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道理最大”的教育思想根基
唐朝后期思想道德教育低迷无力,造成社会性的思想意识与道德风尚的混乱,高层政德失守,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导致唐朝的衰落与五胡十国之乱,分裂割据混战不已,正如欧阳修所说:“甚矣!五代之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庙、朝廷、人鬼皆失其序,斯可谓乱世欤!”(《新五代史·唐家人传》)宋朝建立后,一方面结束“五季割据,干戈相寻”的战乱局面,争取社会有序,思想稳定,成为平民百姓中普遍的心理期望,另一方面如何吸取治乱兴亡的历史教训,成为上层社会的普遍思考。陈桥兵变的直接教训与启迪是,必须改善君弱臣强局面,强化中央集权,所以赵匡胤一登上帝位就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吾欲息天下之兵,其道如何?据沈括《梦溪笔谈》载,宋太祖曾问赵普:“天下何物最大?”赵普迟疑不答,当宋太祖再次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断然回答:“道理最大。”太祖多次表示回答得很好。这一问一对,被后人誉之为“尧舜之问,稷契之对”(刘实甫为《类编皇朝大事记讲义》序)。宋太祖从赵普的回答中意识到,思想的价值及教育的地位不可低估,这是作为一个军人出身的统治者的政治感悟。因此“道理最大”成为宋太祖的政治“宝训”、施政“家法”。宋孝宗说:“祖宗时,每事必问道理,夫焉得不治。”可见宋太祖是这样认识也是这样施政的,表明了宋朝统治者具有很强的政治理性,善于审时度势,这是从武士将军向帝王的角色转换中的自我调适。
“道理最大”具有丰富的内涵,它是相对于权力至尊而言,相对于武力崇拜而言,相对于私意放纵而言,是一种政治理性的追求。任何至尊权力都必须向天下申述其存在理由,有理才能服天下,才能为社会所接受。道理最大就不能因私失公,“天下惟道理最大,故有以万乘之尊而屈于匹夫之一言”,“夫知道理为大,则必不以私意而失公忠”,“寿皇圣帝因臣下论道理最大,乃以一言蔽之曰:固不当任私意,呜呼,尽之矣”(《中兴两朝圣政》)。道理最大就要尊重民心。“道理最大”也是对思想权的尊重,宋徐元杰《楳(梅)埜(野)集·甲辰冬轮对劄子》:“天地间惟道理最大,人言之所以必争者,顾惜此耳”。“道理最大”是对权力至尊的挑战,对武力崇拜的抗争,对私心无忌的制约,坚持了思想的超越性,也是权力寻求思想支持的政治自觉,是寻求政治文明的一种努力,是“道尊于势”论的宋代新版。
“道理最大”说上承道统谱系大原,下兆理学思想之兴,虽然在宋初此说流传不广,似乎影响不大,但因为受到了宋太祖的赞赏,为宋代思想道德教育奠定了深厚的思想认识根基,诚如姚勉所说,“道理最大”,“此言一立,气感类从”(《雪坡集·癸丑廷对》),由此而引申出尚文、尊儒、重士的思想建设方略和道德教育纲领。
一是尚文,确立了文治教化的治国价值意识。宋初统治者清醒地意识到,虽发动兵变取得帝位而能君临天下,但不免有些惴惴不安,需要改变自己的形象,宋太宗直白地说,“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治”(《资治通鉴后编》卷10),从此“抑武兴文”,以教为先,以德泽治国,“以文化成天下”,成为国策,其目的是从根本上扭转唐以来的尚武局面,以文德强化国家的软实力。《宋史·文苑传》说:“自古创业垂统之君即其一时之好尚,而一代之规模,可以预知矣。艺祖(宋太祖)革命,首用文吏,而夺武臣之权,宋之尚文端本乎此。”宋初连下尚文抑武的举措,一方面强调“今之武臣亦当使其读经书,欲其知为治之道”(司马光《涑水纪闻》),竭力提高武将的文化修养,这既是维护权力安全的深谋,更是强化思想建设的远虑;另一方面蓄四方图书,宋朝统治者不仅自己“听政之暇,惟务读书”,以广闻见增思虑之效,普遍意识到“夫教化之本,治乱之源,苟无书籍,何以取法?”(《宋会要·职官》)宋太宗时设崇文院是尚文治、兴文德的社会宣示,是顺应人心思治之举,是很得人心的。
二是尊儒,以儒学为思想建设的主导思想。“道理最大”即以理为尊,以理为大,这种政治意识背景催化道统意识复兴,理学思想崛起。“道理最大”即坚持治国施政的合理原则,这理就是儒学之理。所以宋朝一开始就竭力提高孔儒思想的社会地位,把儒学看成是“帝道之纲”,竭力推动尊孔崇经的风尚。赵匡胤即位之初即明确宣布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竭力推动读儒书、行儒教、重儒生、兴儒风,大力宣传孔子的圣教圣德,有意识地强化儒家思想的社会影响。据《续资治通鉴》载,建隆三年六月,赵登极,“诏有司增葺祠宇,塑绘先圣先贤先儒之像,上自赞孔颜,命宰臣两制以下分撰余赞。车驾一再临幸焉”。他不仅自己虚心读儒书,发动献书,充实儒教内容,且积极兴学,各类学校遍于宇内,加快儒家思想的社会扩散。宋真宗曾效法秦始皇、汉武帝搞“封禅”,率文武百官及僧众三万余人到泰山封禅,并亲到曲阜祭孔,封孔子为“玄圣文宣王”,以求在全社会营造尊孔尚儒的思想氛围。
道理之理即“道德性命之理”,因此“道理最大”一说与理学之崛起相伴随、相呼应。《传贻书院记》中说,“道理最大”这句话“开万世理学之原,猗然盛哉!”宋朝思想家已经意识到儒家传统思想的现实的非适应性,不再满足于祖宗成法,虽有志于承继传统儒家思想,但从新的视角、新的层次去寻求新的开拓,已成为普遍的追求。宋朝理学是魏晋隋唐的三教圆融的产物,吸收了哲学思辨性,摒弃了宗教神秘性,使儒学上升到哲理化的高度,儒学也因而出现了新的面貌,不再把儒学看成是学术,只作训诂考证,而是看成是思想,重在义理阐释。宋朝后期更把理学作为国家政治生活与思想道德教育的指导思想,理学的主导地位得到了政治上的确定,但宋未曾钦定其为官方思想,也未曾使用暴力以保证其思想统治,其思想文化政策还是比较宽松的。
三是重士,士人成了思想道德建设的核心力量。一方面,由于“道理最大”思想的影响,“自时厥后,天下设立书院,通今学古之士彬彬辈出”(《传贻书院记》)。宋朝统治者中“得士者昌”的观念极强,意识到治天下离不开士人,对士人一般都比较宽容,养士不薄,有言论自由,有政治地位,有优厚俸禄,以优渥士人进行柔性控制,与士人同治天下,所以士风益振,有参政议政的热心。另一方面,“道理最大”之说是士人在特定的政治语境中为士人争取政治地位的一种努力,为“道”寻找制高点。“道理最大”之说受到宋初统治者的肯定,从此掌握“道理”资本的士人也受到了相应的政治尊重,而士人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道理”,君以士为师,士以道制王、以道议政、以道导民,士人成了思想道德教育中的主导力量,办书院,招徒讲学,传播儒学思想,都很热乎。
宋朝士人关注时政民生,范仲淹所说的“言政权之源流,议风俗之厚薄,陈圣贤之事业,论文武之得失”(《范文正公集·奏上事务书》),是当时士人共同的责任自觉与政治热情。从历史上看,士殉国者唯宋为多。
宋朝士人也较有思想活力。如赵普、范仲淹、王安石、欧阳修、司马光、寇准、韩琦等,都是很有思想创造力且在社会上很有思想影响力的士人。宋朝理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产生的。思想界有新学(王安石)、理学(程颢、程颐、朱熹)、实学(陈亮、叶适)、气学(张载)、心学(陆九渊),各树一帜。
宋朝士人很有教育责任自觉。宋士人热心于思想道德意识的教育与扩散,李觏认为,“建国君民,教学为先”(《盱江集·安民策第二》)。“所谓安(民)者,非徒饮之、食之、治之、令之而已也,必先于教化焉。”“立民以善,成善以教……移风俗,敛贤才,未有不由此道也。”(《盱江集·安民策第一》)安民成善,以教化为先,是当时士人的共识。王安石、朱熹、陈亮等在社会性的思想道德教育中影响都很大。
宋朝士人追求圣贤人格。如果说汉之清议风,虽议朝政,但只臧否人物,魏晋之清谈风,只谈人生,忌谈政治,那么宋朝士人中则大力倡导圣贤之学、圣贤气象、圣贤人格,具有纵深性,在社会上富有思想道德影响力。从社会整体来说,宋朝思想道德教育更重规范,而少重人格,但士人中并非如此。朱熹的《近思录》专设“总论圣贤”一节,“仲尼,天地也;颜子,和风庆云也;孟子,泰山岩岩之气象也”。朱熹所说的圣贤气象即他所倡导的理想人格模式。所以宋士人心怀天下意识很强,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大力倡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岳阳楼记》)。还有文天祥的《正气歌》、岳飞的《满江红》,都反映了宋士人所追求天地万物一体的共向性的思想道德境界,志在激发圣贤气象、爱国情怀、救亡图存意志,这些都是宋人的典范人格,都反映了重志节、尚操守的人格理想,具有时代性色彩。南宋时国势日蹙,这种精神更显得很可贵。
可以说,“道理最大”是宋朝思想道德教育纲领与主脉,是一脉传承,上承道统,下启理学,影响社会的政治、思想、文化等各个方面,影响了三百余年的历史。吴渊为魏了翁《鹤山大全集》作序中高度评价了“道理最大”一说的巨大的政治价值:“艺祖救百王之弊,以‘道理最大’一语开国,以用读书人一念厚苍生,文治彬彬,垂三百年,海内兴起未艾也。”宋朝政治生活中的“用读书人”、“厚苍生”、“文治彬彬”都从“道理最大”一语中引出。南宋的李季可《松窗百说》也高度评价宋太祖与赵普的问对的政治意义,“所以定天下,垂后世者,莫不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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