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理论的功能

三、批判理论的功能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批判理论与传统理论最大的区别，是它对总体性的强调。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整体性，二是历史性。整体性是指，它研究处于特定处境和特定语境中的人;历史性是指，它研究人的处境和语境的历史变动，以及人本身的生成过程。

批判理论把自己看做一种新“哲学”。批判理论的功能就表现在这种新哲学的功能中。霍克海默认为，新哲学的功能就是批判。“无论科学概念还是生活方式，无论流行的思维方式还是流行的原则规范，我们都不应盲目接受，更不能不加批判地仿效。哲学反对盲目地抱守传统和在生存的关键性问题上的退缩。哲学已经担负起这样的不愉快任务:把意识的光芒普照到人际关系和行为模式之上，而这些东西已根深蒂固，似乎已成为自然的、不变的、永恒的东西。”⁽¹⁴⁾

哲学批判的对象是人的生命活动展开过程中所形成的整个世界。因此，相对于科学和技术的片面性，哲学突出整体性。“无论是科学的成就，还是工业技术进步都不直接等同于真正的人类进步”，因为“很明显，尽管有科学和工艺的进步，人类在身体、情感和智力的决定性的点上都会枯竭”，“科学和技术仅仅是现存社会整体的组成部分，尽管它们取得了所有那些成就，其他要素，甚至社会整体本身可能都正在倒退。人类很可能正变得越来越发育不良和不幸，个人可能被摧残，国家可能被引向灾难”。⁽¹⁵⁾

霍克海默所说的整体性不仅指人的全部生命活动的整体性，而且即使就生活的某一方面来说，也应当从与整体的联系中进行考察。前面所说的人的存在包括知、情、意的原始统一，仅仅是一个例子。意识形态也是如此。霍克海默指出:“每种思想模式，每种哲学的或其他文化的任务，都从属于特定的社会团体，都与后者一起产生，并和它的存在血肉相连。每种思维方式都属于‘意识形态’。”⁽¹⁶⁾但仅仅把这些观点和某一社会联系起来，是远远不够的。除了“整体性”外，批判理论还有“历史性”的特征:“我们必须更深入地去洞察它们，并把它们从带有决定的历史进程中揭示出来，社会集团应该从历史的决定性进程中得到解释。”⁽¹⁷⁾因此，哲学“必须拥有一种对历史进行理解的理论”⁽¹⁸⁾。

既然人的全部生命活动包括思想和行动两个方面，那么对于历史就应当既从理论也从实践中去理解。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对人类的思想方面已经进行了整体考察，并把这种考察运用于对生活中的实际问题的研究。“的确，对人类生存进行合乎理性的组织，是他们的哲学的真正目的。辩证地净化和改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和在科学生涯中遇到的概念世界，教育社会个体正确地思维和行动，已经成为哲学的目标——至善。”⁽¹⁹⁾他们的不足，在于他们的整体性考察仅仅是一种思维的考察。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把沉思置于实践之上，没有像培根和笛卡尔那样，看到“知识就是力量”。就此而言，如果说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像苏格拉底一样，用“是否经过思考”作为衡量“行为是否有价值”的标准(苏格拉底曾说过，“没有经过思考的生活不值得过”)，那么培根和笛卡尔则相反，以是否能给予人以“力量”作为衡量是否为“知识”的标准。但培根和笛卡尔的不足，是忽视了人类生活的整体性，片面地突出了科学和技术的作用。

批判理论一方面反对把理论与实践割裂开来，主张理论本身就是一种实践，至少是实践的一个环节;另一方面要求从总体上把握人类的生命活动。“总体”既包括空间上的“整体”，也包括时间上的生成，也就是“历史”。霍克海默指出，虽然柏拉图哲学中对至善的爱“好像是一种永恒的理性幻想，和历史条件没有任何联系”，但它“原则上可能存在于一切历史运动中”。⁽²⁰⁾在这里，霍克海默对柏拉图的理想国与批判理论眼中的“历史”所作的对比，令人想起马克思对空想共产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之间的对比。他指出:

柏拉图讲的是一种乌托邦，就像那些在现代史早期，甚至在我们今天被设计出来的乌托邦一样。但乌托邦已不再是处理社会问题的恰当的哲学形式。思想中的矛盾不可能靠理论的沉思得以解决，这一点已经被认识到了。它的解决有待于历史的发展。我们无法在历史发展之外仅仅在思维中实现这种超越。认识并不仅仅和心理学的和伦理学的条件相联系，而且和社会的条件相联系。对纯粹理念之外的完美的政治和社会结构的阐述和说明，既没有任何意义，也不恰当。

因此，作为哲学体系的花冠的乌托邦，被关于实际关系和倾向的科学说明所取代了，这些关系和倾向是可以导向人类生活的改善的。这一变化，对哲学理论的结构和内涵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现代哲学和古人一样，对人类的潜力作出了高度的评价，并同样对人类可能获得的成就持乐观态度。认为人类生来就没有能力过美好的生活，或生来就不能获得社会组织的最高水平的主张，已经被最伟大的思想家所拒绝。总之，在现代，对最高的理论的忠诚，已经在一个与之相对峙的世界中与那种想知道这些理论怎样在世界上实现的真诚的希望联结在一起。⁽²¹⁾

鉴于哲学的以上功能，霍克海默对“批判”的含义作了总结:

就批判而言，我们指的是一种理智的、最终注重实效的努力，即不满足于接受流行的观点、行为，不满足于不假思索地、只凭习惯而接受社会状况的那种努力;批判指的是那种目的在于协调社会生活中个体间的关系，协调它们与普通的观念和时代的目的之间的关系的那种努力，指的是在上述东西的发展中去追根溯源的努力，是区分现象和本质的努力，是考察事物的基础的努力，简言之，是真正认识上述各种事物的努力。⁽²²⁾

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去确保在未来从理论中派生出的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将不再消失，甚至在某个即将到来的和平时期中，也不再消失，在这种时期中，日常惯例或许倾向于允许整个这一问题被忘却。我们的任务是继续斗争，防止人类由于目前的可怕事件而彻底沮丧，防止人类对社会的有价值的、和平和幸福的倾向丧失信心。⁽²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