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到19世纪50年代初期,马克思和恩格斯已经对经济风险展开了一定研究,但这种研究仍然缺乏系统性。马克思对经济风险问题的系统阐释主要体现在《资本论》及其手稿的写作当中。他受恩格斯启发,但又不拘泥于恩格斯的已有成果,以唯物史观为哲学基础,奠定了马克思主义经济风险思想的基石。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首先分析了资本流通过程中的经济风险。在他看来,对不同的资本来说,由于它们在流通时间上存在差异,所以其面对的风险状况也存在差异:“例如,一个资本离市场较远,另一个资本离市场较近;一个资本转化为货币有保障,另一个资本要冒风险;一个资本大部分是固定资本,另一个资本大部分是流动资本。”[14]这样,如果在流通过程中资本转化为货币较有保障,那就是所冒的风险较小;反之,就是风险较大。
在后面的论证当中,马克思进一步探讨了生产过程中的风险问题。他认为,生产过程所冒的风险必须用增殖后的一部分资本来补偿,“即使从通常的经济规定来看,仅仅能保存自己价值的资本也是不可能保存这个价值的”,[15]因为“生产上的风险必须得到补偿”。[16]换句话说,资本在其运动过程中会遭受不同程度的风险,如资本可能在价格波动中遭受损失,生产力的提高和发展会促使资本不断发生贬值,等等。这些风险都需要得到补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连经济学家们也直率地说,如果没有盈利,没有利润,谁都会把他的货币吃掉,而不会投入生产,当做资本来用。”[17]
在考察资本家剥削工人剩余价值的活动时,马克思指出,长期以来,资本家总是为自己剥削工人们所创造的剩余价值作辩护,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中的“经济风险”就是他们的借口之一。资本家主张,由于自己替代工人承担了经济风险,从而免除了工人对风险问题的担心,所以自己理应得到相应的“风险费”,即所谓“风险投资”的回报。但是,马克思则提出,资本家所负担的“经济风险”丝毫不能产生价值,“风险费”只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为“剥削”作辩护的产物。他认为资本家们所说的“风险”本质上“是资本不能通过各个流通阶段或停滞在其中某一阶段的那种危险”,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对这种危险能产生利润的观点进行了大量论证。但是,马克思说:“经济学家们认为在决定利润方面起作用的风险,——这种风险显然在决定剩余收益方面不起任何作用。”[18]这是由于,“剩余价值的创造,不会由于资本在实现这种剩余价值时遇到风险而有所增加和成为可能”。[19]
因此,不是资本家因为进行了风险投资而获得利润,而是工人被迫将自己创造的一部分剩余价值交给了资本家,紧接着,资本家用这部分剩余价值作了“经济风险”的“补偿费”。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家获得的剩余收益属于生产费用,它们如果不是属于资本生产费用的范畴,就是属于产品生产费用的范畴。对资本而言,为了补偿资本在生产的总过程中形态变化所产生贬值风险,它要给自身预留平均化的保险费。换言之,“对资本来说,一部分剩余收益只不过是为它赚更多的钱而冒的风险所作的补偿”。[20]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这种风险中原有的价值本身可能丧失”。[21]正是在这种状况下,剩余收益的实现对于资本和资本家而言,是保证资本再生产顺利进行所不可或缺的东西。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马克思在“我自己的笔记本的提要”这一部分写下了这样的话:“所谓风险。资本的一切部分都在同样程度上带来利润的看法是错误的。李嘉图等。”[22]
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沿着之前的思路继续进行经济风险的研究。他指出,对于不同种类的商品而言,它们的保存费用不仅取决于其存在于市场上的平均时间,由于不同的商品具有不同的性质和特点,所以也取决于同一期间内为防止不同商品变质而付出的不同的费用。在“平均时间已定”的前提下,不同种类商品的保存费用主要取决于它们作为使用价值的自身性质;在“由商品的不同性质所决定的费用已定”的前提下,“商品的保存费用只取决于它们的平均周转时间的差别,或取决于它们堆满市场,作为商品存在于市场上的平均时间的差别”。[23]这样,保存商品的费用就构成了商品流通费用的项目之一,是资本家为防范风险所必须从总资本中扣除的一笔费用。马克思认为:“这项费用不会增加产品总量的价值,而只能是产品总量价值的扣除额。”⑥如果所有的商品存在于市场上的平均时间都是一样的,并且商品毁坏所损失的费用和防止商品毁坏所必需的费用也是一样的,那么,对于商品的这种不可避免的毁坏,以及为使商品毁坏降低到最低限度而支出的费用而言,它是这种商品交换价值的扣除额。这个扣除额最终是由工人来承担的。原因有两个:一方面,在一定的时间里,这笔费用是由于商品总价值中的某一个百分比被不可避免地耗费掉了;另一方面,为风险预留的资本属于非生产费用,尽管它不是发生在创造剩余价值的进程当中,但是发生在实现这种剩余价值的进程当中。因此,承担防范风险费用的不是消费者,而是工人。
在1863年至1865年的经济学著作当中,马克思质疑:为什么在资本主义社会,风险主要由资本家来承担呢?他认为其原因在于生产资料所有权属于资本家:“如果说在资本主义生产中这种风险落到资本家头上,那只是因为他篡夺了生产资料的所有权。”[24]接着,他进一步指出了资本家防范风险的通常做法——资本的联合:“资本通过联合来使自己免遭风险。”[25]换言之,风险可以在各个资本家身上平摊。对于这一风险管理机制,马克思既承认它具有若干合理性,也认为其存在一定缺陷。例如,有两种风险不能平摊:一是在商品生产与商品出售之间的间歇期内产生的风险;二是商品从货币形式重新转化为生产要素的间歇期内产生的风险。这两种风险都无法进入平均性的流通费用,所以无法在商品价格上得到风险补偿。有人可能会问: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利润的平均化,经济风险不是可以在全部资本家身上平摊吗?那为什么又会有这两个特例呢?马克思的确承认资本可以通过联合来分担风险,但是,对于上述由资本“间歇期”导致的经济风险,他认为是无法平摊的。马克思首先说:“由商品生产组成部分的价值变化所引起的这种风险,因而在生产和出售之间的间歇期间,或商品的货币形式和商品重新转化为生产要素之间的间歇期间对商品产生影响的这种风险,不可能进入流通费用,即进入在产品价格上得到补偿的流通费用。”[26]原因何在?在马克思看来,第一,由全部生产领域所固有的这种价值变化而造成的平均性经济风险,不可能给予任何特殊的生产领域以资本补偿的权利。第二,对那些例外遭受突然性价格波动的商品而言,当它们遇到异常亏损的风险时,它们也存在获得异常利润的机会。这样,风险和收益就得到了平衡。马克思举了一个例子:“在因美国南北战争而产生的现代棉花危机的情况下,这两种情况都有所表现。”[27]一方面是工人阶级的极度贫困与较大规模的工厂遭到了停工。另一方面由于自1860年以来市场上商品行情的波动,处于市场中的棉纱和棉布的价格得到了提高,所以拥有这些商品的纺纱业主,特别是拥有棉花储备并且在利物浦进行棉花投机的纺纱业主的利润也得到了提高。从西方风险思想的历史发展来看,“资本通过联合使自己免遭风险”的观点并非马克思首创,但是马克思对这一观点的辩证批判却是独树一帜的。事实上,资本的联合并没有改变自身覆灭的命运,它反复复制着自身的周期性危机,最终将走向社会的拐点。
此外,马克思还在1864年描述了经济活动中的另一种风险状况:如果商品市场和投资渠道等要素过度充裕,那就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货币形式上的资本过剩,要么在商品转化为货币后形成的剩余资本没有任何希望可以在使用时得到利润,要么“它转化为生产资本会冒很大的风险”,[28]这样,就会一方面出现剩余资本,同时另一方面相应地出现剩余劳动,两者难以实现平衡,这也会诱发“危机”。马克思在这里举了一个例子。倘若资本家每周支付工资100镑作为100个工人的周工资,由于1年有52个工作周,这100镑在工人们正常的消费下就能代表5200镑可变资本,同时为一年内工人所消费掉的商品充当流通手段。在流通中发生阻碍,亦即风险时,在一定程度上会使作为流通手段的货币数量增加。于是,就有可能发生通货膨胀,从而造成经济危机。
1864年6月25日,马克思在致莱·菲利浦斯的书信中说自己曾做过金融投机的事,认为的确存在金融风险。当时他的疖病复发了,从马克思摆脱最后几个疖子到写信的时候才不过两个星期。这种疾病很妨碍他的工作;于是,马克思这样写道:“医生不许我从事紧张的和长时间的脑力劳动,所以我——这会使你大吃一惊——就做起投机生意来了,一部分是做美国国家有息证券的投机,但主要是做英国股票投机,英国股票今年在这里如雨后春笋般地增加起来。”[29]这些股票存在倒台的风险,因为它们都是些五花八门的股份企业,并且在短时间内扩充到不可思议的规模,然后又迅速破产。马克思用这个办法赚到了四百多英镑的现金,以至于他得意地说:“而现在,当错综复杂的政治局势又给投机活动大开方便之门的时候,我又开始搞起来了。搞这种事情占去时间不多,而且只要稍微冒一点风险就可以从自己的对手那里把钱夺过来。”[30]
在马克思那里,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直接产品不是物品,而是商品。与物品不同,商品的生产者并不直接创造自己的生存资料,他必须把自己生产的商品进行一个形态上的转化,首先要转化成货币,也就是卖出去。如果生产出来的商品卖不出去,或者只是有一部分能够卖出去,那就无法实现剩余价值,并且先前预付的资本也会无法得到补偿。为了让原先预付的资本价值得到相应补偿,生产出来的所有商品不但必须售出,而且必须依据由这种商品的价值决定的价格售出,因为“资本的价值增殖就它实现在作为资本产品的商品中来说,或者实现在它向商品资本的转化中来说,同时就是资本的价值丧失”。[31]这种价值丧失必须得到补偿,如果得不到,资本运动就会中断。这就是商品经济的固有经济风险。
在补偿价值丧失的过程中,由于生产的需要,资本从货币的形式转化成为生产要素的形式,又从生产要素的形式转化成为商品的形式。显然,货币可以与一切商品相交换,但生产出来的特定商品却不行。所以,本来属于资本的同一切商品相交换的货币价值形式已经失去,它现在必须通过形态变化,即“W—G”,也就是“卖”,才能重新获得同一切商品相交换的货币价值形式。流通过程的风险就潜藏在这一过程当中。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才区分出经济风险的两种形式:“生产风险”和“流程风险”。他着重分析了生产风险:“资本在由货币转化为生产条件并从处于静止状态中的资本的形式转入生产过程时,会遭受生产过程的风险,遭受自己的失败。”[32]不仅在资本主义社会,在任何社会形式下的经济生产中都会存在“生产风险”,因而马克思说:“这是任何生产过程都会遭受的风险,而不管这个过程具有何种社会形式。”[33]
由于要为防范风险预留资本,所以“剩余生产”对于资本家而言就尤为重要。那么,什么是“剩余生产”呢?马克思说:“任何积累或规模扩大的再生产都可以说是经常的相对的剩余生产,即同仅仅再生产出现有资本(即使是在资本生产率的不同阶段上)的再生产相比较的剩余生产。”[34]由此可见,“剩余生产”就是在原有基础上有所扩大或有所积累的生产。在马克思看来,剩余生产是维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可持续发展的内在因素。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积累也只不过是剩余生产的另一个名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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