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莉
内容提要:东方社会理论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探索非资本主义落后国家如何发展的学说。本文根据众多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对东方社会理论的基本内容进行提炼梳理,提出东方社会理论的基本内容主要包括四个方面:以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为基础,以“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为起点,以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为核心,以近现代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理论为补充。
关键词:东方社会理论;世界历史;亚细亚生产方式;跨越论
什么是东方社会理论?对于这一问题的解答,我们先要了解“东方社会”这一概念。在确认地理含义的前提下,马克思更多的是从经济、政治的角度来界定东方社会的,将它看成是一切处于前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大部分学者认为东方社会理论是指马克思以整个东方社会为背景,以印度、中国和俄国为研究对象,尤以俄国为典型,在长期的理论研究过程中所形成的关于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国家的发展道路的思想。就本质而言,东方社会理论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探索非资本主义落后国家如何发展的学说。
人们往往将马克思对东方社会的研究以19世纪70年代为临界点分成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他通过对东方史前社会的考察以及对东方社会内部结构的深入研究,形成了“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后一阶段,他转向了人类学的研究,并系统地阐述了东方社会历史命运的思想,提出了俄国社会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在农村公社的基础上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的著名设想。这两个阶段实际上是马克思对东方社会的研究不断深化、成熟以及完善的过程,统一于东方社会理论之中。
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至今,东方社会理论一直是我国学术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其中,东方社会理论的基本内容是学者们广泛而深入研究该理论的基础和前提,进而成为他们一直都热衷的议题。起初的焦点往往集中在“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上,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我国学术界越来越重视对“跨越论”的研究。然而,有些学者以偏概全地将东方社会理论单纯地看成是亚细亚生产方式理论或者是“跨越论”。我们不可否认这两种理论都是东方社会理论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只取其一,似有不妥。对于如何界定两者在东方社会理论中的地位,学者们稍有分歧。但不管是从马克思晚年关于社会制度和生产力方面的论述中体现了跨越设想的理论上,还是从列宁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的伟大实践上来看,“跨越论”在东方社会理论中处于核心地位。另外,学者们大都看到了东方社会理论与世界历史理论有着本质的联系,马克思始终是从世界历史这一时代背景中去研究东方社会及其发展道路的。还有学者提出,马克思关于近现代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斗争和民族解放运动的理论是东方社会理论另一个方面的内容。据此,我们将东方社会理论的基本内容归纳为四点:以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为基础,以“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为起点,以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为核心,以近现代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理论为补充。
一、以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为基础
马克思是在批判继承黑格尔的“世界历史”观念的基础上提出“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的思想,从而不断完善乃至形成自己的世界历史理论。马克思在19世纪50年代主要是在“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这一宏观背景下来预测东方社会的历史命运,而他在晚年更加侧重于在世界历史进程中去探索东方社会的特殊发展道路。
马克思分别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共产党宣言》等著作中对世界历史理论进行了较为系统的展开和阐述。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世界历史理论做出经典概括:“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不是‘自我意识’、宇宙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怪影的某种纯粹的抽象行动,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个人都可以证明这种行动。”[1]他还在《共产党宣言》中形象地描绘了整个世界形成相互联系的整体的生动画面:“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使反动派大为惋惜的是,资产阶级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它们被新的工业挤掉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旧的、靠本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极其遥远的国家和地区带来的产品来满足的需要所代替了。过去那种地方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个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于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2]通过这一描绘可以看出,以往自然形成的各个民族或国家的孤立状态被打破了,逐渐形成了普遍交往、日益联系的统一整体。由此,我们可以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看作是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以来,由于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类的普遍交往及其二者之间的交互的能动关系,推动着历史不断向前发展,从而使历史转变成世界历史的这样一种进程。
对于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和东方社会理论之间的联系问题,学术界普遍认为,东方社会理论是马克思从普遍交往的高度,把东方社会纳入世界历史的背景中加以考察得出的结论。同时,随着马克思对东方社会理论的研究不断深入,他的世界历史理论也得到不断的发展和完善。从东方社会理论的继承和作用来看,都是在世界历史的视野之下,围绕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原理这一主题来探索落后国家如何发展的问题。因此,我们可以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看作是东方社会理论的基础。
二、以“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为起点
亚细亚生产方式是关系到对人类史前社会如何认识的问题,同时也是马克思在论述社会形态问题时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这一概念起源于19世纪50年代初期马克思对印度农村公社制度的分析,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他详细探讨了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生产方式,更多地研究了亚细亚所有制。在此基础上,他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明确提出了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理论:“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作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3]
马克思是从东方社会结构开始着手研究亚细亚生产方式的,人们将东方社会的结构概括成三个特点:不存在土地私有制、存在村社制度和中央集权的专制制度。因此,有些学者将亚细亚生产方式界定为具备以上三个社会结构特征的社会。张凌云在详细论述亚细亚生产方式后得出结论:“亚细亚生产方式是人类社会原生形态向次生形态过渡的阶段,即氏族公社的公有制生产方式之后的具有公私两重性的过渡阶段。它在之后的发展中有两条路线:一条路线是在西方依次向古代的生产方式、封建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演进,一条路线是在东方继续作为东方专制制度的基础与西方的古代的生产方式、封建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并行发展。至资本主义时代,它的发展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走向资本主义,如日本;一是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而走向‘吸取资本主义的一切肯定成果’的社会主义,如俄国和中国。”[4]
学术界对“亚细亚生产方式”这一概念属于历史性概念已达成共识,大多数学者认为亚细亚生产方式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意义。他们分两个时期来理解这一概念:19世纪50年代,马克思仅仅把亚细亚生产方式看成是“东方特有的形式”,是一个地域性存在的社会形式;到了60—70年代,马克思则把亚细亚生产方式看作是原始公社公有制的遗存,认为这种生产方式不仅存在于亚洲,而且曾经存在于欧洲,是人类社会早期发展阶段普遍存在的社会形式。
不论学者们分为几个时期来理解“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他们都意识到马克思晚年经过认真的研究,科学地扬弃了这一概念。通过对东方社会的不断深入研究,马克思发现自己认为是人类最初的生产方式即亚细亚生产方式之前还有一个原始社会公有制,而且这一生产方式不仅存在于印度也曾存在于“欧洲各地”,于是他就将史前社会的原始公社确立为人类社会的原生形态,进而从东方社会土地所有制的公私混有的特殊情况出发,揭示出了东方专制主义的经济基础。随着马克思晚年对东方社会研究的深入,他还发现,“亚细亚生产方式”的土地公有制和农村公社并没有随着原始社会的解体而消失,也没有随着奴隶制的出现而消亡,而是与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并行发展。因此,他认为“亚细亚形式也必然保持得最顽强也最长久”。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晚年更加确信,东方社会具有不同于西方社会的特殊性质,有可能走出一条不同于西方社会的特殊发展道路。马克思通过对亚细亚生产方式科学的扬弃,才得以创立科学的东方社会理论,为东方社会的发展指明正确的道路。所以说,东方社会理论是以“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为起点的。
三、以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为核心
马克思在19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这一时期密切关注俄国社会的发展状况,研究了大量俄国经济、财政、农业和土地公社等方面的文献,他认识到俄国的社会历史情况与西欧有极大的不同,便萌生了俄国将会走上与西欧不同的发展道路的想法。马克思修正了之前他认为东方社会必然走向资本主义的观点,提出了东方社会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设想,这就标志着东方社会理论的成熟和完善。马克思于1877年和1882年分别写下了《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给维·伊·查苏利奇的信》及其三个草稿和《共产党宣言(俄文版)第二版序言》等文献,既具体分析了以俄国为典型的东方社会未来发展的道路,又间接阐述了资本主义起源这一运动的历史必然性与东方社会发展的特殊性的关系等问题。
1877年11月,马克思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比较含蓄地谈到了东方社会超越资本主义历史阶段可能性的问题。他在信中批驳了俄国民粹派理论家米海洛夫斯基对《资本论》中关于社会发展一般规律思想的歪曲,认为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在各个国家的不同历史环境和条件下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每个生产者个人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5]“我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年所开始走的道路,那它将会失去当时历史所能提供给一个民族的最好的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灾难性的波折。”[6]
维·伊·查苏利奇代表“劳动解放社”的同志们,请求马克思谈谈他对俄国历史发展的前景,特别是对俄国农村公社命运的看法。马克思在复信初稿中做了详细的分析和阐述,但在正式的复信中却只做了简短而精炼的回答。1881年马克思在复信初稿中写道:“我的回答是:在俄国,由于各种情况的独特结合,至今还在全国范围内存在着的农村公社能够逐渐摆脱其原始特征,并直接作为集体生产的因素在全国范围内发展起来。正因为它和资本主义生产是同时存在的东西,所以它能够不经受资本主义生产的可怕的波折而占有它的一切积极的成果。俄国不是脱离现代世界孤立生存的;同时,它也不像东印度那样,是外国征服者的猎获物。”[7]“俄国是在全国范围内把‘农业公社’保存到今天的欧洲唯一的国家。它不像东印度那样,是外围征服者的猎获物。同时,它也不是脱离现代世界孤立生存的。一方面,土地公有制使它有可能直接地、逐步地把小块个体耕作转化为集体耕作……另一方面,和控制着世界市场的西方生产同时存在,就使俄国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把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用到公社中来。”[8]1881年3月8日马克思在给查苏利奇的正式复信中得出结论:“由此可见,在《资本论》中所作的分析,既没有提供肯定俄国农村公社有生命力的论据,也没有提供否定农村公社有生命力的论据,但是,我根据自己找到的原始材料对此进行的专门研究使我深信:这种农村公社是俄国社会新生的支点;可是要使它能发挥这种作用,首先必须排除从各方面向它袭来的破坏性影响,然后保证它具备自然发展的正常条件。”[9]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82年《〈共产党宣言〉(俄文版)第二版序言》中继续发展了以上观点,他们通过思想的交流,得出了唯一可能的答复: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
在承认跨越论的基础上,学者们对东方社会理论中的核心内容存在着分歧,只有少部分学者提出以“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理论为核心,大部分学者将跨越论看成是东方社会理论的核心内容,张凌云教授甚至提出应该将跨越论看成是马克思除唯物史观、剩余价值理论的第三大贡献,这足以证明跨越论在人们心中的重要分量。本文也赞成将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作为东方社会理论的核心内容:从理论上看,东方社会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特别是在马克思晚年关于社会制度和生产力方面的论述中体现了跨越设想;从马克思和恩格斯来往的书信中,也有许多论及东方社会理论的相关内容,恩格斯对前资本主义国家发展前途的认识也体现出跨越设想;从实践上看,列宁遵循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的规律,利用俄国作为帝国主义链条上的薄弱环节,提出一国胜利论,领导俄国人民取得了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从而实现了东方社会理论的跨越设想。
四、以近现代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理论为补充
一直以来,学术界对东方社会理论的研究往往都集中在亚细亚生产方式,特别是对东方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国家如何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而吸收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肯定成就的问题上,而较少关注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理论,几乎将它排斥在东方社会理论的内容体系之外。实际上,我们不应该忽视近现代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理论,而要将它作为东方社会理论的补充内容。
陈国新认为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还有另一方面的重要内容,就是关于近现代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斗争和民族解放运动的理论。世界近代史上一个突出的重要方面,就是西方殖民主义的疯狂侵略和东方被压迫民族的反抗斗争。马克思、恩格斯对东方殖民地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土耳其、印度和中国。19世纪50年代,亚洲人民兴起了反对外来殖民侵略和本国反动统治的革命风暴,特别是中国太平天国起义和印度民族起义,显示了东方被压迫民族的伟大力量,引起了马克思、恩格斯极大的关注。他们先后撰写了50余篇评论和通讯,总结了被压迫民族反抗殖民主义的经验,揭示出东方革命的世界意义。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站在无产阶级和各民族劳动大众的立场上,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和方法,第一次对民族殖民地问题作了真正科学的解释,开创了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理论。它包括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对殖民主义历史作用的辩证分析,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斗争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的理论,东方国家争取民族独立的理论等丰富内容。西方殖民主义给东方国家造成的悲惨情景,使马克思得出结论:“当我们把目光从资产阶级文明的故乡转向殖民地的时候,资产阶级文明的极端伪善和它的野蛮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它在故乡还装出一副体面的样子,而在殖民地它就丝毫不加掩饰了。”[10]
综上所述,东方社会理论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基本内容,即以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为基础,以“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概念为起点,以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设想为核心,以近现代东方国家反殖民主义革命理论为补充。
(郭莉:江西科技师范学院理工学院助教)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8-89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6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页。
[4]张凌云:《马克思的社会形态理论与当代社会主义》,武汉出版社1999年版,第102页。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40页。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40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2页。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5页。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75页。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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