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异化劳动及其扬弃
关于劳动对人的发展的意义,当今社会将其简单地理解为创造物质条件的手段,而忽略了劳动活动本身对劳动者身心发展本质性建构的意义。因此,劳动对人的全面发展的作用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劳动本身不能仅仅被看成手段,而更应该被看成目的,人除了劳动即物质实践之外并不具备其余的存在方式。而前面那种理解往往会使劳动异化为异己的力量,并实现了劳动与人的分离,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也正是对这种状况所进行的探讨。
马克思认为,劳动首先是人类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劳动是人类利用工具改造自然获得劳动产品的对象化活动,并在劳动中建立起人与自然普遍的关系。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也就在于劳动的自觉能动性,动物的活动看似自由主动,实则是本能的活动,劳动作为人基本的存在方式构成了人类“生活的第一需要”。
从劳动活动本身看,人的劳动包含两个不可分割的方面:生命活动和精神活动。对于动物而言,劳动与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而人的生命活动表现为一种区别于“生存”的“生活”。通过劳动把人的活动当作人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即对象化的活动,并且使人能够摆脱肉体的简单需要从而进行全面的生产,既生产外界物质财富又使人类自身获得发展,使人摆脱了自然赋予的本能的不足,使人的意识和身体在劳动中逐渐完善,这也是人与动物活动的根本区别。关于人的这种活动方式,马克思曾作出以下的论述,“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自觉的活动”,“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
劳动中也包含着人的丰富而全面的精神活动。劳动是对人的本质的占有过程,成为人的一种自我生成和发展的手段,这样的劳动才真正是主体对客观世界的能动的改造,才是物质实践本身的目的。一方面,劳动过程体现着人类的创造性,是人的体力、脑力对自然合乎目的的改造和作用,即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劳动过程中使劳动者的精神力量得到肯定和实现,使主体方面的精神因素现实化为物质力量,这是劳动结果的对象化性质,它的对象化就是人的自我实现的现实化,是人的类本质的感性显现。另一方面,劳动者也在自己的产品中看到自身具有的本质的力量,即“我在我的生产中物化了我的个性和我的个性的特点,因此我既在活动时享受了个人的生命表现,又在对产品的直观中由于认识到我的个性是物质的、直观的,因而可以从中感受到个人的乐趣”。所以,劳动所创造的价值不仅包括劳动者创造的物质成果,也包括人的自我的实现,人对自身的积极性、创造性的发挥,人的能力的提高及发展等。
这种劳动的对象化性质,决定了劳动结果可能出现的二重化,一是真正的自由的劳动,在自由自觉的意志与意识指导下进行的劳动,人的类本质首先与自身分离,把自己的生产和生活活动当作对象,并在劳动过程中进行人的类本质对象化,劳动者在自我创造的劳动过程和结果中直观地看到自己的本质力量,劳动产品因而便是劳动者有意识、有目的活动的产物,由劳动者支配。二是由于劳动过程出现异化,在这种情况下,劳动活动并不是劳动者自我意识的体现,而是迫于某种外在目的的劳动,这种处于强迫下的劳动的结果,一方面使人类自由自觉的自我意识在劳动成果中丧失,另一方面劳动成果不归劳动者支配,劳动成果也丧失了对象化的性质,走向劳动者自我本质的对立面,人的类本质也就异化成了人的异己的本质,成为仅仅维持个体生存的手段和奴役人的力量。人的自由自主的劳动活动的这种二重化性质,表明了劳动既是作为人的自由自主生活的基础,同时也是人被外部条件奴役和异化的源泉。
异化的原义是“疏远、离间”或者货物的“出售、转让”,后来被引入了政治学领域,用来指人的自主权利和自由依据契约而向契约社会的转让,人失去本来具有的自由。而马克思所说的劳动的异化,即人类劳动在生产过程中丧失了自由自觉的性质,在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社会生产中,劳动被丧失了人的劳动意识及劳动者在其中所表现的自我的创造性,劳动成果的所有权被剥夺并且成为奴役和支配劳动者的异己的物质力量。劳动因此便有了本质的变化,即本来应该是由人的意识支配自己的活动,却在异化的过程中使劳动活动与人的意识活动相分离,工人不得不通过非自由的劳动来维持个体的生存,人的生活活动降低为动物性的生存活动,只是为了获得物质生存资料以维持生命需要才劳动,进而失去了劳动对象化的真实意义。马克思认为劳动并不必然导致异化,只有在私有制条件下,劳动才转变成异化劳动,变成奴役人、压迫人的力量。这种“片面的、抽象的劳动”,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主体人在物化过程中,即人在生产活动中,虽然消耗了自己的体力和脑力,在产品中物化了自己的创造力、想象力、作为人的主体的属性,但产品却不归自己支配,反过来作为支配自己的力量,使得人在劳动过程中最后只剩下机械般的体力支出。另一方面,物的主体化,即劳动对象被赋予主体性的特征,人的主体特征被物的特征取代,人在社会中不再被看作被人所支配,而是被那些具有主体特征的物所支配,人的生活的一切行为准则都以物的尺度为标准,形成商品拜物教。因而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正是劳动的这两个方面的相互分离,人的主体性被夺去了自己的生命活动,而生命活动则被夺去了能动的主体性,使得劳动和人的本质都丧失了本初的真实意义。
马克思列举了这种资本主义异化劳动的四种表现形式:
一、劳动产品与劳动者相异化。“工人在他的对象中的异化表现在:工人生产的越多,他能够消费的就越少;他创造价值越多,他自己就越没价值,越低贱;工人的产品越完美,工人自己就越畸形”。劳动产品与劳动者相异化使人的感觉被异化成只是对对象的强烈的占有欲,同时,对象可感觉的多样性与丰富性也往往被忽略了,变得单一而且贫乏,它仅仅向人显现为可被占有与消费的一面,而它作为存在物的自身特性却被遮蔽了。
二、劳动过程同劳动者相异化。劳动本是自由发挥人的体力和智力、体现人的主体性的活动。但是在异化条件下,工人自己的体力和智力的支出,却变成了一种与自己相对抗的力量,也就是“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的东西。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到折磨,精神遭到摧残”。工人从事劳动仅仅是为了谋生,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实现和自我的发展,他们越是努力劳动,越是制造出压迫自己的力量。
三、人的类本质与人相异化。人的类本质本来在于人能进行有意识有目的的实践活动,是内在于人的劳动中的,这是人不仅相对于动物所具有的优点,而且是人作为类的本质特征。但在异化劳动的条件下,这种劳动的内在动力却同时消失了,劳动变得只靠外在力量推动:或者是人为了获得生存资料不得不去劳动,或者是在资本这种外在的社会力量强迫下进行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下,马克思认为,“人的类本质——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的精神的、类的能力——变成人的异化的本质,变成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以及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人类不仅丧失了自己的类本质,把劳动降低为维持肉体存在的手段,与动物的生存活动也没有本质的区别,而且在异化劳动条件下,人同外部世界的多种多样的本来是全方位的关系,也被唯一的关系即劳动手段与劳动对象的关系所排斥,自然界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对异化的人来说就都消失了,这种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所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人同人相异化。
四、人与人相异化。人作为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会把类作为自己真实的对象,也就是把他人当作另一个自己来看待。人与自己的本质相异化,即人与他人相异化,在私有制的社会里,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下,劳动者的劳动产品和劳动活动不受它们的创造者即劳动者调控和支配,而必然受到另外的力量的支配。这种力量“不是神也不是自然界,只有人本身才能成为统治人的异己力量”,“总之,通过异化的、外化的劳动,工人生产出一个跟劳动格格不入的、站在劳动之外的人同这个劳动的关系”。这种异己的力量就是资本及其所有者资本家,就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人格化。工人处在异化之中,资本家作为异化劳动的根源也不能游离于异化之外。在这里,劳动的异化并不表现为劳动的强度太大,超出人的承受能力,而在于异化劳动的非精神性即对人的精神的压抑,劳动产品不但不再显露出劳动者的创造性,而且反过来成了支配劳动者的对立物,在这样的生活中劳动者根本谈不上有自由全面发展自身的机会。
生产力的提高为消除异化劳动、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充实的物质基础。尽管人的劳动方式已经大大改变,但要彻底消除异化劳动,就必须消灭造成这种异化的根源,即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并建立公正合理的社会制度,以实现人类劳动的解放。这种人类劳动的解放作为异化劳动的积极扬弃表现为人类的共产主义运动,共产主义运动标志着人向人的本质的复归的过程。在异化劳动积极扬弃的过程中,人将摆脱对物的依赖,劳动不再仅仅作为谋生的手段,而真正成了人之为人的最后依据,是人的本质对象化和本质实现所必需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实现劳动本质的真正实现。
可见,马克思的异化劳动观并不是要取消严肃认真的物质生产劳动,而只是要消除劳动的异化性,不论在什么社会条件下,物质生产劳动都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向前发展的不可动摇的物质基础。“保持技术、经济、艺术、哲学与经济组织的高水平,几乎和达到这个水平或重新创造它一样困难。每一代人都必须重新学习社会能力、获得这种能力,因为已学会的东西不会像基因一样世代遗传下去。因此,不能把劳动的风尚解释为过时。世界的意义只能由劳动或严肃的努力来创造。即使从劳动中摆脱出来的乌托邦有一天会实现,意义问题也将依然存在,因为意义只有通过劳动才能实现。”马克思所说的克服劳动的异化,也只是要在劳动中恢复劳动本该具有的自由自觉的本质,而不是取消劳动本身,毕竟我们的世界是由劳动创造的。
在对劳动的异化进行扬弃后,马克思对物质生产劳动才能成为个人的自我实现的条件作出了具体的规定。物质生产劳动只有在下列条件下,才能成为真正的劳动,并且成为个人的自我实现,即:(1)社会性,在工作中人与人之间体现出团结合作的精神;(2)创造性,在工作中劳动者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自由发挥把自己的思想融入到产品中,在自己的产品中反观到自己的聪明和智慧,这是其创造力的实现,当然这种工作是最令人满意的;(3)科学性,“这种人不是用一定方式训练出来的刻板的自然力,而是一个主体,这种主体不是以纯粹自然的或自然形成的形式出现在生产过程中,而是以作为支配一切自然力的人出现在劳动过程中”。在这种恢复了自由自觉的性质的劳动中,由于社会生产力的提高,维持人类生存的物质性生产劳动并不会占用人生中许多时间。人们在劳动过程中创造的物质财富已不是主要的方面,劳动过程中的精神因素、交往因素会更受重视。人们的需要不只限于物质的满足,而更在于精神的需要,创造性劳动是构成人的“第一需要”,在这种自由创造性质的劳动中,人所运用的不仅有身体的力量,而且也有精神创造的力量,不仅表现出科技理性的维度,而且展现了对美的理解和追求的向度。解除了异化劳动的人能够按自己的意愿,去从事创造性的又能体现出自己个性的工作,以实现人自身的全面发展。
劳动过程若要促进人的发展,不仅要通过发展科学技术提高生产力来实现,还必须通过废除私有制对人的剥削来实现。当然,并不是使我们从劳动中摆脱出来,而是使劳动时间和体力紧张程度减少,从单调的劳动及重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当然,对工作精益求精和严肃认真的态度仍然是必要的,生产将越来越合理化。新社会的劳动将为人的创造性休闲生活提供更为广阔的空间,劳动和自由创造活动也不再是对立的存在物,人们能够通过生产劳动的发展达到理想的工作和生活状态,最终将摆脱抽象的社会分工的束缚,解除劳动对人的奴役。
异化劳动的扬弃从历史的长过程来说固然是劳动性质的质变,但是在具体的历史演变过程中,异化劳动的扬弃并不会自然自发地发生,而是伴随着意识的觉醒而完成和实现的,总是在众多劳动者的自觉努力下一点点地发生着性质的变化。那就是从具体的个人开始,扩展到具体的企业及更多的、范围更广的劳动组织,然后是整个社会的劳动制度发生根本性质的变化。这样在人类整体的意义上,异化劳动的扬弃就成为了历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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