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代新左派与欧陆马克思主义

新左派对于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的形成具有基础性意义。但新左派原本就是由《明理者》和《大学与左派评论》这两个有分歧的团体组成，随着两个团体之间的分歧日益严重，加上新左派策略上的一些失误，还有工党政策的不支持，导致新左派运动在60年代初的衰落。

首先，在新左派时期，英国文化研究获得了飞速发展，出版了许多代表著作。但战后英国的新变化例如福利国家的建立、消费主义的出现、大众文化的盛行等，逐渐消除了道德社会主义的根基。民众对于政治大多持冷淡态度，因此他们虽然有时候会被鼓动去支持和参与一些具体的运动，但要被组织起来系统支持新左派的总体目标则很困难。而新左派又将希望放在民众的转变身上，认为通过对大众文化形式的分析可以让民众认识到他们总体目标的重要性。新左派的希望和民众的实际状况之间的反差使得新左派的目标难以实现。

其次，由于创办之前就存在一系列矛盾，所以《新左派评论》从创办初就存在许多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成员之间政见不一，并且住在英国不同地方，编委之间很难交流。霍尔经营这个杂志的方式是通过与其他成员进行不同程度的商讨，但霍尔经常参与政治活动，因此不可能将所有精力放在杂志上，往往处理问题比较匆忙。第二个问题是，汤普森对霍尔进行了批判，他认为杂志较少关注工人阶级运动，从而没能吸引工人阶级受众。汤普森虽然承认新左派是战后社会主义危机的临时解决办法，但他有几点担忧：第一，由于运动由霍尔引导的知识分子团体控制，而知识分子团体又与工人阶级没有有机联系，因此他担忧运动将会衰退。他对新左派运动方针感到不满，因为他认为新左派没有追求更广泛的人民基础，尤其是工人阶级。第二，新左派对社会主义战略的重新思考也许会导致对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范畴的放弃。第三，虽然汤普森认可青年的政治参与，但他担忧青年的无政府主义精神。

第三个问题是，工党政策的改变对新左派发展造成负面影响。新左派人士原本将核裁军运动和工党的联盟看成是社会主义变革的前提。他们虽然对工党感到不满，但他们认为工党是英国工人阶级的党，它对于社会主义变革起着必不可少的作用。他们希望工党能迫于一定压力，采取单面主义立场，从而用更清晰的社会主义方针指导裁军运动。工党原本采取单面主义，使核裁军运动有可行性。但由于工党内部一系列问题的出现^〔20〕，使得工党在1961年党会上彻底改变了其单面主义立场，这对于核裁军运动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核裁军运动的行为被视为旨在全面攻击的抵抗运动，大量国民的不服从被视为革命行为。工党立场的转变也使得新左派的希望严重受挫，大部分新左派成员对核裁军运动内部的变化再也热情不起来。新左派没能对工党产生影响，没能影响工党的防卫政策，而工党从来没有接受其他新左派主张。工党早期的纲领中包含了新左派关心的一些问题，如文化、媒体、民主的工业控制，但这些在后来工党的纲领中都不见了^〔21〕。

以上原因导致了新左派运动明显衰落。霍尔在1961年末辞去了《新左派评论》编辑职务，在他辞职之后，杂志被各种临时团体经营过，但都阻止不了《新左派评论》或新左派衰落的命运。许多成员辞职，杂志债务累累。这时候，来自富裕家庭的20岁出头的安德森接手《新左派评论》，偿还了债务，开始经营杂志，暂时化解了危机。安德森接手《新左派评论》^〔22〕之后，其政治倾向明显减弱，理论倾向明显增强。杂志上开始发表一些有关大陆的社会理论的研究文章，并开始关注第三世界的政治，也不再以阶级政治为核心，而是更关注民权运动、学生反叛以及女性解放等政治形式。安德森站在欧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批判汤普森的人道主义。他对英国社会进行结构性分析，进而提出译介欧陆马克思主义和社会理论。这些对于英国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有很大促进作用。

60年代中期开始，以安德森为代表的第二代新左派希望创造社会主义思想文化，使工人阶级能挑战统治阶级和资本主义国家的权力。他重视学生运动，但他认识到，在英国，学生与大学体系、与资产阶级文化都具有紧密联系，因此学生运动不可能建立革命文化。安德森因此发起对资产阶级文化的批判，这些批判描述了英国文化和思想生活的贫困。虽然学生运动并没有能够对资本主义社会和国家进行更广泛的攻击，但为创造空前的英国激进思想文化提供了动力，自由主义、反正统文化和反权威主义精神开始在70年代盛行。英国激进思想文化接受了《新左派评论》的观点，认为在英国，革命的思想文化必须超越本土的思维方式，当代英国哲学需要由现象学、存在主义、黑格尔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来补充^〔23〕。

由于安德森和《新左派评论》认识到英国马克思主义传统的薄弱，他们开始激活经典马克思主义比如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传统，激发知识分子对欧陆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兴趣从而批判地吸收这一传统。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从60年代末开始，他们出版了新左派丛书（NLB），译介了大批欧陆马克思主义著作；同时，为扩展对唯物史观经典文本的兴趣并反思这些经典文本，他们还出版了一系列新的马克思著作。《新左派评论》的这些出版计划一方面推动了英国马克思主义思想文化的发展，另一方面打破了英国学术界与欧陆长期的隔离状况，也推动了欧陆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在70年代的英国学术圈中的传播。可以说，70年代英国马克思主义的复兴以及文化研究和历史学的发展，与安德森为代表的第二代新左派的努力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