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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后期“异端”思想的社会传播扩散

时间:2023-12-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明朝后期,各种与程朱理学思想相悖逆的“异端”思想在社会上自发地流传与扩散,在野士人积极参与,很有活动空间,很有思想活力,也很有时代气息,因此也很有社会吸引力,是理学思想主导地位难以为继的时代警戒,是思想变革的社会呼唤,是思想道德教育中的新风,其结果是朝野思想距离急剧拉开,虽然激化了思想矛盾,也促进了思想发展。他主张思想道德教育应尊重童心、保护童心、发扬童心。

第四节 明后期“异端”思想的社会传播扩散

在明朝后期,各种与程朱理学思想相悖逆的“异端”思想在社会上自发地流传与扩散,在野士人积极参与,很有活动空间,很有思想活力,也很有时代气息,因此也很有社会吸引力,是理学思想主导地位难以为继的时代警戒,是思想变革的社会呼唤,是思想道德教育中的新风,其结果是朝野思想距离急剧拉开,虽然激化了思想矛盾,也促进了思想发展。

一、商人意识的社会浸润

明朝社会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出现,万历年间,杭州已是“盖中外之走集,而百货之辏会”(《万历杭州府志》),显然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工商业城市。据万历二十九年曹时聘奏疏,当时苏州“列巷通衢,华区锦肆,坊市棋列,桥梁栉比”。“吴闾至枫桥列市二十里”(《苏州府志》),与此同时出现商人的集团化趋势,可见自然形成的商品市场之繁荣与规模之浩大已十分惊人,商品经济已盛行于东南沿海。凌梦初的《拍案惊奇》更多的是反映了商人的生活、思想与追求。社会上弥漫的商人意识对传统的理与欲、义与利的思想道德观念产生了巨大冲击,催发了商品经济的发展,瓦解了传统的社会道德风尚,也蜕化了权力的道德品性。

当时社会上已发出“商贾何鄙之有”的质疑,“学不行则行贾四方”,“士人竞以求富为务”,士人多转为行商已成为时尚。何良俊《四友斋丛说》载,“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工商者,三倍于前矣”。与之相应的戒奢尚俭的道德信条也受到置疑,“余每观天下大势,大抵其地奢则民必易为生,其地俭则民必不易为生者也”(陆楫《蒹葭堂稿》)。以消费促生产意识已成为时代性的思考。商品经济的时代发展,商人意识的社会蔓延,带来了社会性的思想意识领域的动荡,发出强烈要求摆脱儒学思想束缚、争取个性解放的呼唤,引起了人们对固有的道德观、价值观的质疑与批判,这是从思想上向小农经济的思想观念发出猛烈的撞击,冲垮了传统的讳言利、耻为末(从商)的道德信条。

二、李贽个性解放思潮的蔓延

李贽(1527—1602),字卓吾,当过官,但其后半生是一个隐士、和尚、学者,晚年曾生活在龙湖的芝佛院,是在野的一个很有社会影响的思想家。李贽勇于离经叛道,有极强的叛逆性格与异端思想,他主张个性解放,猛批伪道学,也批真道学,是批孔批得最彻底的一个,他一心想创造自己的独立思想,形成自己的独立人格,社会知名度很高,几成大众的偶像。朱国桢在《涌幢小品》中说,李贽思想很受欢迎,“举国趋之若狂”,甚至“士风猖狂,实开于此”,人们争相收藏他的著作,以抢先阅读为快,以至“人挟一册,以为奇货”。王夫之《读通鉴论》卷末中说,李贽对传统思想体系破坏之裂“逾于洪水,烈于禽兽”,也可见李贽思想力量之大,因为他冲破思想沉闷空气,适应了当时的社会心理需要,产生了接受放大效应。李贽自己标榜:“此间无见识人,多以异端目我,故我遂为异端,以成彼竖子之名。”(《初潭集自序》)他不在乎人们如何评价他,可见其思想叛逆性与人格独立性很有社会基础。因李贽思想触犯了当权者的利益,而沦为明朝的一个思想犯,被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罪名下狱,他死不改悔,坚持异端。钱谦益说他非庄非老,不儒不禅,颇切实际。

李贽蔑视思想权威,反对思想控制,他不承认有什么必须臣服的思想权威存在,他反对任何思想权威对个人思想自由与思想独立的束缚,呼唤思想解放,冲破思想控制。他告诫“勿高视一切圣人也”,“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故未尝有是非也”(《焚书·答耿中丞》)。他认为,“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足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道之在人,犹水之在地也;人之求道,犹之掘地而求水也”(《藏书·德业儒臣前论》),他根本就不承认有什么思想理论权威,不赞成盲从“万世师表”。他认为人各有道,不能只以孔子之道为道,不能否定权威之外的真理存在。其实他所反的不是孔子,而是思想文化专制主义,这反映了明朝思想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已相当激烈。

他猛烈批评道学,沈瓒说他“好为惊世骇俗之论,务反宋儒道学之说”(《近事残丛》)。李贽认为,道学不过是“无才无学,无为无识”的人赚取“大富贵”的工具(《续焚书·三教归儒说》)。他毫不留情地揭示与批判道学的虚伪:“本为富贵,而外矫词以为不愿,实欲托此以为荣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义之事以自盖”(《焚书·复焦弱侯》),“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同狗彘然也”(《续焚书·三教妇孺说》)。他认为假道学者,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对那些矫词以掩盖私欲的虚伪,他痛加鞭挞。他对权威的公然挑战,对道学的无情蔑视,所闪示的是时代希望的曙光。

在李贽看来,思想即民生,思想道德教育即民生关注,他说:“吃饭穿衣,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与饭类耳。故举衣与饭,而世间种种自然在其中,非衣饭之外,更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同者也。学者只宜于伦物上识真空,不当于伦物上辨伦物。故曰:明于庶物,察于人伦。”因此思想道德教育就是民生,除却民生无有思想道德教育,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紧密地融合在一起,思想道德即吃饭穿衣,这是非常大胆地把思想世俗化。

李贽“童心论”别树一帜,是他的人格理想,说明他更多关注的是人的个性本真。他主张思想道德教育应尊重童心、保护童心、发扬童心。他所指的“童心”即“最初一念之本心”,他说:“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焚书·童心说》)所以尊重童心即尊重个性。童心是很可贵的,“绝假纯真”,“最初一念”,然而并非人人都能保持童心。“然童心胡然而遽失?”(《焚书·童心说》)他说是由于外的闻见的干扰和内的名利的诱惑,使人的童心泯灭,也就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独立人格,“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以外闻道理取代自己思想本真是不可取的。“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生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以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焚书·童心说》)。人之可贵在于坚持主见,在于相信直觉,才能坚守本我,不会随俗飘浮。李贽竭力呼吁个性解放、个性自由,认为率性而行、任境而发,才是人生最高境界。也是指教育者的人格应恪守本真,讲真心话,不要人格分裂、言不由衷,不要瞎说一气,他对传统的思想道德教育的缺陷与负效果看得较真切。

李贽认为,人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教育中,都应该是平等的,都应该尊重其“生知”,也都有责任“使知”。王侯庶人,圣人凡人,人生平等,不应有贵贱之分,他说:“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贵,在侯王可言贱”,“何尝有所谓高下贵贱者哉。”(《老子解》下篇)“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明灯道古录》)。他反对把“天理”与“人欲”对立起来,认为“天理”就在“人欲”之中,人有私心是合理的存在,“夫私者,人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藏书·德业儒臣后论》)。他主张鼓励自由竞争,“强者弱之归,不归必并之;众者寡之附,不附即吞之。此天道也”(《明灯道古录》),强并弱,众吞寡,是天道自然,并非不道德。这种思想道德理念适应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滋生与发展的社会现实。

李贽的思想传播与扩散活动很活跃,一是以其著作传播扩散其思想。他的著作有《初潭集》、《焚书》、《续焚书》、《藏书》,都很有影响。《初潭集》在麻城一出即被抢购一空,造成轰动效应。《焚书》、《藏书》也名声远播。二是他的思想的崇拜者积极传播他的思想,沈瓒说当时“少年高旷豪举之士多乐慕之,后学如狂”(《近事残丛》)。李贽学生汪本钶在《续焚书》中说,李贽“一死而书益传,名益重”。“一点撺自足天下万世之是非,而一咳唾实关天下万世之名教”,“盖言语真切至到,文辞惊天动地,能令聋者聪,聩者明,梦者觉,酲者醒,病者起,死者活,躁者静,聒者结,肠冰者热,心炎者冷,柴栅其中者自拔,倔强不降者亦无不意頫(俯)而心折焉。”学生宣传自己老师的思想是不遗余力的。三是通过讲学传播扩散。李贽在社会上享有很高声誉,许多城市都邀他去讲学,所到之处,往往满城空巷,在青年人中很有思想影响力。四是思想交流。他曾与焦竑交谈,工部尚书刘东星曾邀他去山东写作,袁宏道三兄弟与他往来密切,对他的思想也非常推崇,说“床头有《焚书》一部,愁可以破颜,病可以健脾,昏可以醒眼,甚得力”(《袁宏道全集·李宏甫》)。也曾与利马窦三次交谈宗教问题。李贽声音虽然洪亮,得到社会的热烈回应,但毕竟有些孤单,清初的几位进步思想家都对他的思想心存异见。

三、泰州学者“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的扩散

明末有一批平民士人活跃在社会底层,他们深深感受到思想危机,“世降风移,王者迹熄,圣学蓁芜,人心汩没,致流覆辙,莫逾今日”(《颜钧集·急救心火榜文》),他们出于对朝政的失望,自觉承担起拯救社会的责任,到民间去寻找精神寄托,大力宣传“百姓日用即道”思想,竭力作平民利益的呼唤。他们以讲学为其存在方式,以泰州学派为主干形成活跃在平民中的思想传播扩散体系,开展反传统价值观念的思想宣传活动。他们具有对传统思想道德意识的鲜明的反叛性和战斗性,大力宣传“满街都是君子”,“人人君子,比屋可封”,士农工商一律平等,把平民抬到与圣平等的地位;他们宣传利益追求的正当性和必要性,他们反对人必去私观,认为“察私防欲,圣门从来无此教法”(《王一庵先生选集》)。他主张道德即圣人,常人即圣人,“凡利人者,皆圣人也”;他们主张以百姓日用为标准,否则就是异端,“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明儒学案·泰州学案》)。他们蔑视伦常,荡佚礼法,强调道即“赤子之心”(罗汝芳),“道者率性而已”(王艮)。他们深入到民间,使思想道德教育重心下移,以“愚夫愚妇皆知所以为学”为自己的理想,大力开展民间讲学活动,他们“以化俗为任,随机指点农工商贾,从之游者千余。秋成农隙,则聚徒讲学,一村既毕,又之一村,前歌后答,弦诵之声,洋洋然也”(《明儒学案·泰州学案》)。以社会底层为教育空间,以乡村民众为教育对象,与文化教育结合,以化民为目的,辅之以教育者的人格魅力,富有教育活力,“泰州之后,其人多能赤手缚龙蛇,传至颜山农、何心隐一派,遂复非名教所能羁绊矣”。“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由此可见其思想社会影响之大。

四、东林学派“讽议朝政”热的倡导

东林学派代表人物是顾宪成、高攀龙,其主要活动场地是东林书院,政治上称东林党人,是由正直的知识分子组成的政治反对派,他们“抱道忤时”,“讽议朝政,裁量人物”。当时社会上思想混乱、歧异复杂。一方面,“窃见长安议论喧嚣,门户角立,甲以乙为邪,乙以甲为邪,甲以乙为党,乙亦以甲为党,异矣;始以君子攻小人,继以君子附小人;始以小人攻君子,终以君子攻君子,又异矣……长此不已,其酿祸流毒有不可胜言者矣”(《泾臬藏稿·与伍容庵》);另一方面,“当时天下滔滔,上下一切以耳目从事,士习陵迟,礼义廉耻顿然欲尽”(《泾臬藏稿·哭刘国徵文》);再一方面,士人也多有“毋以辩言乱政”的清醒。因此,他们公然讽议朝政,发出了对传统政治理念的有力挑战,“冀执政者闻而药之”(《明儒学案·东林学案》),得到在野的士大夫和在朝的官员的积极应和。

他们以清议朝政为尚,期求以关心政治、影响政治,从而活跃政治。据传顾宪成去官离京,内阁首铺王锡爵与顾有一段对话,王说:“当今所最怪者,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顾答:“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明史纪事本末》卷五十),这里所争辩的是:应以权力的专权独断为准,还是以天下的褒贬议评为准;是非当前,究竟是理在朝,还是理在野,应怎样看待社会舆论。顾宪成所争的是天下议评朝政的权利。

他们生活在东南沿海工商业发达的地区,其思想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社会背景中产生的,对封建主义的陈腐有着敏锐的觉醒与清醒的批判。顾宪成在东林书院执教后,“朝士慕其风者,多遥相应和”,“当是时,士大夫抱道忤时者,率退处林野,闻风响附,学舍至不能容”(《明史·顾宪成列传》),以至上至卿相下至布衣,“虚己悚神,执经以听”。每月一次讲会,往往造成社会性的轰动,可见盛况空前,其思想在当时社会上有很强的吸引力。远近学者前去问学议事,络绎不绝,一些学者甚至以自称东林后人为荣。明朝后期讲会大盛由此可见一斑。即使东林书院被毁,也有不少学者前去书院旧址,讲习不辍。这说明对新思想的求索是一种社会的需要。顾宪成题的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反映了东林学人的政治抱负与思想境界。他们提倡“经世致用”,对“凭是天崩地陷,他也不管,只管讲学快活过日”的思想风气颇为不满(《高子遗书·顾季时行状》)。当东林党人受到朝廷阉党的迫害时,却得到了工商界人士的支持与保护,这说明社会把发展工商业的希望寄托在东林党人身上,这也说明了东林学派思想代表了新的生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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