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对教育异化的警觉
庄子几乎是为社会性思想道德状态的每况愈下而痛心疾首,因而发出“无以人灭天”的强烈呼唤与深沉告诫。在人类文化史上,他是发出教育异化警告的第一人。庄子说:“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络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庄子·秋水》)庄子所要求的是,不要人为泯灭人的天性,要尊重自然,尊重本性,尊重客观规律。庄子明确申述防止人性异化的教育追求,大胆揭露教育异化的事实。
一是名利之教使人“以物易性”。庄子曾沉重地诉说:“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庄子·骈拇》)在庄子看来,社会道德沉沦的性质是“以物易性”,范围是“天下莫不”,程度是“伤性”,后果是“以身为殉”。人性屈于物欲、名利欲已经成为社会性的普遍现象,乃至陷入“人为物役”、不惜“危身弃身以殉物”的可悲境地,导致人的本性的丧失。他面对“丧己于物”的教育,发出“不以物害己”(《庄子·秋水》)的强烈告诫。
二是仁义之教“乱人之性”。庄子曾严肃指出,“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庄子·马蹄》)。他认为,道德即人的本性,正是仁义教育使人“削其性”,“侵其德”,“淫僻于仁义之行”(《庄子·骈拇》)。仁义宣传的过分导致人的道德本性的异化。《庄子·天道》中曾记述了老子对孔子所说的“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论断的批驳,老子说:“夫子也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在老子看来正是关于仁义的过分宣传乱人之性。《庄子·骈姆》中说:舜倡仁义于天下,结果是“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以至“仁义易其性”。伯夷之为仁义殉身,盗跖之为贪财而殉身,其实一也,“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庄子·马蹄》中说:“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正是仁义礼乐的教育宣传废弃了人所固有的道德,离间了人所本有的性情,毁坏了人的本性是圣人的罪过。
三是为学而损道。老子还揭示了“学”与“道”的矛盾与冲突,认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48章),发出无“以学损道”的呼唤。虽然这里老子把学与道割裂开来、对立起来,似乎有些武断,但我们不能不看到老子的苦心,他担心知识对人的本性的干扰,道德问题不只是认知问题,道德教育不只是知识教育。所以老子指出,“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19章),“绝学无忧”(20章),并认定,“民之难治,以其智多”(65章),这圣智仁义都只是一种智巧而已,只能使人丧失素朴本性。
四是教育使人放弃“自适”。老子深刻地指出,“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2章)。假如通过教育使天下人都只有一个美与恶的标准,那么美不成其为美,恶也不成其为恶,善也不成其为善了,扼杀世界的丰富性而服从主观的单一性,这不应是教育的初衷与追求。教育不是为了让人“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庄子·骈拇》)。只要求人的从众性,不尊重人的独立性,苟合于世,取容于人,这样教育的结果必然是使人丧失个性,失去独立人格。
假如对道家思想道德教育理论作一简单的概括,那么其哲学根基:道顺自然;思想方法:以柔克刚;人际关系:虚己以待;处事原则:顺应自然;行政道德:政不扰民;人生修养:不为物役;人格目标:被褐怀玉;心理修养:虚静以待。“物我为一”是其整体观。《史记》赞扬其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易操,事少功多,并非完全是溢美之词。
虽然道家思想在汉以后再也未成为思想道德教育的主导思想,但始终是一道劲流。道最具包容性。“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庄子·天道》)历史上任何想超越自我的人都要从道家学说中去寻找思想武器,任何一种思想道德教育都注意从道家学说中寻找养料。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说,魏晋以降,“乃至父兄之劝诫,师友之讲求,莫不以推究老庄为第一事业”。
道家思想道德教育有其致命弱点,诚如荀子所批评庄子的,“蔽于天而不知人”。这个批评可谓一言中的,抓住了庄子思想的弱点。道家尊重自然却否定社会,尊重人的自然性,却否定人的社会性,一方面用极端的思维方式去看待社会生活中存在的缺陷,另一方面“不敢为天下先”,缺少进取精神。
【注释】
(1)桁杨:刑具,夹脚、颈的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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