先生奖掖后进,情真意诚!
陶先生是一个平凡的人,也是一个伟大的学者。其言,其功,其德,足以为学生法。“《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值先生八十华诞之际,祝先生永远健康、幸福、长寿!
2010年4月7日于山东理工大学博大花园
(作者系山东理工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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