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的事实层面和价值层面

(一)全球化的事实层面和价值层面

在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关于全球化问题的研究和讨论中，人们之间出现了许多分歧和争论。这些分歧和争论的涌现，是全球化问题研究呈兴盛之势的标志。但是，分歧和争论毕竟只是进一步研究的起点，通过不同观点的论争和交锋而逐渐达成某种共识才是研究和讨论的目的。而要在全球化问题研究中消解目前的一些分歧和争论、在若干方面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首先就必须澄明一些方法论问题，使人们关于全球化问题的研究和讨论遵循正确的方法论。

事实上，从方法论上看，在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关于全球化问题的研究和讨论中，不少争论都是无谓的、没有意义的争论，或者说是关于一些假问题的争论，因为争论的双方(或各方)或者是没有使用同一概念，或者是没有站到问题的同一层面，他们都振振有辞，表面上看起来是针锋相对甚至势不两立，实际上却是在各说各话，相互之间原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分歧。之所以出现如此情形，乃是因为全球化有着不同的含义和层面。而要澄清全球化问题研究和讨论中的这类方法论上的混乱，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必须区分全球化的事实层面和价值层面。

全球化的第一个基本层面是其事实层面。全球化首先是一种客观的事实，它有其既成的历史和特定的内容。全球化的事实层面即全球化的既往历史和客观内容应该是一切全球化研究和相关问题讨论的最基本的立足点。

全球化的事实层面又包含三个具体的层面，这就是我们在上文中一一阐述过的技术层面、社会关系层面和政治文化观念层面。而且，到目前为止，全球化的技术层面、社会关系层面和政治文化观念层面一直是三位一体的，它们都不过是在为资本主义的世界性发展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性扩张鸣锣开道。

除事实层面外，全球化还有另一个基本层面，这就是全球化的价值层面，也就是全球化的价值意蕴到底是什么，包括全球化对于我们有一些什么样的价值和意义、我们对于全球化作何价值判断、全球化对于我们提出了哪些价值要求，当然也包括按照我们的价值标准全球化应该是怎样的，等等。

全球化的价值层面或全球化的价值意蕴，可以从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以及特定民族的生存和发展这两个不同的角度来考察。同时，由于全球化事实上存在着正负双重效应，所以，无论是从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的角度来看，还是从特定民族的生存和发展的角度来看，全球化的价值层面或全球化的价值意蕴都可以区分为正面价值和负面价值这两个方面。

对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来说，全球化可谓是祸福相依。其中，全球化对整个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正面价值是显而易见的。早在19世纪，马克思就曾从整个人类生存和发展的角度考察过全球化或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正面价值意蕴，并由此展望了人类解放和共产主义的光辉前景。在当代，全球化的这种正面价值意蕴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显。当代的全球化意味着人类活动的全球规模和人类主体性的全球展示，它表明人类已真正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来改造自然、治理社会和直面自身。同时，当代的全球化也为全球范围内人们的社会活动及其创造能力的发挥提供了无限广阔的范围和空间，为人的全面发展创造了以往未曾有过的有利条件。但是，另一方面，全球化对整个人类生存和发展的负面价值也同样引人注目。近代以来，伴随着全球化运动的推进，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身等人与世界关系的各个方面日渐凸现出了一系列尖锐而复杂的矛盾和冲突。当代的全球化更是激化和加剧了这些矛盾和冲突，使其达到了空前尖锐的程度，并成为举世瞩目的全球性问题，它们对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对特定民族的生存和发展而言，全球化所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并存。应该说，全球化运动为世界上各个地区、民族和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都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特别是为那些现代化的后来者创造了极其有利的外部环境。事实上，近代以来人类社会的全球化进程与整个世界的现代化进程本身就是一个一体化的过程。18、19世纪的英国等西欧核心国家，上一个世纪之交的东欧、北欧、“新世界”的一些国家和日本，“二战”以来的亚洲“四小龙”等，都莫不是充分利用几次全球化大推进浪潮所提供的机遇而走上现代化发展道路的。就当代中国社会而言，没有全球化所提供的有利外部环境，近20多年来的改革开放也不可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当然，对于特定民族、特别是对于经济社会发展落后的民族和国家来说，全球化所提出的挑战也是极其严峻的。在当代的全球性社会中，各个民族和国家之间的竞争是极其残酷的。这种竞争，说到底是一种综合国力的竞争。在当代的全球化运动中，那些综合国力强盛的国家越来越逞示着霸主的支配地位，它们凭借着强大的经济和科技实力，不仅不断地强化着那些不平等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而且到处兜售着自己的文化价值观念。而在当代的全球化所引发的各种政治、文化和价值冲突中，那些经济上弱小的国家确有被淘汰和“开除球籍”的危险。

上述全球化的两个基本层面即事实层面和价值层面，实际上也是全球化问题研究的两个不同层面。目前国内外全球化问题研究和讨论中的许多无谓的、没有意义的争论，就是由于混淆了这两个不同的层面而产生的。其中，关于全球化是不是资本主义化问题的争论就是一个典型。一些人认为，全球化就是资本主义化或西方化，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三个“从属于”；另一些人则提出，全球化决不等于资本主义化或西方化，其发展的未来前景必是马克思所展望的人类解放和共产主义社会。按照上述我们关于全球化和全球化问题研究的两个基本层面的区分，前一种看法是立足于事实层面看问题，是对全球化“事实上是怎样”问题的回答，其所作出的不过是一种事实判断；后一种观点则是立足于价值层面看问题，是对全球化“应该是怎样”问题的回答，它所作出的完全是一种价值判断。显然，二者之间的争论全然是白费力气，它们原本是可以统一在一起的。因为确认到目前为止的全球化即资本主义化或西方化的事实，并不意味着在价值上认同全球化即资本主义化或西方化。即使是在当代西方社会，基于全球化即资本主义化或西方化的事实而猛烈地抨击和强烈地反对全球化的也大有人在。

在我看来，虽然马克思在其世界历史理论中也曾涉足全球化的价值层面，但他的世界历史理论主要还是立足于全球化的事实层面、特别是立足于其中的社会关系这个具体层面而提出的。而同时立足于全球化的事实层面和价值层面，对全球化问题作整体性的思考，是当代的全球化理论与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的一个重要的不同点。同时立足于这两个不同的层面，既从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的高度来研究全球化，也从我们民族的当前实践和未来发展的角度来研究全球化，是我们今天发展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创立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的全球化理论的关键所在。而在当前，我们尤其要重视全球化的价值层面，深入探索全球化的价值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