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实践特性

在我国的哲学教科书中，一般只论及意识的相对独立性、社会性和能动性等特性，而很少触及人类意识的实践性特点；对意识的内在本质的规定，也一般只认为意识是对客观事物和客观存在的反映，而往往忽视人类意识的实践本质。其实，现实的对象化的实践活动，或说实践性，恰恰是人类意识最直接、最主导的本质特性之一。

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崭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同一切唯心主义哲学和旧的唯物主义哲学有着本质的区别，这就是：它在承认自然物质世界在本体论意义上的先存性的同时，对包括人类意识在内的整个现实的、感性的世界，既从客体的方面，又从主体的方面去理解；所谓从主体和客体两个方面去理解，也就是从现实的、感性的实践活动方面去把握。

因为，正是这种对象性的实践活动，才使主体和客体得到了现实的有机统一，才创造了直面于人的这个活生生的感性世界。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的根本缺陷时指出：“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绝对不是某种开天辟地就已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生产、这种对象化的实践活动，构成了人们周围‘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离开了这种感性的实践创造活动，整个人类世界以及人们的直观能力、意识活动，都不可能现实地存在和发展。”^[26]马克思还通过对人类意识、理论、思维、精神活动的内在要素，产生和发展的基础，以及它们存在和发展的目的、动力、价值和意义，人类意识产生的生物学前提和社会历史前提的考察，证明人的意识作为人类在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基础上对周围现实感性世界及其自身行为活动的一种观念性的掌握方式，它对实践创造活动具有直接的相关性和绝对的依赖性；尤其是马克思通过分析生产劳动和实践活动的构成要素、内在本质及其展开的机制，深刻地揭示了人们同周围现实世界的实践关系和理论关系的实质，证明了人的实践活动是包含着精神意识活动、始终渗透着主体人的主观心理活动的一种客观的、对象性的现实活动。

因为，离开人的意识的纯粹物质化的人的实践活动是根本不存在的，无自由自觉的合目的性意识参与的活动，就根本不是真正人的实践活动。因此，把意识活动和实践活动有机地联系起来，深刻地揭示出人类意识的社会实践本质和特点，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意识论的基本特色和重要贡献之一。

然而，在哲学史和心理学史上，有的学派把意识同周围世界和人的活动相割裂，把意识视为纯主观的东西封闭在自身中来研究；有的学派则把人的活动同意识相分离，把人的活动当作无意识的东西来探讨。与此相反，马克思主义哲学则是把人的实践活动引入意识论的研究，主张从主体和客体、意识和活动、理论和实践、物质和精神的现实的、辩证的统一方面，去全面而科学地揭示和规定人类意识的特性。

在马克思看来，主体对外界客体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既是人类意识产生、存在和发展的动力、基础，同时也是主体人的意识本性、意识能力和意识指向的对象性存在，或说是自我确证。因为，正是“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即改造无机界，证明了人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27]。意识是主体和客体之间的一种观念性关系，但它无疑是以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实践性关系为其现实基础和中介的。因为，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客观事物只有以各种方式和途径进入人的现实活动的领域，才能被活动着的主体在观念上、意识上所认识和把握。

正如马克思指出：“无论是作为客体的自然界，还是作为主体的自然界，都不是现成地直接地呈现在属人的存在物面前的。”^[28]客观事物不是现成地成为人们的现实的意识对象的，唯有以客观的实践活动为中介才能进入人的意识世界。作为直接现实存在着的客体，它首先是人们实践改造的对象；人和周围世界的关系，最直接、最现实的关系是实践关系。从历史的发生学来看，也证明了主体和客体的观念，理论关系是在满足人们物质需要的实践活动的基础上发生和发展起来的。

马克思认为，人们绝不是先“处在这种对外界物的理论关系中”，而是通过现实的活动来取得一定的外界物，从而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由于这一活动过程的重复，这些能满足人的需要的外界物及其属性，才能铭记在人们的头脑中，人们由此才学会“从理论上”把这些外界物同别的外界物区别开来^[29]。人对外界客体的对象性活动不但为意识提供了现实的内容和对象，而且也为意识提供了现实的主体。

人之所以成为认识的、现实的主体，是由于人获得了一种与动物行为活动有本质区别的新的适应周围环境的现实方式——对象性的实践方式。正是在改造周围环境的感性活动中，人才成为在实践和观念上都与环境世界既相对立又相统一的活生生的主体。人们只有通过所处历史时代特有的实践活动的方式，才有可能在观念上把握对象世界。

因此，意识的、认识的主体是在改造和创造新的客体世界、创造人类文明成果的对象性活动过程中实现和表现出来的。人在对象性的活动中，既再生产出整个对象世界，又再生产出全新的主体自身。这就是在对象性活动过程中实现的客体主体化和主体客观化的辩证统一。

但是，主体对客体的对象性活动是借助于一定的中介工具才实现着物质的、能量的和信息的双向交换的。这个中介工具可以分为物质工具和操作物质工具的方法与思维工具和操作思维工具的方法两大部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中介工具对意识活动也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以往意识和智力的凝结，而且就其地位和作用而言，它们既是主体改造对象的实践工具，又是主体认识对象的观念工具。主体对客体的物质改造关系和观念认识关系，都离不开使主体和客体发生现实相互作用的中介工具。因此，人对周围世界发生对象性活动的同时，也为意识活动提供了越来越有重要意义的认识工具。

从意识活动的实践本性来考察，主体对客体的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为意识提供了直接的、现实的客体、主体和工具，实质上是整个实践活动系统的观念性内化，也就是实践对象、实践主体、实践工具以及主客体之间物质的实践关系的观念反映。这就表明，人类意识的产生和发展、内容和形式、本质和特点，是由人们自己的实践活动所决定的。主体改造客体的实践活动，直接成了意识产生和发展的基本动力，也是规定意识本质和结构的主要根据。因此，正如恩格斯指出：“人的思维的最本质和最切近的基础，正是人所引起的自然界的变化，而不单独是自然本身。人的智力是按照人如何学会改变自然界而发展的。”^[30]

人的变革周围世界的对象性实践活动不但是人的意识最本质、最切近的现实基础，而且也是人的意识存在和表现的最基本、最直接的方式。就意识和大脑的关系来说，意识是人脑的机能，是主体内部的一种观念性活动；但就意识和对象性的实践活动的关系来讲，意识是人掌握外部世界的一种存在和活动方式。而且，人的意识归根结底是为人的对象性活动服务并在这种活动中接受检验的。表现在对象性活动以及凝结在这种活动结果中的意识，是一种外在化、现实化的意识，它们是意识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存在形式。马克思指出：“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理智地复现自己，而且能动地、现实地复现自己，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31]人的意识活动也同样如此，它不但在思维着的头脑中存在和活动着，而且总是要通过自己的主体的外部活动客观地、现实地表现出来，并且积极而能动地指导主体的现实活动。

因此，意识和人的行为活动、实践活动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离开了客观的现实活动，意识也就不可能产生和发展。同样，人的现实活动也不可能离开意识的参与和指导。没有意识、观念参与的活动，不是真正的人的活动。这不但是由人的意识必然要外化和表现在人的全部活动中所决定的，而且更是由人们自己的生命活动和实践活动的内在本性所规定的。

马克思认为，人的活动和动物的活动有着本质的区别。这种区别的基本标志之一，就在于人的活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而动物是和它的生命活动直接同一的，它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生命活动的区别，但人则把自己的生活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所以，人的生活活动是有意识的，正是这种“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32]。

人作为有意识的实践存在物，他不但能够自觉地认识和运用外部客体的客观尺度去改造世界，而且还能自觉地根据自己自身内部的尺度、目的愿望以审美理想去进行实践活动。因此，人的现实活动是有目的、有计划、有意识的对象性活动，人不但把这种有意识的目的“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33]，而且“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34]。

在辩证唯物主义看来，实践是意识的一个重要的本质方面，而意识也是实践活动的一个不可忽视的本质方面和主要内容。实践活动是主体和客体之间通过中介系统实现出来的有目的、有意识的客观活动。在其实质上，人的实践活动无论在要素、结构、功能上，还是在形态、过程和结果上，都是主观和客观、物质和意识的有机统一。从实践目的到实践结果的整个过程，都始终渗透着观念的东西，表现着精神的力量，实现着意识的能动创造性。实践活动作为有目的的对象性活动，它是人的需要、知识、意志、情感、智能、经验、理想等一切精神文化因素和观念力量以及人的体力等全部本质力量的现实化，即物化的过程。因此，人所创造和创造的现实的对象世界，是一种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35]。

总之，如同离开人的实践活动就无法正确理解人的意识一样，离开了人的意识，人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也是无法想象的。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看来，物质的实践活动和现实的意识活动是人类掌握一切对象世界的最基本的方式。但是，在主体对客体世界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过程中，这两种方式是不可分割地联结在一起的。承认在物质世界先在性前提下人的意识活动和人的实践活动的内在相关性和统一性，深刻地揭示人的意识活动的实践本性，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意识论和实践论的基本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