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体论是一种什么样的本体论?
从一定意义上说,20世纪西方哲学是在“拒斥形而上学”,不断地“治疗”、“终结”、“消解”哲学的历程中走过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20世纪具有重大影响的哲学思潮,它不可能游离于这种哲学时尚之外,它对哲学的探究正是以“治疗”、“终结”、“消解”哲学为出发点的。这样一来,是否还存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体论?对于这个问题,在前面我们实际上已经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那么,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体论是什么?它有哪些特征?这就是本讲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一
马克思曾经说过,彼岸世界的真理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马克思这里所说的“彼岸世界”,不仅指以宗教为精神慰藉的那个世界,而且包括一切造成人的自我异化的“超历史”的或“非人”的存在,就是说,不仅指束缚人的独立性的“神圣形象”,而且包括束缚人的独立性的“非神圣形象”。西方马克思主义自诞生之日起,就矢志不渝地试图把哲学从“彼岸世界”拉回到“此岸世界”,拉回到人的现实生活中。它所要“治疗”、“终结”、“消解”的,既有表征“神圣形象”的近代以前的哲学,更有以理性主义、人道主义为主要内容的以“非神圣形象”出现的近代西方哲学。阿多尔诺提出的“解除概念的魔力乃是哲学的解毒剂”命题,较有代表性地表明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消除对一切“超历史”的形而上学概念崇拜的立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认为,哲学只有面对现实才能拯救自身。如梅洛-庞蒂指出,哲学只有当它停留在抽象状态时才是错误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是要离开哲学,而是要揭示其秘密并在现实中实现哲学。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梅洛-庞蒂说道,哲学在掩盖现实的同时也反映着现实,因而哲学在作为孤立的东西被消灭的同时,实现了自己在现实中的存在。正因为哲学能在现实中实现自身,所以哲学本身并不神秘,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掌握和运用哲学。于是,阿尔都塞提出这样的命题:每个人并不天生就是哲学家,但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哲学家。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要把哲学拉回到人的现实生活的做法,最鲜明地体现在他们关于“哲学就是人学”的基本思想中。应该说,在现代西方哲学家中,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是这一思想的最早提出者和系统阐述者。诚然,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人本主义倾向和科学主义倾向的代表人物在许多问题上都存在着尖锐对立,但在认为“哲学就是人学”这一点上是基本一致的。具有科学主义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德拉-沃尔佩认为,传统哲学是一种无根据的关于精神的科学,是一种思辨的形而上学,随着传统哲学的消解,哲学剩下的只是对人的研究,哲学直接就是一门关于人的科学;人本主义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葛兰西更是直截了当地提出,必须抛弃那种离开社会现实论述精神与物质、思维与存在等旧哲学的形而上学空谈,应把哲学对象限定为“与人所变革了的自然紧密地结合起来的人的活动”,就是说,“人是哲学中的第一个主要问题”。萨特的人学辩证法、弗洛姆的人类学历史观更是成为“哲学就是人学”的更好的佐证。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进一步提出,使哲学变成人学实际上就是要使哲学回到人的日常生活世界。为此,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创立了日常生活批判哲学。他们指出,哲学家总是把日常生活拒之于哲学研究之外,始终认为日常生活是非哲学的、平庸的、没有意义的,只有摆脱掉日常生活,才能更好地进行哲学思考。实际上,应该与此相反,即应该努力把日常生活纳入哲学研究范畴,使之成为哲学思考的对象。这种改变哲学研究对象的做法,同时也从哲学角度改变了对日常生活的看法:用一种非平庸的观点看待平庸。列斐伏尔提出的一系列命题,例如,“让日常生活成为哲学思考的对象”,“彻底改变日常生活的设计,是不能和超越哲学以及哲学的实现分开的”,“哲学的概念是自发地或是被人从外面引入的生活意识之中的”等,较完整地表达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日常生活批判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传统哲学的“消解”,实际上是对主客二分为主要特征的传统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消解”。有些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论证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非本体论性质,在这方面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代表人物A·施密特论述得最为详尽,他明确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非本体论”的命题。不过,他所说的非本体论就是非传统本体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强调,如果哲学以探讨物质与精神谁是世界本原为第一要务,那就必然钻入死胡同。因此,柯尔施坚决反对用关于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孰是世界的本原这样绝对的两极性去划分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他断定:正统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说的对唯心主义的“唯物主义颠倒”,充其量只是用“物质”的绝对去取代“精神”的绝对罢了。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已经摆脱了以主客二元分立为特征的近代形而上学思维方式,而达到了主客融合的境界,不能再像恩格斯和列宁那样重新把哲学拖回到争论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的老路上去。无疑,柯尔施这种反对传统本体论、反对近代形而上学世界观和思维方式的态度,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当中颇有代表性,许多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都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如葛兰西提出必须超越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阿多尔诺更是直截了当地说,必须反对物质本体论的首要性、反对崇拜所谓的“客观的”物质世界;萨特则指出,坚持物质第一性的人是把人的世界视为一种纯粹的客观世界,从而剥夺了人的主观性。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致力于“消解”以主客二分为特征的传统本体论,直接的目的是要人们重新审视对自然界、对所谓的客观世界的看法。他们坚决反对以所谓纯粹客观的立场看待自然,坚决否认有一个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物质世界的存在;相反,他们强调要用实践的观点去看待自然,即认为自然物质是通过历史的劳动占有的,是社会历史的产物。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提出一系列命题来表达这一思想,如列斐伏尔提出“物质是一个X”、“自然界本身是无动于衷的”。列斐伏尔之所以强调物质仅是一个“未知数”,根本目的是为了把物质变成一个纯粹的方法论结构;他之所以又强调自然界本身是无动于衷的,更是为了说明只有人的活动才使自然界的存在具有意义。在阿多尔诺看来,客体不能离开主体而独立自存,从而客体充其量“只是一个术语上的伪装”。马尔库塞用“自然本身就是主体-客体”这样一个命题,说明不仅要在客观意义上,更要在主观意义上理解自然。梅洛-庞蒂反对物质世界“客观性”的思想表述得更加清楚明白。他说,世界就是人们所知觉的那个东西,物和世界是通过人的身体而给予人的。当然,西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化自然”、“人化物质世界”思想的经典表述,是葛兰西关于“客观的等于历史的主观”命题,他认为,“客观的”就是“从人的角度的客观”,是“历史的主观”(1)。因而,客观的正好确切地与“历史的主观”一拍即合。
正像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消解”哲学并不是为了从根本上取消哲学,而是旨在通过批判束缚人的独立性的传统哲学使哲学真正面向现实生活世界一样,他们“消解”本体论也并不是为了从根本上取消本体论,而是旨在借助于对主客二分的传统形而上学世界观和思维方式的批判,建立一种能使主客结合在一起的新本体论。所以,他们反对把存在的基础或本原归结为物质或精神,并不妨碍他们自己对存在的基础和本原的探讨。例如,尽管卢卡奇反对黑格尔把绝对精神视为“实体―主体”,但仍然接受黑格尔“实体即主体”的命题,认为世界上存在一个最基本、最原初的根基,它既是实体又是主体。这样,卢卡奇就一方面摈弃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另一方面又把人,严格地说人的意识,作为“实体-主体”。正是在这一基础上,他提出“人的意识既是主体又是实体”的著名命题。葛兰西更是个研究本体论的专家,他开创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实践本体论”解释的路向。不要因为葛兰西如此地反对唯物主义的一元论,如此地反对把“客观存在的物质”视为世界的本原,就认为他是从根本上反对“一元论”,完全取消涉及世界本原的问题。实际上,他反对唯物主义的一元论和唯心主义一元论,但主张“实践一元论”,认为真正构成世界本原的是“与某种有组织的历史化的‘物质’,与由人所变革的自然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的具体意义上的人的活动”(2)。他提出的“世界统一于实践”命题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尤其是人本主义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体论思想。霍克海默认为,唯有哲学形而上学才致力于探索存在的本质,因而只有形而上学才能找到生活和生命之谜的答案。他提出的“唯物主义是一种生活实践和生活方式”命题,反映了他从生活实践和生活方式中寻找存在根基的基本立场。马尔库塞的本体论的情结更是强烈,以至于他千方百计地论证爱欲论是一种寻求一种新存在本质的理论,并断定“爱欲是一种新的存在本质”。
二
西方马克思主义从反对以主客二分为标志的传统本体论出发,提出一种将人的感性实践活动视为存在本质的新本体论,并引出了同样独特的认识论、辩证法和历史观。关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将在下一讲详细阐述。下面主要阐述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主要是从“破”的角度,即主要是在反对传统哲学认识论和传统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基础上形成自己的认识论观点,它有五个主要特征,这就是:一是反对反映论,主张实践论;二是反对实证主义,崇尚理性主义、“形而上学”;三是反对对立统一和矛盾分析方法,主张总体性和综合方法;四是反对从具体到抽象的思维方法,主张从抽象到具体的思维方法;五是反对理论与实践的割裂,主张理论与实践的统一。
第一,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反对反映论,这与他们在本体论上反对主客二分为标志的传统本体论相一致。在他们看来,既然主体与客体的对立是臆造出来的,是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产物,那么,以这种对立为前提的反映论也就是站不住脚的。卢卡奇借用新康德主义者李凯尔特的命题——反映论是颠倒过来的柏拉图主义——来指责反映论,但他是站在比李凯尔特更坚定地拒绝反映论的立场上,重申这一命题的。无疑,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当中,对反映论批评最多、最激烈、最系统的是柯尔施。他认为,反映论,即将思维看作是对存在的反映这个观点,是一种二元论的形而上学观点在认识论上的体现。列宁是辩证唯物主义反映论的典型代表,柯尔施指责他把反映论与马克思联系起来是一种误解。其他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如列斐伏尔、阿多尔诺、A·施密特等人也有一些相关的论述。列斐伏尔说,再也没有比把事实放在一边,把它在人脑中的反映放在另一边更违反辩证法了。A·施密特断言,认识的任务不是在向一道石墙似地围绕着人们的现实投降,而反映论的问题就是要人们作出这样的投降。阿多尔诺更是把反映论指责成为一种“照相理论”。包括列宁在内的坚持反映论的第三国际理论家,面对人们对反映论的批评,他们常常坚持的一个辩解理由,就是认为自己是革命能动反映论,而非旧唯物主义机械反映论。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看来,这并不是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因为所谓能动反映论依然难以跳出主客二分的传统哲学思维模式。关于这一点,康德早就已经作出过批判。
当然,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反对反映论,但并不反对而是极力主张实践论。在他们看来,实践论与反映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不把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割裂开来,而是认为两者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认为认识世界的过程也就是改造世界的过程,因为在认识世界过程中就已经在改造世界,所以,任何将两者割裂开来的做法都是错误的;同时,它不把人仅仅视为反映者,而是视为实践者、创造者。可以肯定地说,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强调实践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从卢卡奇到萨特都是如此。如卢卡奇提出,行动、实践,按其本质来说就是对现实的突破,是对现实的改造;萨特也强调,辩证法只不过是实践,而实践就是由于内在化而从客观向对象的过渡。实际上,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强调实践在认识中的作用,也就是强调劳动在认识中的功能,这样,劳动就又成为认识论范畴。哈贝马斯提出的下述命题——劳动不仅是人类学范畴,同时也是认识论范畴——告诉人们:劳动既有人类学意义,又有认识论意义。所以,社会理论实质上是认识理论,而认识理论也必须是社会理论。之所以如此,根本原因就在于劳动的这种双重意义。
第二,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反对反映论,提倡实践论的目的,说到底是为了突出认识主体的作用。为此目的,他们激烈抨击实证主义。因为在他们看来,给人以规范性指导的理论并不是基于人的经验事实,而是依赖于人的主体价值观念,实证主义的要害就在于它忽视人的主体能动性。这样,反对实证主义,崇尚理性主义、“形而上学”就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的第二个特征。自西方马克思主义产生之日起一直到早期哈贝马斯,对实证主义的批判是他们理论的一条重要线索。西方马克思主义对实证主义的批判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首先,实证主义是经验主义。实证主义一般都相信经验事实是可靠的,并且相信理论具有一种客观性;而西方马克思主义则认为,在知识之中除了经验和逻辑外,还有理性的作用,理性是经验和逻辑不能够直接取代的。其次,实证主义是一种现象主义。在实证主义看来,知识是经验事实外部现象的记录;而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家认为现象与本质是不同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继承了柏拉图的理念论。再次,实证主义是一种科学主义的。实证主义一般都是科学主义,科学是其认识论的核心范畴;而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家认为不能用科学来排除形而上学;相比于科学,形而上学的认识要深刻得多。最后,实证主义是反主体主义、反人道主义的。由于实证主义用经验事实替代人的主体价值,从而使得人丧失了主体的自我。不过,到后期哈贝马斯那里,这种对实证主义的批判倾向才有所改变。为了突出主体在认识过程中的能动作用,他将人的兴趣重新引入认识论之中,把兴趣作为认识论的基本范畴,并以此为基础重建一种作为社会理论的认识论。哈贝马斯对于兴趣在认识与生活中的作用给予了充分肯定:兴趣先于认识,就像兴趣由于认识才得以实现一样,它横亘在认识的基底之中,因而指导认识的兴趣是认识的不变的常数,而且兴趣还是人类生活的基本方向。这样,哈贝马斯就试图在实证主义与批判理论之间架起一座桥梁。
第三,反对对立统一和矛盾分析方法,主张总体性和综合方法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的第三个特征。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看来,远离总体的碎片是不完整的,因此总体性观念要优越于具体观念。哲学的使命就是要追求一种全面的、完整的和无限的知识。传统马克思主义者,如毛泽东强调对立统一观点是辩证法的核心,从而也是认识论的核心。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认为,这种观念实际上与总体性观念相矛盾。在这两种对立观念基础上产生的两种相对立的方法,即分析方法和综合方法的对立。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认为综合方法优于分析方法,后者只有从属于综合方法才有意义。综合可以是手段也可以是目的,而分析永远只是手段。
第四,反对从具体到抽象的思维方法,主张从抽象到具体的思维方法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的第四个特征。卢卡奇通过引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有关论述,反复说明从抽象上升到具体是唯一正确的认识方法。在他看来,黑格尔和马克思都主张从抽象到具体,甚至列宁本人在《哲学笔记》中也注意到了这种方法的重要性。科莱蒂作为科学主义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许多方面与卢卡奇存在争议,但在推崇从抽象到具体的思维方法方面与卢卡奇是完全一致的,他也认为从抽象到具体的过渡是思想适应于实在的唯一方法。
第五,反对理论与实践的割裂,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的第五个特征。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认识论方面既重视实践的作用,又重视理论的功能。表面看来,这两者似乎相互矛盾,但实际上它们是一致的。因为在他们那里,重视实践的作用是为了突出主体的作用,而注重理论的功能同样是旨在推崇主体的地位。更何况在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眼中,理论与实践本来就是一回事。关于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柯尔施、阿尔都塞等都有独到的见解。例如,柯尔施早就反对用“理论来源于实践,理论反作用于实践”来说明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他认为理论与实践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而真正明确地把理论与实践等而视之的是阿尔都塞,他提出的“理论也是一种实践”的命题广为流传。
三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提出了许多含义深刻的命题来表述其历史观。其中,比较突出的有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否定历史规律的客观性。人本主义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强调,历史只具有在人的能动作用支配下的趋向性,而不存在独立于人之外的客观规律性。在他们看来,由于传统马克思主义对客观规律的强调,取代了对人的历史主体性的尊重,结果,历史过程就不再表现为主体统摄客体的过程。卢卡奇提出“人外在于自然而内在于社会”的命题,就是要说明人类社会与自然界是不一样的,因此,不存在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葛兰西认为,承认历史规律的客观性,就是“以白痴式的自我满足”去取代首创性。马尔库塞把历史规律称为“历史律令”,他说,“历史律令”归根到底是由人创造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确:历史规律与客观性无缘。
二是否定历史决定论。人本主义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历史规律客观性的否定与对历史决定论的否定紧密联系在一起。一讲到对历史决定论的否定,人们立即会想起萨特的著名命题:决定论是没有的。他把决定论观念与上帝观念联系在一起,认为决定论观念都会通向上帝观念。他还提出,决定论无非是把人们的自由放入一种神秘的学识和一个官僚机器之中。布洛赫的表述则更为直接和形象:决定论就是要人们当乘客,而不是当司机。他指出,如果世界的整个过程事先就是被决定好了,那么,人就不是火车司机而是乘客。这样,人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在宣扬这种决定论的正统马克思主义那里领取一张驶向社会主义的火车票。
三是否定一元决定论。这主要是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阿尔都塞所持有的立场。他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历史观的改造,不是从绝对精神一元论改造成物质资料生产方式一元论,而是从一元论改造成多元论。就是说,历史是由多元决定的,即历史发展不是由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一对矛盾,而是由包括生产关系与生产力这对矛盾在内的多种矛盾决定的。正因为如此,他又提出,不存在用来衡量一切历史的唯一的线性时间的连续性;他甚至认为,十月革命的胜利是矛盾多元决定论的胜利。他的意思是说,十月革命证实了矛盾是由多元决定的;如果坚持矛盾一元决定论,那么,十月革命就不可能爆发,更不可能成功。
四是反对经济基础决定论。这一点,人本主义倾向与科学主义倾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观点异常一致。如葛兰西强调,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不存在决定与被决定关系,上层建筑不可能被还原为经济基础。如果一定要说影响的话,那么上层建筑,尤其是上层建筑中的意识形态力量对经济基础的影响,远远大于后者对前者的影响。哈贝马斯也指出,科学技术的发展已使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界限模糊不清;也就是说,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不要说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问题,就连两者之间的界限也已很难区分了。阿尔都塞则用矛盾多元论来否定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他说,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既都是起决定作用的,又都是被决定的。
在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理论,尤其是其哲学本体论进行梳理之后,可以简单地归纳一下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贡献所在。包括后现代哲学家在内的整个现代西方哲学在哲学上所作出的贡献,西方马克思主义都有一份。前面说过,对近代形而上学哲学世界观,以及对以主客二分为特征的传统本体论的批判与消解,是现代西方哲学的使命。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不负这一使命,他们加入了这种批判和消解的行列。然而,正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现代西方哲学的不同之处,才构成了其主要理论建树。这主要表现在,它并没有像后现代哲学家那样,把对近代形而上学哲学世界观的批判与消解,变成对整个哲学世界观的批判与消解,把对以主客二分为特征的传统本体论的批判与消解,变成对整个哲学本体论的批判与消解,从而走上虚无主义、相对主义、主观主义的道路。西方马克思主义不是为了破而破,而是破中有立。他们通过批判和消解近代形而上学哲学世界观,而建立一种新哲学世界观,通过批判和消解以主客二分为特征的传统本体论,而提出一种新本体论。尽管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新哲学世界观、新本体论,以及从中引出来的认识论和历史观,还有许多不够完善之处,甚至还有明显的错误,但其中包含许多真知灼见,则是不言而喻的。
【注释】
(1)Antonio Gramsci,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London:Lawrence&Wishart,1971,pp.445-446.
(2)Ibid,p.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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