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为,人的实践活动的真正本体根据,是人自身。
人是自由自觉活动着的动物。因此,人在不断地认识、解释和塑造外部世界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探索自我、认识自我和塑造自我。而且,人外向世界的活动和内向世界的活动是彼此相关、内在统一的。这种相关的统一性就表现在:人既按照外部世界的客观尺度去规范自己的活动,又遵循人类自己的内在尺度(人的尺度)去建构自己的行为及改造世界。
正因为如此,人应当“了解自己本身,使自己成为衡量一切生活关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质去估价这些关系,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根据自己本性的需要,来安排世界”[36]。可见,人是什么、人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看起来好像是个抽象玄妙的形而上问题,其实是一个任何时代都必须回答的形而下问题,特别是当时代和社会处于变革、转换时期,人之为人的应是怎样的问题就会显著地突出出来。几乎每个时代和社会都有自己的关于人的本质、人的形象、人的应然模本。
深一点看,它们往往是一定时代的思想文化产生和存在的核心结构,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构成一定社会的体制秩序和生活方式的理论基础。因为,他们直接规范着人们的思想、信念,追求,直接决定着人的价值和意义;直接指导着人们的生存方式和行为方式,也直接引导着培养什么、塑造什么人的问题。
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培养和塑造全面发展的新人的社会。因此,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去全面地探讨人的本质,对社会主义事业的全面建设和蓬勃发展,具有重大而迫切的现实意义。
1.人之为人有自己的本质特征吗?
人有没有本质,能不能规定和表述人的本质,这似乎不成“问题”,但确实有人作了否定的回答。
现代西方的生命哲学把人看作是一种无规律可循的神秘的变易之流,是一种相继的短暂性和短暂的绵延性,没有任何确定的结构和本质,根本无法用科学理性加以解释和界定。存在主义哲学也否定人有一般的、确定的本质,认为人的存在是一种自由自为的存在,人有什么样的本质是由人自己选择、设计、规定的,人若有确定的本质就无法自我选择、自主设计和自由行动了。
现代西方哲学人类学、文化人类学中的一些流派也认为,人是未完成的、对世界开放的,因而无完成态的、确定的本质,我们不能给开放的人下一个封闭的定义,给未完成的人下完成态的定义,给不确定的人下确定的定义。显然,这些观点有某种程度上的合理性,比如他们注意到了人与物的不同,人有变动性、自由性、开放性、历史性、不确定性等特点。但是,由此走向另一极端而完全否定人有人的本质、人有人的规定性,则是荒唐的。
我们认为,要想揭示人的内在本质,给人下一个较为确切的定义,首先必须把人放在与人密切相关、最为亲近的对象系统中,加以分析和比较,进而揭示出人与它们的本质区别。
人来自自然界、动物界而又在本质上有别于它们;人是在同周围世界发生直接的相互作用过程中而生存和发展的。因此,从人与动物、人与周围世界的相互关系方面去考察人的本质,就有希望抵达人的彼岸真理。给人下定义,就是确定人之为人的本质和根据。而确定人之为人的本质,就是寻找出人在周围世界中区别于他物(首先是动物)的独有特性。正如孤立单一的事物没有本质特性一样,与周围世界、与他物没有联系的孤立的人,是根本不存在的,更谈不上有什么本质。一物的本质和属性虽然不是由同该物直接相关联、相对应的对象物中产生的,但却必须在它们相互对应的关联和关系中,才能现实地存在并表现出来。同样,人的本质、人的特性也只有在人与动物的比较关系中,在人与周围世界发生的相互关系中,才能现实地存在和表现出来。
当然,“现实的存在和表现”本身还不是“本质自身”,但却是我们寻找人的本质的“必由之路”。因为,“凡一切实存的事物都存在于关系中,而这种关系乃是每一实在的真正性质”[37]。一事物的本质和根据,就是该事物内部结构、与他物的关系之中所存在的内在必然性和规律性。正如黑格尔指出,“关系就是自身联系与他物联系的统一”[38]。因此,认识一事物的本质和根据,一方面要分析它的“他物联系”——在“他物联系”中确立和体现出来的属性、特质,另一方面要分析它的“自身联系”——它从他物联系中所确立的那些特质、属性之间的联系,最后是在特质、属性之间的联系中揭示其更深层次的、完整的统一本质。
认识人之作为人而存在的本质和根据也同样如此。因为,“人双重地存在着:主观上作为他自身而存在着,客观上又存在于自己生存的这些自然无机条件之中”[39]。人的存在本质就存在于人自身和周围世界的“关系”中。要寻找人的本质,一方面必须分析人的“他物联系”——人和周围人的世界的关系,另一方面必须考察人的“自身联系”——在同周围人的联系中确立的属人特质、属性之间的内在关系,最后通过分析这两种关系而揭示其统一的本质,达到对人的完整本质的科学把握。总而言之,只有从人的“关系”入手,才能进入人的本质的“宫殿”,才能发现人的本质多样性与完整性、一与多的统一;而如果把人视为一个孤立存在的、无任何关系性存在的封闭实体,那就无法掌握人的本质的“真谛”。
2.人之为人的本质特征
从人与他物的相互关系来考察和提取人之为人的独有的基本特性,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自为性。我们知道,动物只是按照大自然“预先设计”好的自然规则、自然程序而自在地存在和活动的,它们基本上不需要通过自身的特殊努力,而只要按自然本能(性)活动,就能“恰到好处”地存在和生存下去。相反,人的体态、器官、肢体、需求、意识及行为等,都不像动物那样与相应的环境和对象物处于直接的、确定的对应状态。自然界事先没有给人完全“设计”好人的生存指令,因而人不得不靠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活动和创造来维系自身的生存。但也正由于如此,人才把自己从自然序列的链条上和动物王国中分离出来,成为世间唯一靠自为而存在和发展的动物。人就是这样的一种自为的存在物,他扬弃了与自然物、与动物界作为共同点的自然本能,排除了自在的存在本性,达到了自为存在的高度。因此,人的自为性是人区别于他物和其他一切动物的本质特性之一。
第二,意识性。一般说来,许多高等动物也有感性的本能反应、外界刺激的信号反应和外界对象的实体感觉。但是,人的意识与动物的心理、反应有着质的区别,人的意识是自觉的,而动物的心理、感知则是无意识的、本能的,人的“意识代替了他的本能,或者说他的本能是被意识到了的本能”[40]。人的意识不但在形态上是自觉的、自主的,而且在指称和内容上,还有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意识,有指向自身的反思意识和自我意识;有摆脱自身、当下现实和具体时空界限的超越意识、理想意识,有支配行为和变革对象以达到目的的评价意识、价值意识和实践意识。诸如此类的“人的意识”更是动物所不具有的。正如马克思指出:“动物是和它的生命活动直接同一的……人则把自己的生活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活活动是有意识的……有意识的生活活动直接把人跟动物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正是仅仅由于这个缘故,人……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41]
第三,社会性。同人的意识一样,人的社会性也是从动物的“群体性”演化来的。如果用恩格斯的话说,就是“我们的猿类祖先是一种社会化的动物,人,一切动物中最社会化的动物,显然不可能从一种非社会化的最近的祖先发展而来”[42]。这种“社会本能是从猿进化到人的最重要的杠杆之一”。动物和人类猿类祖先的社会本能,是一种以群体的联合力量和协作行为来弥补个体能力的不足、维系该种族类生存下去的本能,它是自然界进化的一种形态,原则上都是自发、盲目地产生和形成的。而人的社会性和动物的“社会性”有着根本的不同,这种不同在于动物的共同协作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而人却“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共同协作的好处”[43]。人一开始就“意识到必须和周围的人们来往,也就是开始意识到人总是生活在社会中的”[44]。
因此,人类社会是有意识的自觉的结合,人的有意识的社会特性代替了动物无意识的社会本能。其次,动物个体是以其不由自主的必然形式参与它所属的“群体”的,而且总是被固定在一定的“格”中,因此,个体动物参与群体并没有获得发展个体的“机会”,至多只是维持或有利于个体的生命存在。但是,个体人参与社会不但维持了他的生存,而且还从社会整体中获得了个体发展所需要的条件和机会,使个体的人发展成真正的人,从社会集体中获得了人的独立性、自主性。
第四,历史性。人的历史本质是往往被人们所忽视的。其实,人不但是有意识的、自为的、社会的存在物,而且也是一个历史的存在物。一般动物虽然有生物遗传和出于外界环境的作用而引起的十分缓慢的进化史,但是它们没有自我创造的、绵延不断的、向上发展的进步史。因为动物在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除了生物遗传上的联系外,基本上就没有别的联系,上一代动物的生活“经验”不可能遗传给下一代,所以动物没有“知识”、“经验”、“文化”的积累和发展进程。
但是人就完全不同了,他不但有生物上的遗传和进化史,而且更主要的是人有自己的文明进化史,前人所创造的一切智慧、经验、文化等都可以代代相传,不断积累、扩大,从而汇合成滚滚向前的人的历史洪流。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历史而存在和发展,而只能在历史的基地上从事自己的创造,人之所以是现在的人乃是由历史规定的,不同的过去和历史使我们有所不同。今天的我们之所以不同于人类祖先,乃是我们和祖先处于不同的历史起点上,人的本质之所以是丰富的、发展的,也同样因为我们人有自己的历史。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指出,人的“内在本性”“向来都是历史的产物”[45],而人类的“整个历史也无非是人类本性的不断改变而已”[46]。
第五,主体性。显然,动物不过是整个自然界运行“序列”中的一环,它们没有把自己从自然界提升出来而居自然之上,因而动物对自然、对自身都不具有主体性。人作为自然存在物来说,当然也属于自然“序列”中的一员。但是,人之所以把自己称为“人”,也就是把自己从自然界、动物界中划分、提升出求,即通过自己的理智和实践活动而成为自然、社会和自身的主人,从而成为自由自觉的主体性的存在物。人的主体性主要表现在:人能自觉地认识外部世界及其规律并利用它们为自己服务;人能以自身的内在尺度审视和评价周围世界,人能有目的、有选择、有计划地行动;人能创造活动工具、运用理智技巧去变革和控制对象;人能在活动中实现自己的本质力量,留下意志的烙印;人还能认识自我、寻找和塑造自我、实现和发展自我;等等。
以上我们着重从人与动物的“他物联系”方面,分析了人之为人的主要本质特性,但是这些特性只是分别从各个侧面反映了人的本质。只有这些特性的有机统一,才能全面而确切地反映出人的整体性本质。因此在这些特性的相互关系中,必然还存在着一个更深刻的统一的本质。
3.人之为人的实践本质
揭示人的诸多本质特性内部的统一本质,实际上就是要探讨这些本质特性之间的内在联系——“人自身的关系”,说明人的诸多本质特性得以产生、存在和进化的共同基础。
我们认为,人的自为性、意识性、社会性、历史性和主体性等的有机统一的共同基础,就是人的现实的实践创造活动。
这是因为:
第一,人的实践活动、创造活动是人、人类、人的本质现实生成和存在的基本前提、客观基础。人作为一个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和任何生物、动物一样,必须依赖于外部的无机界、通过与无机界(动物和人更多的是通过有机界)的新陈代谢作用才能生存下来。但是,人之为人,他天生是一个自为的存在物,而不是一个纯粹被动的自然存在物,因而人不像其他动物那样仅仅以纯粹的自然存在物的角色生存在自然界,仅仅依靠自然界的现成“恩赐”来维系其生命、满足其需求;相反,人必须以自为的主体角色、通过自己的活动变革自然对象、创造属人的产品,才能作为“人”而得到满足和生存下去。“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一旦“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被中断,整个人类世界就将不复存在。尽管人们“可以根据意识、宗教或随便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但只有“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也就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47]。
所以,人的生产活动、创造活动是人作为人而存在和发展下去的首要前提,是人与动物区别开来、人的本质得以生成的现实基础,是“使人从动物界上升到人类并构成人的其他一切活动的物质基础”[48],因而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人同其他动物的最后的本质的区别”仍然“还是劳动”[49]。
第二,现实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是人和人的本质现实存在的方式,或者说是基本的、主导的存在方式。人的生命,人的内在结构、人的本质力量只有在人的功能性活动中,才能得到现实的存在、现实的确立和现实的展示。正如马克思指出:“实际创造一个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的自然界,这是人作为有意识的类的存在物(亦即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己本身看作类的存在物)的自我确证。”“正是通过对对象世界的改造,人才实际上确证自己是类的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他的能动的、类的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创造物和他的现实。因此,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的生活的对象化。”[50]
人的实践创造活动,实质上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的展现,实践创造物则是人的对象化、物态化了的本质力量。现实的人不是抽象封闭的实体,人的属性、本质只有通过人的现实的实践活动和其他别的一切生活活动,才能现实地存在和现实地展现出来;人和人的本质也不是完全难以把握的神秘莫测的“自在之物”,而是在人的活动和人创造的对象物中公开地展现着的,因而人和人的本质是可以被人们和主体自身所认识,所直观的。这样,人的活动、人的创造、人的实践不但是人和人的本质现实生成的基础,而且也是现实的人和人的现实本质得以存在的基本方式。可以说,凡是一切现实存在着的人,都是活动着的、实践着的、创造着的。
因此,要揭示人的完整本质,就必须把现实活动的人作为研究的出发点,否则,就不可能全面地把握人的本质。正因为如此,马克思一以贯之地把现实的人理解为人的现实活动、感性活动,认为自由自觉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本质特性,“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也包括他们得到的现成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所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51]。
第三,只有在现实的实践创造活动中,人的本质才能得到现实的发展。人和人的本质是一个开放的、变动的、历史的和发展的系统。但人和人的本质的自我丰富和自我完善,只有在对象性的实践活动过程中才能提供现实的必然性和可能性。因为,人们的实践活动、创造活动不但为自己提供了满足生理需要、维持生命存在的物品,而且,人们在活动中巩固,积累和增加了新的知识,发展了新的需要和新的能力,激发了人们追求新的理想存在物的情感、信念、乐趣、意志。
此外,由人改造后的对象物构成的外部的人的世界,反过来又成为人们新的活动对象和材料,又为新的活动提供了新的手段和条件。正是如此世代延续的实践活动、创造活动,才使人类在不断改造外部世界、不断创造出新的外部人化世界的同时,人的知识、人的需要,人的能力等人自身的本质也不断地得到改造、进化,不断地提高到一个又一个新的历史水平,人的本质越来越完善、丰富和全面起来,从而不断地增加人的新质和不断地形成新的人。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于无穷,人不断地向着自由、全面的方向生成着。这就是在人的活动、实践基础上人的自我丰富和完善的发展规律。
因此,人的活动越有深度和广度,人的活动方式越丰富多样,人和人的本质也必然越丰富和全面,人也就越能全面自由地占有自己的本质和调动自己的本质。因此,马克思反对扼杀、压抑人的本性的狭窄分工和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反对对人的实践活动、“社会活动的这种固定化”,认为“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52]。
唯其如此,人才能全面地发展自己的各方面的本质属性。正是在可以自由地从事各种形式的活动的历史条件下,人才能“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把自己的全面的本质据为己有”,成为“具有人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的人”[53]。
第四,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是人的诸多本质属性的有机统一体,或者说是使人的诸多本质属性得以实现统一的轴心和纽带。我们从人与自身的关系角度来分析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与人的本质——自为性、意识性、社会性、历史性、主体性之间的内在关系和统一的基础,从而进一步说明人的统一本质。我们认为,作为人的现实本质,无疑是有机的统一整体,而不可能是支离破碎的,或者是由诸多方面的属性机械地拼凑起来的混杂体。先从自为性说,人不像其他生物那样只是靠自然界的现成生命材料而生存着的自在存在物,而是依靠自己的行为活动、生产劳动去能动地获取满足自己的需求材料的,因而人是靠自己的活动而生存着的自为存在物。显然人的自为性只能存在和表现在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过程之中,抑或说人的任何一种创造活动、实践活动都具有自为性,人的自为性就是通过人自身的实践活动而生成和展开,并在实践活动中不断得到强化和推进的。
这种自为的物质生产活动是“一切人类生存”,一切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第一个历史活动”。但是,人的历史活动一开始就产生、包含“历史发展过程的”、“历史的关系的四个因素、四个方面”:维持生存的物质生活、原有需要满足后产生的新的需求欲望、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交往关系、精神语言意识活动。人的自为活动,“从历史的最初时期起,从第一批人出现时,这三个方面就同时存在着,而且就是现在也还在历史上起着作用”[54](马克思后来才谈到“语言和意识”的第四个方面,但这段话适合于四个方面)。人的自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是上述四个因素、四个方面的统一。因此,人的任何活动都同时孕育和生成着、包含和体现着人的自为性、社会性和意识性。人的自为性主要通过满足需求欲望的物质生活活动——人与自然的关系而存在和表现出来,人的社会性主要表现在人们活动中结成的交往关系,人的活动与社会关系是完全统一的,因为生产本身又是以个人之间的交往为前提的,这种交往的形式又是由生产决定的[55]。
没有人的实践活动,当然不会有人的社会交往关系,从这种意义上说,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人的意识性也同样只能在人的活动中生成和存在着,亦构成人的活动的基本要素之一,“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观念、思维、人们的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关系的直接产物”[56]。人的意识的产生和发展的必要性、可能性,都是由人的实践活动所提供的。
人的历史性和主体性的产生和进化的必然性、可能性和现实性,也同样依赖于人的创造活动和实践活动。因为,“人们之所以有历史,是因为他们必须生产自己的生活,而且必须用一定的方式来进行”[57];而人的主体性作为把自然的生存条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把社会的生存条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把自己的生存条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从而作自然的、社会的和人自身的主人,同样只有在人的创造活动和实践活动中才能现实地生成,才能表现和实现出米,才有可能成为自由自觉、自为自主的主体的人。
由此可见,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的基本要素、结构、特性和功能与人的本质属性存在着直接的内在相关和统一性。具体一点说,人的自为性、意识性、社会性、历史性和主体性等,只能在人的实践活动中生成和发展,它们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和结果(当然在不间断的实践活动中它们反过来也规定人的实践活动);人的自为性、意识性、社会性、历史性和主体性本身就意味着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也就是说离开了创造活动、实践活动来谈人的这些本质属性是毫无意义的,人的这些本质属性的现实存在和展现过程,也就是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过程。
此外,只有人的创造活动、实践践活动过程,才具有综合、系统和完整的统一本性,它使人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而存在,它使人的自为性、意识性、社会性、历史性、主体性组成了有机的、互补的、协调的整体并发挥和表现各自的能动作用。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的整体性、统一性决定了人的本质的完整性和统一性。只有这种活动,于同时需要、并同时推进人的自为性、意识性、社会性、历史性和主体性。正是在变革周围世界的实践活动中,人才同时是自为的……主体的存在物,人的种属人的特性才得以形成和发展,人的本质的诸多属性才得以生成并结合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人的本质才得以有丰富性、开放性和发展性,才有人的个性和整体性的统一。
总之,人的最深层的、统一的本质,就在于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从这种意义上说,人就是他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就是人自身;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怎样,人的本质也就怎样。我们要寻找完整的人、统一的人,而这种人只有在创造活动、实践活动过程中才能存在,我们要寻找人的完整本质,而这种本质只有在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中才能得到揭示。
4.人就是实践的“存在物”
对人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进行提炼,把人的活动再“还原”为人的本质,从而进一步提示出它们二者的内在统一性。
人的各种本质属性必然意味着或说导向着人变革周围世界的创造活动、实践活动,而这种实践创造活动反过来又必然地确证和导向着人的本质的丰富和完善;人通过对象性的实践创造活动创造了一个属人的世界,而这个属人的世界反过来又必然地确证和创造着人自身。因此,人的实践创造活动与人的本质具有内在的统一的相关性。
人的实践创造的活动过程就是人的本质力量现实运用、发挥和展现的过程。人创造了一个不断生成着的人的世界,就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现实化和物态化,同时又供自己生存、享受和发展之用,使人自身得到更新和再生,得到充实和完善,从而使人的本质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于无穷。人在不断地创造着人的世界,同时也在不断地创造着自己。因此,人的最深层的统一本质,就是人在实践活动中的自我创造。
马克思曾经充分肯定并汲取了黑格尔关于人的自我创造的辩证法思想。他指出:“黑格尔枟现象学枠及其最后成果——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的辩证法——的伟大之处就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创造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因而,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真正的因而是现实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58]就个体人来说也一样,因为“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也就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59]。作为人的本质的积淀和进化的历史,也是人自己实践创造的结果,因此,人的历史也就是人的本质不断改变、不断丰富和发展的历史。
总之,人之为人、人作为人而存在的内在根据,人已是的、现是的和应是的样子,都在于人的实践创造活动。
正是由于人的实践创造,人才把自己从自在的物质世界中剥离出来而成为世界的“明星”;也同样由于人的实践创造,人在改变周围世界的同时也改变着人自身,在创造着外化的人的世界的同时,也创造着内化的人的世界——作为人的人。人的这种自己创造自己的人的世界和自己创造自己的人的本质的特点,就是一切社会、一切时代的一切人的共有本质,就是人的诸多本质特性的最集中、最完整、最高层次的统一本质。
据此,我们也许可以给人下这样一个较为确切的定义:人,就是世界上唯一能够自由自觉地自我创造着的实践动物。那么,从这个人的定义中我们应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我们应该怎样按照这个人的形象、人的应然模式去塑造人和建构相应的人的世界、人的环境、人的社会呢?作为人,我们应该怎样无愧于人——自由自觉的自我创造的实践动物呢?
自由的实践创造——这就是人的本质,人的价值、人的意义、人的理想和人的一切:就是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现在和我们的未来,就是我们时代的精神精华,我们社会的主旋律。为了做一个真正的人——自由的实践创造着的存在物,“任何人的职责,使命,任务就是全面地发展自己的一切能力”[60]。为了无愧于人,我们应该满怀深情地去进行自由自觉的实践创造,为了无愧于自由自觉的实践创造,我们应该浩然磊落地去做人。
【注释】
[1][德]马克思: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枠,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3、49、50、51、72、75、81、122页。
[2][德]马克思: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枠,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3、49、50、51、72、75、81、122页。
[3]周穗明:枟智力圈理论枠,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45页。
[4][美]赫伯特·西蒙:枟关于人为事物的科学枠,解放军出版社1985年版,第3页。
[5]见赫伯特·西蒙为杨砾等著枟人类理性与设计科学枠(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所写的序。
[6][德]马克思: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枠,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3、49、50、51、72、75、81、122页。
[7][德]施密特:枟马克思的自然概念枠,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102页。
[8][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页。
[9][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3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443页。
[10][德]马克思,恩格斯:枟费尔巴哈枠,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9页。
[11][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4页。
[12][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8页。
[13]肖前等主编:枟辩证唯物主义原理枠,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19页。
[14]上海市高校枟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枠编写组:枟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枠,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3页。
[15][俄]列宁:枟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枠,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26页。
[16][德]马克思:枟资本论枠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72页。
[17][俄]列宁:枟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枠,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7页。
[18][俄]列宁:枟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枠,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7页。
[19][俄]列宁:枟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枠,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91、299页。
[20][俄]列宁:枟哲学笔记枠,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60、61页。
[21][俄]列宁:枟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枠,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12,93页。
[22][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97页。
[23][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28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02页。
[24][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16页。
[25]毛泽东:枟毛泽东选集枠四卷本,人民出版社1969年版,第300页。
[26][德]马克思,恩格斯:枟费尔巴哈枠,第83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0—21页。
[27][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96页。
[28][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9页。
[29][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405页。
[30][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51页。
[31][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97页。
[32][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96页。
[33][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02页。
[34][俄]列宁:枟列宁全集枠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28页。
[35][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127页。
[36][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651页。
[37][德]黑格尔:枟小逻辑枠,贺麟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4年版,第281页。
[38][德]黑格尔:枟小逻辑枠,贺麟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4年版,第281页。
[39][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491页。
[40][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30、567页。
[41][德]马克思: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枠,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0、77—81、116页。
[42][德]马克思,恩格斯:枟自然辩证法枠,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51、152页。
[43][德]马克思,恩格斯:枟自然辩证法枠,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51、152页。
[44][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4、30、35、37—37、78页。
[45][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5、330、567页。
[46][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174页。
[47][德]马克思,恩格斯:枟费尔巴哈枠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1,24,23—25页及25页注(1)。
[48][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7—458、508、517页。
[49][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7—458、508、517页。
[50][德]马克思: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枠,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0、77—81、116页。
[51][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4、30、35、37—38、78—81页。
[52][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35、37—38、78页。
[53][德]马克思: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枠,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0、78—81、116页。
[54][德]马克思,恩格斯:枟费尔巴哈枠,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1、23—25、25页注(1)。
[55][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30、35、37—38、78页。
[56][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枠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30、35、37—38、78页。
[57][德]马克思,恩格斯:枟费尔巴哈枠,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1、23—25、25页注(1)。
[58][德]马克思: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枠,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0、80—81、78—79、77、80、116页。
[59][德]马克思,恩格斯:枟费尔巴哈枠,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1、23—25、25页注(1)。
[60][德]马克思,恩格斯:枟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枠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5、300、5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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