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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稿》超越性思想的基本内涵

时间:2023-12-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马克思在《手稿》中依然在探索人的解放这一超越性主题的大路上行进着,这次他终于找到了政治经济学这把钥匙,从而得以从对现象的声讨转入对本质的解构当中。这一主题贯穿《手稿》始终,成为马克思寻求人的解放的新的思想武器。

关于《手稿》的文本范围,本书依据2002年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中有关注《手稿》的注释[47]和本书超越性主题,把马克思对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所作的摘要纳入解读的范围,关于解读《手稿》所依据的文本,本书以2009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所收录的《手稿》内容为主,并参考了2002年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1979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刘丕坤所译1979年版《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英文版为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1844.Moscow:Progress Publishers,1959.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New York:International Publishers,1964.)的相关内容。

马克思在《手稿》中依然在探索人的解放这一超越性主题的大路上行进着,这次他终于找到了政治经济学这把钥匙,从而得以从对现象的声讨转入对本质的解构当中。

首先,马克思以异化劳动为主线,展开了对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生存状态的揭露和批判。劳动的异化是马克思在完成对政治异化的批判之后,以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研究为基础所进行的对于人尤其是工人生存状态的反思和探寻。这一主题贯穿《手稿》始终,成为马克思寻求人的解放的新的思想武器。

马克思首先通过对工资、资本的利润和地租这三个经济学范畴的剖析,对国民经济学家的理论进行了批驳,并对以这三个领域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进行了总结。他说:“我们从国民经济学本身出发,用它自己的话指出,工人降低为商品,而且降低为最贱的商品;工人的贫困同他的生产的影响和规模成反比;竞争的必然结果是资本在少数人手中积累起来,也就是垄断的更惊人的恢复;最后,资本家和地租所得者之间、农民和工人之间的区别消失了,而整个社会必然分化为两个阶级,即有产者阶级和没有财产的工人阶级。”[48]马克思一方面指出了资本主义生产和竞争导致了社会阶层简单化,即分裂为资本家阶级和工人阶级两大对立阶级的现实;另一方面,指出了国民经济学的最大问题就是把工人视为商品。对工人的认识仅仅停留在“靠片面的、抽象的劳动为生的人”这一对人的极其商品化的解读当中。当然,这一认识不仅仅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成果,更是其实践的圭臬。因此,工人的悲惨命运甚至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

马克思接着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不同状态的考察,对工人的悲惨境遇进行了总体性的揭示。他指出,“在社会的衰落状态中,工人遭受的痛苦最深重。他遭受的压迫特别沉重是由于他自己所处的工人地位,但他遭受的一般压迫则是由于社会状况。而在社会的增长状态中,工人的毁灭和贫困化是他的劳动的产物和他生产的财富的产物。就是说,贫困从现代劳动本身的本质中产生出来。社会的最富裕状态,这个大致还是可以实现并且至少是国民经济学和市民社会的目的的理想,对工人来说却是持续不断的贫困”[49]。无论社会发展状况如何,工人都摆脱不了受剥削、受奴役的命运。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状况的差别,体现在工人身上的仅仅是被压迫和贫困化的程度的区别,被压迫的、贫困的生活本身却是其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一切的产生和强化,在此时的马克思看来,异化劳动正是最为恰当的诠释入路。“由于使用异化劳动这个范畴,马克思避免了象蒲鲁东那样把资本和劳动形而上学地割裂开来,避免了在给私有财产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关系下定义时的机械决定论。他在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基础上保存了他那种把人看作积极的创造力量的深刻的观点。”[50]

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揭示有一个从现象到本质的展开历程。首先,工人的劳动与其劳动产品相异化。劳动产品是工人劳动最为直接的成果,应该成为工人自我确证、自我实现的重要体现。然而现实的产品却成为工人商品化最为直接的明证,马克思强调,“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对立。劳动的产品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的、物化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现实化就是劳动的对象化”[51]。现实化的劳动却带给工人非现实化的残酷后果。工人通过自己的劳动对自然界所提供的物质材料进行加工和创造的越多,其获得的生活资料就越少。因此,“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了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52]。工人的创造和自身的所得总是处于最为悬殊的两极。工人劳动创造的巨大财富成为外在的、异己的力量并造成了工人奴隶般的生活,甚至使其遭受巨大痛苦和折磨,这样的结果就其根本而言,来自活动本身的异化。

其次,工人与自身的劳动活动相异化。马克思对劳动异化的批判是以劳动是人自由的、自愿的生命表现即人的本质为前提的。据此,他指出了现有的劳动活动与这一本质前提的巨大差异。“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因此,这种劳动不是满足一种需要,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种手段。劳动的异己性完全表现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外在的劳动,人在其中使自己外化的劳动,是一种自我牺牲、自我折磨的劳动。最后,对工人来说,劳动的外在性表现在:这种劳动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别人的;劳动不属于他;他在劳动中也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别人。”[53]马克思认为,劳动的异己性使工人无法体会到劳动活动对自我的肯定和幸福的感受,人的本质的丧失意味着工人的劳动只是其获得最低生活资料的自我否定、自我折磨的痛苦历程。因此,人在本应自由的活动中却感受到了最强烈的不自由,而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吃、喝、生殖等动物机能时人才会体会到自由的感觉。然而这样的自由的获得无疑是以对人的否定、重新把人拉回到动物的层面为代价的。关于劳动活动的异化这一主题,马克思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为方便表述,以下简称《摘要》)一文中进行了更为深入清晰地阐述,他说:“我的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在私有制的前提下,它是生命的外化,因为我劳动是为了生存,为了得到生活资料。我的劳动不是我的生命。第二:因此,我在劳动中肯定了自己的个人生命,从而也就肯定了我的个性的特点。劳动是我真正的、活动的财产。在私有制的前提下,我的个性同我疏远到这种程度,以致这种活动为我所痛恨,它对我来说是一种被迫的活动,他加在我身上仅仅是由于外在的、偶然的需要,而不是由于内在的必然的需要”[54]。马克思在此着重强调了劳动作为自由生命的本质表现和生活乐趣的真正源泉的核心诉求,他从人的内在需要和本质要求的的层面上,肯定了彰显人的自由本性的劳动的重要意义。与《手稿》侧重于对异化劳动现象的揭露和批判不同,在《摘要》中,马克思通过对人自由的、个性的生命本质的确立,建立起对于私有制制度之下劳动的外在异己性的批判空间和平台,明确指出了在私有制的前提下,劳动完全丧失了其本真的内涵和追求,蜕变成为人的外在的、偶然的生存手段。当然,这里马克思对人的自由、个性的生命本质的确立,更多的来自于其前期的理论探索和理想的范式,更为深入的理论拓展和真切的现实体会则是马克思在不断的理论探索和斗争实践中完成的。

再次,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马克思以“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来对人的类存在进行诠释。在他看来,“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正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对象。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55]。在现实的层面上,人是通过改造对象世界的实践活动确证了自己的类存在。与动物相比,人通过劳动生产彰显出自由的类本质。就人是类存在物而言,人的劳动全面展现着自由的精神和内在尺度的主体性特质,并努力实现着美的追求和境界。但是现实的异化劳动造成了本应是人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仅仅成为了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即造成了人与自己的类本质的异化。这是从劳动产品和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所推导出的自然而然的结论。类本质的丧失意味着人无论在物质生活领域还是精神生活领域都无法确立起自由、个性的存在、意味着人作为手段的存在状况。

最后,人同人相异化。马克思认为,当属于个人的领域全然进入到异化的状态,那么人际间关系的异化就成为不可避免的现实了。人同人相异化是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劳动活动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的直接结果。在劳动产品、劳动活动和人的类本质相异化的同时,必然有一个外在的、异己的力量对劳动进行着操控。这样的力量既不是神也不是自然界,只能是工人之外的他人,即资本家。马克思说:“如果工人的活动对他本身来说是一种痛苦,那么这种活动就必然给他人带来享受和生活的乐趣。不是神也不是自然界,只有人自身才能称为统治人的异己力量。”[56]异化劳动带给工人痛苦和折磨的同时,也给资本家送去了惬意和享受。这样的异化关系同样昭示着工人对自我的否定和被奴役的现实。

在异化劳动的畸形模式下,工人甚至处于商品化、资本化的生存状态。马克思在《手稿》中详细而又生动地描绘出了资本化带给工人的异己的,痛苦的生活。“工人不幸而成为一种活的、因而是贫困的资本,这种资本只要一瞬间不劳动便失去自己的利息,从而也失去自己的生存条件。作为资本,工人的价值按照需求和供给而增长,而且,从肉体上来说,他的存在、他的生命,也同其他任何商品一样,过去和现在都被看成是商品的供给。工人生产资本,资本生产工人,因而工人生产自身,而且作为工人、作为商品的人就是这整个运动的产物……工人只有当他对自己作为资本存在的时候,才作为工人存在;而只有当某种资本对他存在的时候,他才作为资本存在。资本的存在是他的存在、他的生活,资本的存在以一种对他来说无所谓的方式规定他的生活的内容。”[57]工人作为资本的存在根本无法给自己带来滚滚财富,他们只有拼命工作才能实现对自我的保值,否则随时有可能陷入朝不保夕的生存状态。也就是说,他们在为资本家创造巨额财富的同时,也为自己创生着无尽的贫困与困境。同时,工人也作为商品被生产出来,他的生活遭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非人化对待。在马克思看来,工人需要的满足与机器的保养维修并无本质区别,都是资本家进一步追求更多财富利润的必要支出。因此,工人的资本化生存是其异化劳动的资本化表现样态,是从资本与工人关系的角度诠释出工人的不自由与悲惨生存状况。

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剖析,完成了对工人的被奴役、被压迫状态的揭露和批判,更为重要的是他找到了私有财产乃至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产生根源。马克思指出,“私有财产只有发展到最后的、最高的阶段,它的这个秘密才重新暴露出来,就是说,私有财产一方面是外化劳动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劳动借以外化的手段,是这一外化的实现”[58]。私有财产是外化劳动的产物和结果,并在资本主义生产进程中加深和实现着新的异化劳动。

马克思认为,私有财产不仅是外化劳动的现实结果,在更深的层面上则意味着关系。“私有财产的关系潜在地包含着作为劳动的私有财产的关系和作为资本的私有财产的关系,以及这两种表现的相互关系。”[59]作为劳动的私有财产关系是指工人在异化劳动中作为单纯的劳动人的抽象存在与其现实的非存在的表现。作为资本的私有财产的关系是指资本丧失了一切自然的和社会的规定性,对私有财产的追逐成为其唯一的特质。因此,劳动与资本必然处于对立状态。其最终结果就是,“劳动和资本的这种对立一达到极端,就必然是整个关系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60]

马克思从对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的关系的剖析中,提出了人类解放的根本性历史任务。他认为,人类社会的解放最为核心的内容在于从私有财产、从奴役制中解放出来。工人在劳动中所产生的关系是整个人类奴役制赖以存在的前提和基础,因此他把工人解放看作是人类解放的关键。这一结论的得出,一方面宣告了以私有财产作为理论前提的国民经济学的思想破产,另一方面,找到了人类解放的有效途径,通过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来实现人从私有财产、从奴役制中解放出来,即共产主义的道路。

第二,马克思以共产主义作为扬弃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完成,强调了共产主义对人的解放和人的本质的丰富的重大推动作用,为其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理论的完成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与马克思在《手稿》中对异化劳动四个层面的阐述相对应,马克思在《摘要》中对彰显人的生命本质的生产活动同样从四个方面进行了集中的论述,强调在这样的生产活动中,每个人都能够在属于自己的生产过程中双重地肯定自己和他人。

(1)我在我的生产中物化了我的个性和我的个性的特点,因此我既在活动时享受了个人的生命表现,又在对产品的直观中由于认识到我的个性是物质的、可以直观地感知的因而是毫无疑问的权力而感受到个人的乐趣。(2)在你享受或使用我的产品时,我直接享受到的是:既意识到我的劳动满足了人的需要,从而物化了人的本质,又创造了与另一个人的本质的需要相符合的物品。(3)对你来说,我是你与类之间的中介人,你自己意识到和感觉到我是你自己本质的补充,是你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而我认识到我自己被你的思想和你的爱所证实。(4)在我个人的生命表现中,我直接创造了你的生命表现,因而在我个人的活动中,我直接证实和实现了我的真正的本质,即我的人的本质,我的社会本质。[61]

对于以上内容可以做出如下概括:其一,在生产过程中,通过物质的方式,使自我的个性得到积极的彰显,充分享有劳动的乐趣;其二,在劳动产品中,既包含劳动者的自我价值的实现,也意味着对他人需要的满足;其三,“我”与“你”的人际关系昭示着人的本质的全然拥有;其四,人的活动证实并实现了人的社会本质。

从这段陈述的称谓上就可以感受到人的本质获得全然回复的自我肯定的幸福感。马克思在这里用“我”与“你”来称谓劳动者。“我”与“你”都是在场的主体,都是可以真切感受到自我的本质的存在。因此劳动中不涉及一个不在场的“他者”,不涉及平等面对关系以外的其他关系,因此“我”所面对的是一个充满个性的,本质丰富的“你”。诚如德国宗教哲学家马丁·布伯所言:“诵出‘你’之时,事物、对象皆不复存在。‘你’无待无限。”[62]布伯与马克思虽然在思想的出发点上是大相径庭的,但是他们对于人的感受和感受的人的诠释在一定程度上却是相通的,那就是通过对人的原初本质的执着探寻,感悟我与你之间“在场”的平等和人的无限丰富的本质。上文所引《摘要》的内容中充满着对人性和生命的无比热爱,充满着对人的个性发展和美好未来的坚定信仰,这正是马克思从中学时代就坚信的超越性追求,这正是马克思哲学终极关怀维度一以贯之的主题。因此,“个性”“乐趣”“享受”“创造”等关键词的展开,所彰显出的是一幅真正展现人性本质的画卷,它不仅美好,更为现实世界确立了明确的前进方向和理想模式。在这里马克思所确立的正是其所说的“思想上的共产主义”。

从已有文献就可以明晰,马克思的《摘要》在完成时间上要早于《手稿》。通过马克思在《摘要》中对“谋生的劳动”阐述不难看出,异化劳动的理论已经是呼之欲出了。对于异化劳动只进行思想的批判和解构显然是不够的,因此对“现实的共产主义行动”的认识和实践就成为马克思在这一向度上必须解决的问题了。这也正是马克思在《手稿》中试图解答的另一个核心问题,

整个人类解放的核心内容在于从私有财产、从奴役制中解放出来,因此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学说之逻辑起点就是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在《手稿》中,马克思对共产主义进行了第一次经典的表述。他说:“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63]马克思以上对共产主义的阐述大致可以分解为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方面,共产主义是以通过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来实现的人对自我本质的真正拥有和人性的复归。马克思在这里强调了共产主义“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这一思想最为完整的表述则出现在马克思所著的《哥达纲领批判》中,“我们这里所说的是这样的共产主义社会,它不是在它自身基础上已经发展了的,恰好相反,是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64]。因此,共产主义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既是实现人的解放的必要条件,也是其充分条件。另一方面,共产主义由于对私有财产和人的异化劳动进行了积极的扬弃,所以原有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将不复存在,随之而来的是人的存在与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与必然、个体与类之间的完美统一。通过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社会成为了现实的共同体,实现了人与自然界的本质的统一,而不再以抽象的形式与个体相对立。关于共产主义对人的解放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共产主义保证了人的社会性的充分享有。马克思指出,“社会性质是整个运动的普遍性质;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活动和享受,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65]。共产主义实现了人与社会的真正统一,无论是社会还是作为主体的人,都表现为本质的现实性。因此,以人的社会性为基础,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和人的自然存在才获得了合乎人性的存在样态。这样的社会才成为“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

其次,共产主义通过人的本质的对象化的完成,使人获得了全部的丰富性。马克思认为,通过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人们消解了对人的本质所作的直接、片面的理解以及对对象的简单占有关系。只有当异化消除之后,人才能获得自己的全面本质,才能获得人的自我享受,劳动也真正成为自我生命本质的完全拥有。因此,他说:“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眼睛成为人的眼睛,正像眼睛的对象成为社会的、人的、由人并为了人创造出来的对象一样。”[66]而人的本质的丰富性的展开则有赖于人的本质的对象化。因此,马克思指出,“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的对象化都是必要的”[67]。在马克思看来,只有通过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才能使人的感觉和特性获得真正的解放,从而生成人的现实本质。人的本质的丰富性的展开则有赖于人的本质的对象化。人的本质的对象化既保证了人的感觉真正属人的性质,同时也从现实的层面上创造着、生成着人的感觉。因此,通过对人的本质的充分对象化,才能够克服局限于粗陋的现实需要的感觉及其单一性和片面性,克服当下对人的生成的困扰。

最后,共产主义注重人的生存感受,以“完整的人”的塑造为人的终极关怀维度。“生存感受是马克思有关人的全面发展思想的重要观念之一。在《手稿》中马克思特别注重‘感觉’对人性生成的意义。”[68]马克思强调,人对自我的认识和把握不仅有赖于理性认识,更多的丰富性则需要通过人的感觉获得。这种能够实现自我肯定的感觉不仅仅是感官的认识,更是人的生成性历程的鲜活体验。马克思对挨饿的人、忧心忡忡、贫穷的人和经营矿物的商人的感觉的描述充分说明了“感觉”对人的自我生成和确证的重大现实意义,充分说明了创造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已经成为共产主义自觉的历史任务。因此,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69]。“完整的人”的思想是马克思针对资本主义私有制制度下人在异化劳动中所遭受的片面的、畸形的发展而提出的。人的完整性来自于感受的多种多样,即感受的丰富性。因此,“完整的人”真正实现了“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识中确证并表现自身”[70]的共产主义的价值旨趣;真正诠释了共产主义的“现实的”“直接追求实效的”的实践品质。

“完整的人”的思想是马克思哲学所追求的人自由全面发展思想的初次全面表述,这一时期马克思对人的自由发展侧重于感觉的丰富性的内涵,侧重于人的本质的真正拥有,因此这一时期人的自由发展理论不免仍然留有一些抽象的认识和哲学理想主义的色彩。但是此时的马克思已然通过对异化劳动和私有制的现实批判,找到了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有效途径,因此“完整的人”思想的提出,为马克思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学说的最终确立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平台。

第三,马克思以实践作为消除异化,实现人的本质对象化的最终途径,初步表达了实践本体论的思想轮廓,改变了人对世界的解读模式。

在《手稿》中,相比异化劳动和共产主义,实践还不是以核心范畴的面貌出现的,但是其核心内涵已经得到了清晰的表述。马克思强调了实践作为人类活动的现实性和普遍性。特别是在关于异化劳动和共产主义的主题中,马克思多次阐述了有关实践的现实意义。对于《手稿》中“实践”一词的理解,可以分为以下三个层面。

首先,实践是人的现实的活动,在资本主义阶段主要表现为异化劳动。马克思说:“在实践的、现实的世界中,自我异化只有通过他人的实践的、现实的关系才能表现出来。异化借以实现的手段本身就是实践的。”[71]又说:“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72]马克思对世界的理解是从其实践的、现实的维度进入的,包括异化劳动及人的异化生存都是通过实践的方式来现实的、展现出来的。自然科学对现实世界的改变也是通过实践的现实历程完成的,当然这样的改变在资本主义社会是以人的异化为代价的。因此,马克思在考察分析了劳动产品和劳动活动的异化时曾说:“我们从两个方面考察了实践的人的活动即劳动的异化行为。”[73]马克思所作的这个陈述,一方面表明实践的核心内容就是劳动,而劳动应该成为人的自我确证、自我实现的本质性活动。因此,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所作的关于“实践的人”的表述,包含有把实践作为人之为人的根本的深刻意蕴。

其次,实践是人的存在样态。马克思对实践的理解在《手稿》中已经表现出与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黑格尔哲学全然不同的诠释视域,他把实践视为对人的另一个重要诠释维度,“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照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74]。在马克思看来,自然界的存在与意义只有在与人的关系中才会得到发现和发展。因此,他指出,“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75]。在马克思看来,纯然的自然界也就是作为原生态的自然对象,是不在人的视域之中的。自然界进入人的世界只有通过人的方式即实践的方式才能获得其真实的现实意义。实践是人彰显其类存在物的本质内涵,因此对人的诠释不能缺少实践的维度。马克思从人是类存在物这一视角强调了人与动物相比所具有的普遍性,这样的普遍性昭示着人普遍的、自由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普遍性的获得正是来自于实践。实践正是人的超越的开端,是人生命本质的最大化彰显。

最后,实践是理论任务的现实解决。马克思通过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的阐述,明确肯定了以实践作为认识手段的解读模式。他说:“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因此,这种对立的解决绝对不只是认识的任务,而是现实生活的任务,而哲学未能解决这个任务,正是因为哲学把这仅仅看作理论的任务。”[76]对实践的真正发现,使马克思找到了解决理论问题的有效途径。比其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以哲学作为无产阶级精神武器的认识相比,马克思这里对哲学承担的历史使命的认识无疑更加合理科学,对于其中的思想飞跃,实践范畴的确立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联系马克思在1845年春完成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十一条“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可以非常容易地发现两者在本质精神上并无任何区别,虽然在《手稿》中马克思对实践的阐释还没有上升到本体论的层面上,但是已然为其确定出客观物质性和主体能动性的属性和特质。

第四,在完成了对于宗教的批判之后,马克思又消解了单纯的无神论的存在本质,从而确立起对人本身的共产主义的信仰体系。

在马克思看来,无神论作为对宗教的否定是对人的外化的自我意识的扬弃,因此是获得人的本质的必然环节。但是以欧文为代表的、单纯的无神论者只是对宗教进行简单的否定和批判,因此这样的无神论,“作为对这种非实在性的否定,已不再有任何意义,因为无神论是对神的否定,并且通过这种否定而设定人的存在”[77]。在马克思看来,这样的无神论只是对宗教外在的破坏,而没有实现对其真正的扬弃。因为人的本质和存在不是通过抽象的设定得来的,而是丰富的、真实的类存在。真正的信仰体系必须通过对单纯无神论的否定,即否定的否定得出无神论与共产主义相统一的结论。他指出,“正像无神论作为神的扬弃就是理论的人道主义的生成,而共产主义作为私有财产的扬弃就是要求归还真正人的生命即人的财产,就是实践的人道主义的生成一样;或者说,无神论是以扬弃宗教作为自己的中介的人道主义,共产主义则是以扬弃私有财产作为自己的中介的人道主义”[78]。虽然这里马克思仍然沿用了费尔巴哈人道主义的哲学范畴,但是通过无神论与共产主义对它的诠释,显然人道主义已然具有对现实的、具有丰富个性和类本质的人的真实关切,已然成为对于未来社会的现实表述。人道主义是以无神论和共产主义构成其现实的理论和实践的两翼。因此,马克思所说的无神论显然具有以往单纯无神论所不具有的全面性和丰富性。“过去的思想家和无神论者批判宗教,追求人的解放,主要是人的思想解放和精神自由,并不要求消灭私有财产,他们甚至把私有财产当作人格独立的条件,把私有财产当作天赋人权。在这里,马克思把私有财产制度当作人类彻底解放的根本障碍和一切异化现象的最后根源。”[79]马克思的无神论是把人的超越性和超越维度真正还给人自身的人的解放学说。在他看来,旧的信仰体系的异化和外在的特质已经决定了它无法真正承担起构建人自身信仰的使命。马克思对旧的信仰体系的摧毁不是为了以自己的体系取而代之,在他这里,信仰不是外在的强迫要求而是人本身的内在需要和自觉认同,而符合这一要求的只能是人的自由本身。“当马克思强调共产主义作为一种非确定状态的运动过程时,作为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合一的‘科学’就是在唤醒人类超越的渴望,它就是一种信仰。”[80]

通过以上对《手稿》中异化劳动、共产主义、实践和无神论思想的梳理,不难发现,在《手稿》中,马克思的哲学思想已然具有了完整的超越性特质。其中实践、自由和信仰获得层次分明的阐述。实践的核心理念是人的存在样态,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是自然界获得人的属性的唯一方式。在《手稿》中,有关自由的思想主要是在针对人在异化劳动中获得的畸形片面的发展而言的,因此自由作为人的生命表现必然需要以人的自我肯定和幸福感的获得为表现形式。自我的信仰一直似乎是马克思避而不谈的话题,其实他的信仰已经先在地成为了其思想展开的逻辑前提,那就是对人的自由的坚定信仰,因而在他的哲学理念中,人的自由和自由的人既是其哲学的逻辑起点,更是其至高无上的信仰。

《手稿》作为马克思哲学超越性思想的经典文献,全面地铺陈出其超越维度的每一个层面及其丰富内容。因此,就其思想形态而言,《手稿》无疑是全面而又完整的,并在一定程度上堪称马克思哲学超越性思想文献中最具哲学特质的理论成果。就此而言,对《手稿》超越精神的领会就成为理解整个马克思哲学超越维度的关键所在。正如麦克莱伦所说:“在后来的这些著作中,毫无疑问是更系统、更细致、在极为纯粹的经济的和历史的背景之下探索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主题;但是核心的具有启迪意义的思想,即人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及其解放的可能性(通过共产主义支配自身命运的可能性)并没有改变。”[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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